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数三十八小时

“罗恩,我是珀西。大家都还好吧?”

“大家都吓坏了。”他答道,“我先送萨莉·安妮回家了,她没有办法……”

“她还好吧?”

“她没有办法应付这样的事,卡萝也一样。还有劳伦,她已经快崩溃了,我从来没有看过任何人这般沮丧。你和布莱特还好吧?”

“布莱特快疯了,我也一样,真是一团糟。罗恩……”

“那名警探呢?中枪的那一个?”

“我想他们还不知道结果。FB准备得怎么样了?”

“没有我原先所想的那么糟糕。我换掉了驾驶舱的窗户;机身没有裂痕。不过,……二号引擎是个麻烦,我们得换掉大部分的外壳。我们正试着找一个新的灭火筒内芯,我想应该不会有问题……”

“但是……”

“但是,圆环必须置换。”

“燃烧罐的圆环?置换?哦,我的天啊!”

“我已经打了电话给康涅狄格州的盖瑞特经销商,尽管明天是星期日,他们还是同意送货。我只要两三个小时就可以装好。”

“该死!”她抱怨道,“我应该到现场……我告诉他们我会留在这个地方,但是……该死!我应该到现场!”

“你在哪里,珀西?”

坐在希拉·霍罗威茨那间阴暗公寓里的斯蒂芬·考尔正倾听着这一段对话,并准备动手记录。他把话筒压近耳朵。

但是那个妻子只说了:“在曼哈顿。我们周围大约有上千个警察,我觉得自己就像宗教领袖或总统一样。”

斯蒂芬在扫描警用频道时,听到了关于上城西区二十号辖区的一些奇怪动静:派出所被封锁了起来,嫌犯全都被移送到其他的地方。他怀疑那个妻子现在是不是就在那一间派出所里面。

罗恩问:“他们会阻止这家伙吧?他们有没有任何线索?”

是的,他们有没有线索呢?斯蒂芬觉得纳闷。

“我不知道。”她回答。

“那些枪击……”罗恩表示,“天啊,真可怕,让我想起当兵的时候。你知道,就是那些枪声。”

斯蒂芬再次心想,这个叫罗恩的家伙会不会有点利用的价值?

渗透,评估……审问。

斯蒂芬考虑跟踪他,然后用酷刑逼他打电话给珀西,问出庇护所的地点……

但是尽管他可能再次突破机场的安全管制,毕竟还是存在着风险,而且会花掉太多的时间。他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边盯着眼前的手提电脑屏幕。一个叫他等候的讯号不断地闪烁。一个遥控的录音机接上了机场附近的纽约电信公司的继电设备,并在过去一个星期内,一直传送他们的对话到斯蒂芬的录音机里。他很惊讶警方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发现。

一只猫——埃斯梅拉达,也就是肥虫埃茜——爬到桌子上,拱起了背。斯蒂芬听见它发出了满足的喵呜声。

他开始觉得畏缩。

他用胳膊肘粗暴地将猫顶下桌子,然后高兴地听着它发出痛苦的惨叫声。

“我一直在征聘更多的飞行员,”罗恩不自在地表示,“我收到了……”

“我们只需要一个,一个右座的驾驶员。”

罗恩停顿了一下,问:“什么?”

“我明天会驾驶那一架飞机。我需要的只是一张确认的订单。”

“你?我不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珀西。”

“你还有其他的人选吗?”珀西简单地问。

“嗯,但是……”

“你有没有任何人选?”

“布拉德·托格森在候传的名单里。他表示帮我们的忙不成问题,他很清楚我们的处境。”

“很好,一个有胆量的飞行员。他驾驶利尔喷气机的飞行时数有多少?”

“很多……珀西,我以为你会一直躲到大陪审团那一天。”

“林肯答应让我飞这一趟,我会一直躲到那时候。”

“谁是林肯?”

是啊,斯蒂芬心想,谁是林肯?

“嗯,他是一个怪人……”那个妻子犹豫了一下,就好像是想要谈起他,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一样。斯蒂芬感觉非常失望,因为她只说了:“他帮警方工作,试图找出凶手。我答应他会在这个地方一直留到明天,但是我一定要飞这一趟班机。他同意了。”

“珀西,我们可以延期。我会跟美国医疗保健组织谈一谈,他们知道我们目前面临一些……”

“不行。”她坚决地回答,“他们不会接受这些借口,他们要的是飞机按照行程表起飞。如果我们办不到的话,他们会去找别人。他们的货柜什么时候运过来?”

