雷金纳德·埃利奥泼洛斯出现在门口,身后站着两名支援他的身材魁梧的警探。

莱姆一直认为这名检察官已经进入中年,但是在大白天的光线里,他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那两名警探也很年轻,穿着也和他一样讲究,但是却让莱姆联想到一些令人讨厌的码头工人。

他到底需要他们做什么?来对付一个瘫痪的人?

“林肯,我猜当我告诉你会出现一些后果的时候,你并不相信我。啊哈,你并不相信我。”

“你到底有什么好抱怨的,雷金纳德?”塞林托问,“我们逮到他了。”

“啊哈……啊哈。让我告诉你……”他举起手在空中画了一个问号,“我到底在抱怨什么?起诉汉森的案子已经完蛋了,行李袋里面没有任何证据。”

“那不是我们的错。”萨克斯表示,“我们让你的证人安然无恙,也捉到了汉森雇用的杀手。”

“啊,”莱姆说,“但是事情并不只这样,对不对,雷金纳德?”

埃利奥泼洛斯冷冷地盯着他。

莱姆继续往下说:“这么说吧,乔迪——我的意思是‘棺材舞者’——现在是他们起诉汉森的唯一机会。然而这只是他们自己的想法,因为棺材舞者绝对不会背叛他的客户。”

“真的是这样吗?这么说,你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了解他。我刚刚和他谈了很久。他非常乐意将汉森供出来。只是他现在遇到了一些障碍,而这都要感谢你。”

“我?”莱姆问。

“他说你在几个小时前,那一场未经许可的会面当中威胁他。啊哈,放心吧,有些人会因此而非常难堪。”

“看在老天的份上。”莱姆一脸苦笑,然后脱口骂道,“你真的看不出来他在搞什么鬼吗?让我猜猜看……你告诉他你会逮捕我,对不对?如果你这么做,他就同意出庭作证。”

埃利奥泼洛斯摇摆不定的眼神,告诉莱姆事情的经过确实如此。

“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但是埃利奥泼洛斯完全不清楚情形。

莱姆表示:“你难道不认为,他会希望我被拘留在距离他或许只有五六十英尺远的地方?”

“莱姆。”萨克斯关心地叫了一声。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埃利奥泼洛斯问。

“他想要杀我,雷金纳德,这就是他的目的。我是唯一阻止过他的人;只要我还活着,他就不太可能安心地重新开始工作。”

“但是他哪里也去不了。”

啊哈。

莱姆对他说:“我死了之后,他会收回他同意的事;他永远不会作证指认汉森。到时你准备用什么东西对他施压?用针管威胁他?他不会在乎。他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什么东西让他觉得困扰?莱姆心中十分纳闷。有些事情不太对劲,非常不对劲。

他判断是那些电话簿和石块……

电话簿和石块。

莱姆盯着墙上的图表,陷入了思考。他听见了叮当声响,抬头一看,和埃利奥泼洛斯同行的一名警探取出手铐,正朝着治疗床靠近。莱姆自我解嘲地想着,最好也戴上脚镣,要不然他可能会逃跑。

“别这样,雷金纳德。”塞林托表示。

绿色纤维、电话簿、石块。

他想起了棺材舞者对他说过的一些话。原本端坐在椅子上的埃利奥泼洛斯,现在也站在他旁边。

一百万美元……

莱姆并不怎么理会那名正想着如何制伏一名残障者的警探,也不怎么理会正在想办法制止那名警探的萨克斯。突然之间,他大叫:“等一等!”声音威严得足以让房间里的人都静止不动。

那些绿色的纤维……

他盯着图表。

有人正在对他说话;那名警探的眼睛也没有离开他的手,并把手铐摇晃得当当作响。但是莱姆完全没有理会他们,他对埃利奥泼洛斯表示:“给我半个钟头。”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别这样,你有什么损失?我可能逃跑吗?”埃利奥泼洛斯还没表示同意或不同意,莱姆就开始叫道:“托马斯!托马斯!我需要打一个电话。你到底帮不帮我?我有时候还真不知道他跑哪里去了。朗,你可以帮我打吗?”

