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数二小时

萨克斯在湖边停了下来。染成了红色与粉红色的晨雾,幽灵般地漂浮在静止的灰色湖面上。

“继续跑!”她对着贝尔和珀西大叫,“那些树!”

她指着最近的掩护——位于湖畔另一边草地尽头的那一大片树林。虽然距离在一百码以上,却是最靠近他们的掩护。

萨克斯回头看了屋子一眼,没有乔迪的踪影;接着她蹲下去查看其中一名警卫的尸体。当然,他的手枪皮套是空的,弹药夹也一样。她知道乔迪已经取走了这些武器,但是有一件事,她希望他没有想到。

他到底是一个人,莱姆……

搜索了冰冷的尸体之后,她发现了她寻找的东西。她将那名警卫的裤脚拉高,从他脚踝的枪套里抽出备用的武器。那是一把可笑的枪,一把枪管只有两英寸长的小型柯尔特五发左轮手枪。

她朝屋子望过去的时候,乔迪的面孔刚好从窗口冒出来。他高高地举起猎枪;萨克斯转身,射击了一颗子弹。玻璃在离他的面孔几英寸的地方碎开,让他往后跌进了房间里。

萨克斯跟着贝尔和珀西身后,沿着湖畔奋力狂奔。他们跑得十分迅速,穿过沾满露水的草地,在小径之间迂回前进。

当他们跑到了距离房子将近一百码的时候,听见了第一声枪响。那是一种旋转的声音,并在树林里造成了回音,在珀西的脚边激起了一阵尘土。

“趴下!”萨克斯指着一个坡面叫道,“那边。”

他们滚向坡面的时候,他正好又开了一枪。如果贝尔站着的话,子弹会直接穿过他的肩胛之间。

距离可以保护他们的最近的树丛还有五十英尺,但是现在尝试的话相当于自杀。乔迪和斯蒂芬·考尔比起来,明显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神射手。

萨克斯迅速地抬了一下头。

她什么都没看到,却听到了一个爆破的声响。一刹那之后,那发子弹划破了她身旁的空气。她又感觉到了在机场时的那股恐惧,她让自己的脸孔紧贴着春季阴凉的草地,浸在露水和自己的汗水之中,双手则不停地颤抖。

贝尔迅速地抬了一下头,然后赶紧压低。

又是一枪,尘土在距离他面孔不远的地方扬起。

“我想我看到他了。”贝尔慢慢地说,“房子的右边一些灌木丛,在坡地上。”

萨克斯有节奏地快喘了三口气,朝右边滚动五英尺,然后迅速地抬头探看,再低头回避。

乔迪这一回并没有开枪,让她得以好好地看一眼。贝尔说得没错,乔迪正在一个坡地旁,以来复枪上的猎鹿用望远镜瞄准他们;她可以看到望远镜发出的微弱闪光。如果他们一直趴在原地的话,他不太可能击中他们。但是只要他爬到坡上,他就可以从坡顶直接朝他们躲藏的凹地——一个完美的杀人地带——射击。

五分钟过去了,一发子弹也没有。他一定小心翼翼地朝着坡顶前进;他知道萨克斯手上有武器,也看过她杰出的射击技巧。他们可以这样等下去吗?特警队的直升机还有多久会到?

萨克斯紧闭着她的眼睛,闻着泥土和草地的味道。

她想起了林肯·莱姆。

你比任何人都了解他,萨克斯……

除非你顺着一名罪犯走过的路径,清理过他留下的罪恶,要不然你并不算真的了解他……

但是莱姆,她心想,这一次不是斯蒂芬·考尔。乔迪并不是我认识的那名罪犯,我曾经走过的并非他的犯罪现场,我曾经整理的并非他的思绪……

她搜寻周围的洼地,希望找到一处能够通往树林的安全路径,但是却一无所获。不管他们从哪一个方向行动,他都可以利落地开枪。

如果让他爬到了坡顶,他还是可以随时利落地朝他们射击。

这时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她曾经走过的犯罪现场,确实是棺材舞者的犯罪现场。他或许不是开枪射杀布莱特·黑尔,在爱德华·卡尼的飞机里装置炸弹,或在办公大楼地下室挥刀杀害约翰·英纳尔曼的人。

但是乔迪确实是一名行凶者。

进到他的思绪里,萨克斯,她听见林肯·莱姆对她说。

他最致命的……我最致命的武器就是诡计。

“你们两个人,”萨克斯一边叫道,一边环顾四周。“那边!”她指向一旁的一条浅沟。

贝尔看了她一眼。她看到他也多么希望逮到棺材舞者,但是她的目光让他明白乔迪是她一个人的猎物,没有讨论或争执的余地。莱姆给了她这个机会,而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止她目前准备做的事。

贝尔严肃地对她点点头,然后拉着珀西移向沟壑的阴影里。

萨克斯检查了一下手枪,还剩下四发子弹。

够了。

绰绰有余……

如果我的推断没错的话。

真的没错吗?她面向着潮湿而芬芳的泥土,心中抱着怀疑。然后她下定决心,是的,她的推断并没有错……正面攻击并不是棺材舞者的手法,诡计才是。

而我就是准备这么对付他。

“贴紧地面,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贴紧地面。”她用双手和膝盖撑起身体,小心翼翼地注意土堆的另一边,慢慢地呼吸,让自己做好准备。

“这一枪得射一百码,阿米莉亚。”贝尔低声说,“用一把短管手枪?”