塞林托找到珀西·克莱的时候,她刚刚从她丈夫的葬礼回来。她穿着一身黑衣,坐在林肯·莱姆床边一张沙沙作响的藤椅上。罗兰·贝尔也站在不远的地方;他身穿的褐色西装由于佩带了两把枪而变形,头上稀疏的棕发整齐地往后梳着。

埃利奥泼洛斯已经走了,不过他那两名手下还在外面,守着玄关。他们显然真的相信,托马斯一有机会就会把莱姆推出门口,让他以每小时七点五英里的速度亡命天涯。

珀西的套装,在领口和腰身的部分让她觉得不舒服,而莱姆打赌这是她唯一的一件洋装。她一往后坐就开始把足踝抬到膝盖,然后发现穿着裙子的时候,这个姿势不太雅观,所以赶紧合并膝盖,拘泥地坐正。

她用一种殷殷企盼的目光盯着他,于是莱姆明白,塞林托和萨克斯去接她过来的时候,并没有把最新的消息告诉她。

懦夫,他在心中狠狠地骂道。

“珀西,他们不会把控告汉森的案子呈到大陪审团面前。”

在那一刹那之间,她似乎松了一口气,但是她立刻明白这件事代表什么意义。“不!”她倒抽一口气。

“汉森那一趟飞行呢?还有丢掉的那些行李袋?”

“那些袋子是假的,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她的脸色变得苍白。“他们准备释放他?”

“他们无法在棺材舞者和汉森之间找出任何关联。而在我们找出来之前,他是完全自由的。”

她的双手举到脸上。“那这一切都白搭了?爱德华……还有布莱特,他们全都白白丧命了。”

他问她:“接下来你的公司会发生什么事?”

珀西并没有预料到这个问题,她不确定地问:“对不起?”

“你的公司,哈得孙空运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我们可能会把公司卖了,已经有一家公司向我们开了价,他们能够背下债务,但是我们没有办法;要不然就进行清算。”这是他第一次在她的声音里听见放弃的语气。挫败的吉普赛人。

“哪一家公司开的价?”

“坦白说,我并不记得,一直都是罗恩在和他们交涉。”

“就是罗恩·塔尔博特,对不对?”

“没错。”

“他清楚公司的财务状况吗?”

“当然,他和我们的律师及会计师一样清楚,也比我清楚。”

“你能打个电话给他,叫他尽快来这里一趟吗?”

“应该没问题吧。他刚刚也在墓园里,现在应该已经到家了。我打给他。”

“还有,萨克斯。”他转头对她说,“我们有另外一个犯罪现场,我需要你尽快过去进行搜寻。”

这名穿着暗蓝色西装的肥胖男人走进门的时候,莱姆仔细地打量了他。他那一套西装泛着光泽,无论剪裁和颜色,看起来都像是一套制服。莱姆猜想,他驾驶飞机的时候就是这么穿的。

珀西介绍他们彼此认识。

“所以你们抓到了那个王八蛋。”塔尔博特愤愤地说,“你想他会坐上电椅吗?”

“我是一个收集垃圾的人。”莱姆表示。他成功地假设一个犯案剧情时,声音一向都很快乐,“地方检察官准备怎么做,由他来决定。珀西有没有告诉你,那些牵涉到汉森的证据出了问题?”

“是的,她说了一些关于这方面的事。他丢弃的证物是假的吗?他为什么这么做?”

“我想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但是我还需要一些资讯。珀西告诉我,你对公司非常清楚,你是合伙人,对不对?”

塔尔博特点点头,一边掏出一盒香烟,看到没有人抽烟,于是又放回口袋里。他比塞林托还要邋遢,而且看起来,他能够将外套扣紧在肥硕的肚子上面,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让我来考考你这一题。”莱姆说,“有没有可能汉森要杀害爱德华和珀西并不是因为他们是目击者?”

“那是为了什么?”珀西脱口说。

塔尔博特问他:“你的意思是他有其他的动机?例如什么?”

莱姆并没有直接回答。“珀西告诉我,公司的营运出现问题已经有好一阵子了。”

塔尔博特耸耸肩。“这几年一直都很困难。撤销管制之后,冒出了许多小型的运输公司,而且还要和联合快递、联邦快递竞争,再加上邮局,所以利润一直在缩水。”

“但是你们还是有很好的——怎么说,弗雷德?你接过一些白领阶级的犯罪案,对不对?流进来的钱,应该怎么说?”

德尔瑞笑了一下。“收入,林肯。”

“你们有很好的收入。”

塔尔博特点点头。“现金的周转一直都不是问题,只是流出去的钱比流进来的多。”

“棺材舞者被雇用来杀害爱德华和珀西,是为了让凶手能够折价买进这家公司,你觉得这个推测怎么样?”

“什么公司?我们的?”珀西皱起眉头问。

“汉森为什么要这么做?”塔尔博特又开始气喘吁吁。

珀西问:“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拿一张大面额的支票来找我们?他从未和我们接触过。”

“我说的人并不是汉森。”莱姆指出,“我的前一个问题是,如果汉森并不想杀害爱德华和珀西呢?如果是另外的人呢?”