她没有理会。

“阿米莉亚。”珀西叫了她,并凝视了她一会儿。两个女人交换了一个微笑。“压低脑袋。”萨克斯下令,珀西遵照了她的指示躲进草丛里。

阿米莉亚·萨克斯站了起来。

她并未蹲伏,也没有侧身来缩小目标范围,只是匆匆地采取熟悉的双手瞄准姿势,面对着房子,面对着湖水,面对着那个匍匐上到坡地的一半处,正以望远镜直接瞄准着她的身影。萨克斯手中那把短小的手枪,轻得就像一个威士忌杯一样。

她对准猎枪上的望远瞄准器所发出的光芒,大概和她相隔一座足球场的距离。

汗水和雾气蒙上了她的脸孔。

呼吸,呼吸。

慢慢来。

等待……

一股寒意通过了她的背、她的手臂和双手;她强迫自己不要惊慌。

呼吸……

倾听,倾听。

呼吸……

就是现在!

她转过身,跪倒在地上的时候,来复枪正好从她身后五十英尺外的树丛里伸出来击发,子弹刚刚好划开了她脑袋上方的空气。

萨克斯发现自己正盯着乔迪一张吃惊的面孔,而那把猎枪仍紧紧地贴着他的脸颊。他突然明白她一点都没有被他愚弄,她猜出了他的伎俩,猜出了他在湖畔开了几枪,然后拖了一名警卫上坡,和一把猎枪架在一起,让他得以利用他们贴紧地面不敢动弹的时候,顺着车道绕到他们后面。

诡计……

有那么一会儿,他们两个人都没有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空气完全地静止。没有飘动的雾气,也没有在风中折腰的树木与绿草。

萨克斯用两只手举起手枪的时候,嘴边挂着一个浅浅的微笑。

他慌张地退出猎枪里的弹壳,然后推了另一发到枪膛内。当他再次把枪身举到脸颊旁的时候,萨克斯击发了子弹,连续两枪。

利落的两枪。只见他往后飞倒,那把来复枪就像乐队女指挥的指挥棒一样,飞越天际。

“留在她身边,贝尔!”萨克斯对着贝尔叫道,然后急忙奔向乔迪。

她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仰卧在草地上。

一发子弹击碎了他的肩膀,另一发则直接击中了望远瞄准器,炸开的金属和玻璃碎片刺进了他的右眼,让他的面孔一片鲜血淋漓。

她举起小型手枪,在扳机上加上某种程度的压力,然后用枪口对准他的太阳穴。她搜了他的身,从他的口袋里取出了一把格洛克和一把碳化物制成的长刀,并没有找到其他的武器。

“没问题了。”她叫道。

当她重新站起来取出手铐的时候,棺材舞者咳了几声,吐了几口痰,然后把血渍从他未受伤的眼睛上擦掉。然后他抬起头,朝着草地的方向看过去,注意到了正从草地上慢慢站起来盯着他看的珀西。

注视着她的时候,乔迪似乎全身上下都开始颤抖。他又咳了几声,然后发出深沉的呻吟。他用未受伤的手臂在萨克斯的腿上推了一把的时候,让她吓了一大跳。他伤得相当严重,可能足以让他丧命,所以没剩下丧命力量。他的动作很奇怪,就像是推开一条挡了路而惹人厌的哈巴狗一样。她往后退开一步,用手枪直指着他的胸膛。

阿米莉亚·萨克斯已经引不起棺材舞者的兴趣,就像他的伤口和造成的极度痛楚一样。他的脑袋里目前只有一个念头。他用一种超人般的毅力,转过身体,腹部贴着地面,然后开始向前耙土,使劲地朝着珀西·克莱,朝着他受雇杀害的女人挪进。

贝尔来到了萨克斯身旁。她交给他一把格洛克,他们一起用手中的武器指着棺材舞者。他们可以轻易地阻止他——或杀掉他,但是看着这个全神贯注于自己的工作,似乎连自己的面孔和肩膀已经报废都不知道的可怜家伙,他们却不知所措。

他又往前移动了几英尺,停下来抓了一颗葡萄柚大小的锋利石块,然后继续朝着他的猎物移动。他一句话都没说,全身浸湿在汗水和鲜血当中,面孔痛苦地扭曲成一团。就连可以用各种痛恨的理由、从萨克斯手中抢下手枪、当场毙了这个男人的珀西也怔住不动,看着他绝望地想要完成已经开始的工作。

“够了。”萨克斯最后表示,她弯下身取走石块。

“不行。”他气喘吁吁地说,“不行……”

她铐上了他。

棺材舞者发出了吓人的呻吟,或许是因为伤口的痛楚,不过更可能是因为难以忍受的失败,然后他让脑袋掉落到地面上。

他动也不动地躺着。三个人围着他,看着他的鲜血浸湿了草地和无辜的番红花。这家伙悲惨的叫声没多久就被快速飞越树梢的直升机所发出的噪音掩盖。萨克斯注意到珀西·克莱的注意力,立刻从这名为她带来许多不幸的男人身上转开,痴迷地看着笨重的机身穿越层层的雾气,然后轻快地着陆在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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