“谁?”珀西问。

“我并不确定,只是……好吧,那些绿色的纤维。”

“绿色的纤维?”塔尔博特跟着莱姆的目光看向那些证物图表。

“好像所有的人都忘了这件事,除了我之外。”

“个别的事情很难被遗忘,你会不会忘记,林肯?”

“很少,弗雷德,很少。那些纤维……我的搭档,萨克斯。”

“我记得你。”塔尔博特对她点头示意。

“她在汉森的停机棚里找到这些绿色的纤维。斯蒂芬·考尔在爱德华·卡尼的飞机上装炸弹之前,曾在一扇窗户前等候,纤维就是在那扇窗户上找到的;她还找到了一些黄铜、白色的纤维,和信封用的胶水。这些东西告诉我们,有人留了一把停机棚钥匙给考尔,用一个信封装着。但是我后来又想,考尔为什么需要一把钥匙进入一间无人的停机棚?”

“他是一个高手,就算睡着了,他都能闯到里面去。唯一的理由:就是为了让汉森看起来像是留了这把钥匙的人,是为了把他扯进来。”

“但是汉森犯下了那些绑架案。”塔尔博特说,“他杀了那些士兵、偷了那些军火之后,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杀人犯。”

“他很可能是个杀人犯,”莱姆同意道,“但是他并没有架飞机到长岛海湾来进行轰炸。这件事情是别人干的。”

珀西不安地扭动身体。

莱姆继续说:“一个认为我们永远找不到这些行李袋的人。”

“是谁?”塔尔博特问他。

“萨克斯?”

她从帆布袋里掏出了三个装了证物的大型牛皮纸袋,放在桌子上。

其中两个纸袋里面装的是账簿,第三个则装了一叠白色的信封。

“这些东西全都来自你的办公室,塔尔博特?”

他无力地笑了笑。“我不认为你可以在没有搜索令的情况下,拿走这些东西。”

珀西·克莱皱着眉头。“是我给的许可,我依然是公司的负责人,罗恩。但是你想要说什么,林肯?”

莱姆很后悔没有在这么做之前,先把他的怀疑告诉珀西;于是这件事情成了一个令人恐怖和震惊的消息。但她可能通知塔尔博特,林肯不能冒这个险,因为一直到现在,他的足迹都掩饰得很干净。

莱姆看了梅尔·库珀一眼,然后开口说:“我们和钥匙的黄铜屑一起找到的绿色纤维,来自一本账簿的内页。白色的纤维则来自一个信封。完全符合,没有任何疑问。”

莱姆继续说:“而这些东西全都来自你的办公室,塔尔博特。”

“你是什么意思,林肯?”珀西喘着气。

莱姆对着塔尔博特说:“机场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汉森正在接受调查。你觉得可以利用这一点,所以你等到一个珀西、爱德华和布莱特·黑尔一起加班的晚上,偷了汉森的飞机出去绕了一趟,抛掉了那些伪装的行李袋。是你雇用了棺材舞者,我假设你是在非洲或远东地区工作的时候听说了这个人。我打了几个电话,你曾经为博茨瓦纳空军和缅甸政府工作,指导他们如何采购二手的军用飞机。

另外,棺材舞者告诉我,他这份工作的佣金为一百万美元,”莱姆摇了摇头,“这一点就足以告诉我一些事。汉森大概只需要花几万美元,就可以干掉三个证人。现今职业杀手的数量,明显地多过于市场的需求,一百万美元的佣金告诉我,雇主一定是个外行人,他的手边也一定有很多闲钱。”

珀西尖叫一声,跳到塔尔博特面前。塔尔博特挣扎着站了起来。“你怎么下得了手?”她大声叫道,“为什么?”

德尔瑞这时候表示:“我那些金融犯罪组的同事此刻正在查你的账。我们认为,我们可能会找到许多不清不楚的款项。”

莱姆继续说:“哈得孙空运的营运状况比你想象中好得多,珀西,只是大部分的钱都进了塔尔博特的口袋。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被发现,所以必须把你和爱德华除掉,然后买下这家公司。”

“股份收购权。”她说,“如果我们过世的话,他有权从我们的资产当中,以折扣的方式买下我们的股份。”

“根本就是胡扯,那家伙也对着我开枪,记不记得?”

“但是你并没有雇用考尔。”莱姆提醒他,“你雇用的是乔迪——棺材舞者,而乔迪把工作转包给了并不认识你的考尔。”

“你怎么下得了手?”珀西用一种空洞的声音重复,“为什么?为什么?”

塔尔博特突然一阵狂怒。“因为我爱你!”

“什么?”珀西倒抽一口气。

塔尔博特继续说:“我表示要娶你的时候,你一笑置之……”

“罗恩,不,我……”

“然后你回到他的身边。”他冷笑了一声,“爱德华·卡尼,英俊的飞行员,捍卫战士……他把你视为粪土,而你却还是要他。然后……”他的面孔因为盛怒而发紫。“然后……然后我又失去了我拥有的最后一样东西——我被停飞了,我再也不能驾驶飞机!我看着你们两个人每个月飞行数百个小时,而我却只能坐在办公桌后面整理文件。你们拥有彼此,你们可以飞行……你们不知道失去钟爱的一切是什么感觉。你们就是不知道!”

萨克斯和塞林托看着他全身紧绷。他们预料他会打一些主意,但是却没有想到他拥有这般的蛮力。萨克斯踏向前,从枪套里取出手枪的时候,塔尔博特将身材高大的她抱了起来,萨克斯一下便双脚离地。他将萨克斯甩向摆放证物的桌子,上面显微镜和其他的设备散落了一地,并把梅尔·库珀往后撞到墙面上,接着从萨克斯的手里扯下了格洛克。

他用枪口指着贝尔、塞林托和德尔瑞。“好了,把你们的枪扔到地上,马上!”

“别这样,老兄。”德尔瑞转了转眼睛表示,“你打算怎么办?从窗户爬出去?你哪里也去不了。”

他把枪口举到德尔瑞面前。“我不会说第二遍。”

他的眼神当中充满了绝望,让莱姆想到一只陷入困境的大熊。探员和警察全都把武器扔到地上,贝尔也放下他的两把枪。

“那扇门通往什么地方?”他指着一面墙。他看到了外面那两名埃利奥泼洛斯的保镖,知道无法从那个方向脱逃。

“那是一个衣柜。”莱姆迅速地回答。

他把门打开,看到了小型的升降梯。

“操你妈。”塔尔博特低声骂道,把枪口指向莱姆。

“不要!”萨克斯大叫。

塔尔博特又把武器转到她的方向。

“罗恩!”珀西叫道,“你想清楚,别这样……”

萨克斯狼狈不堪,但是无甚大碍,她一边站起来,一边看着躺在十英尺外地面上的手枪。

不要,萨克斯,莱姆在心中叫道。千万不要!

她逃过了全国最冷酷的杀手,现在却差点被一个慌张的外行人射杀。

塔尔博特的眼睛在德尔瑞、塞林托和电梯之间来回跳动,试图找出控制键。

不要,萨克斯,不要这么做。

莱姆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但是她的眼睛却在判断距离和角度。她绝对来不及。

塞林托开口表示:“我们谈一谈,塔尔博特。别这样,把枪放下。”

不要,萨克斯,千万不要……他会看到你,他会朝你的头部开枪——外行人通常都这么做——你会没命的!

她全身紧绷,眼睛盯着德尔瑞的西格索尔。

不要!

塔尔博特回头看向电梯的那一刻,萨克斯扑到地板上,一边滚动,一边捡起德尔瑞的武器。但是塔尔博特看到她了,她还没来得及举起那把笨重的武器,他就已经把格洛克的枪口对准她的脸,眯起眼睛,开始疯狂地扣扳机。

“不要!”莱姆大叫。

枪声震耳欲聋,震得窗上的玻璃咯咯作响,震得游隼振翅飞向天际。

塞林托爬向他的武器。房门同时被撞了开来,埃利奥泼洛斯的警探冲进房间,拔出手枪。

太阳穴上冒出一个红点的罗恩·塔尔博特,静止不动地站了好一会儿,然后旋转着身体倒了下去。

“老兄!”梅尔·库珀说。他僵直不动地抓着一个证物袋,一边看着罗兰·贝尔稳健地抓着他那一把细小的史密斯威森点三八,从他的手肘旁边伸出来。“啊!”原来贝尔悄悄地移到了库珀的身后,从他细窄的枪套上取下武器,然后从库珀的臀部旁边开了枪。

萨克斯站起来,从塔尔博特的手上取回她的格洛克。她感觉一阵晕眩,于是摇了摇她的脑袋。

珀西双膝跪倒在尸体旁,顿时房内充满了嚎哭的声音。她不停地啜泣,一边用拳头一再猛击塔尔博特宽厚的肩膀。有好一会儿,所有的人都静止不动。

然后阿米莉亚·萨克斯和罗兰·贝尔同时走向前,两个人同时停顿了一下,然后萨克斯往后退开,让高瘦的贝尔用手臂搂住娇小的珀西,把她从既是朋友又是敌人的尸体旁边带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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