“六点或七点。”

“我下午会到机场,我会帮你把圆环装好。”

“珀西,”他气喘吁吁地表示,“一切都不会有问题。”

“如果我们能够及时将引擎修好,一切就会非常完美。”

“你一定吃尽了苦头。”罗恩表示。

“并不尽然。”她回答。

因为时候还没到,斯蒂芬沉默地修正了她的说法。

萨克斯以四十英里的时速在街角煞住了车子,她看到十多个特勤任务小组的战警在街上快步走动。

弗雷德·德尔瑞的小组包围了希拉·霍罗威茨住的那幢房子。那是一幢典型的上城东区赤褐砂石建筑。一旁紧临着一家韩国快餐店。一名员工坐在店门口的一个牛奶箱上,一边削着沙拉吧供应的胡萝卜,一边漠不关心地看着大楼周围这一群佩带着自动武器的男男女女。

萨克斯找到了德尔瑞。他敞开了佩枪的皮套,正在门厅前面检视住户的姓名。

希拉·霍罗威茨,二〇四。

他用手拍了拍对讲机。“我们在483.4。”

这是联邦特动任务的安全频道。萨克斯调整了她的对讲机,德尔瑞则在一旁用一支小型黑色手电筒查看霍罗威茨的信箱。“今天没有开信箱。我觉得这女孩可能已经没命了。”他接着说,“我们的人守着逃生门以及上、下的楼层。他们用了特警队的摄影机和窃听器,没看到里面有人,但是收听到有动静,还有呜呜叫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人类。别忘了,她养猫。这是退职老将的又一次功绩。我指的是我们那个莱姆。”

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人,她心想。

外头的狂风凶猛地咆哮着。又一团乌云开始堆积在城市的上空,就像瘀伤一样黏稠。德尔瑞对着他的对讲机大声说:“全体队员,情况如何?”

“红色小组,守着逃生门。”

“蓝色小组,一楼。”

“知道了。”德尔瑞说,“搜寻与监视小组,回报。”

“还是不能确实。我们收到了一些微弱的红外线读数,不管里面是什么人或什么东西,都完全没有动静。有可能是已经开了一阵子的长明灯或信号灯,不过也有可能是我们的对象,就在公寓当中某件东西里面。”

“那么,你有什么看法?”萨克斯问。

“什么人?”警探透过对讲机问。

“纽约警察局,巡警编号五八八五。”萨克斯回答,“我需要知道你们的意见,你认为嫌犯可能在里面吗?”

“你为什么这么问?”德尔瑞问。

“我需要一个没有遭到破坏的现场。如果你们认为他不在里面,我希望能够单独进入。十多名战警浩浩荡荡地闯进去,可能是彻底破坏现场最有效的方式。”

德尔瑞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黝黑的面孔皱了起来,然后他对着收话器说:“你们的看法如何,搜寻与监视小组?”

“我们就是不能确定,长官。”那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警探表示。

“我知道你没有办法确定,比尔。只要告诉我你的直觉怎么说就行了。”

对方停顿了一会儿。“我认为他已经溜了,我想应该没问题。”

“好吧。”德尔瑞对萨克斯表示,“但是你得带一个警官和你一起去,这是命令。”

“不过得让我先进去,他可以从门口掩护我。听我说,这家伙并没有在任何地方留下任何线索,我们需要一些突破。”

“好吧,警官。”德尔瑞对几个特警队的探员点点头,“允许进入。”他使用执法人员的行话时,不经意地流露出某种当下的时髦。

其中一名战警在三十秒钟之内拆掉了玄关的门锁。

“等一等。”德尔瑞转头说,“中心呼叫。”他对着对讲机表示,“把频率告诉他们。”然后看着萨克斯说,“林肯在找你。”

一会儿之后,传出了莱姆的声音。“萨克斯,你在做什么?”

“我只是……”

“听着,”他急切地表示,“不要一个人进去,让他们先确定现场安全无虑。你很清楚规矩。”

“我有后援……”

“不行,特警队先进去。”

“他们确定他不在里面。”她撒谎。

“还不够,”他反驳,“因为对方是棺材舞者,任何人都无法把握他的行径。”

又来了,我不吃这一套,莱姆。她十分恼怒地对他说:“这是一个他没有预期我们会找到的现场。他可能没有清理,我们或许能找到一枚指纹、一个弹壳之类的东西。妈的,或许会找到他的信用卡。”

没有回答。林肯·莱姆表现出沉默的时候并不多见。

“别再吓我了,莱姆,好吗?”

他没有答复,而她有一种他希望让她被吓到的奇怪感觉。“萨克斯……”

“怎么样?”

“务必要小心。”这是他唯一的忠告,而且每一个字都说得非常犹豫。

接着,五名战警突然冒了出来,穿戴着乳胶手套、头巾、蓝色防弹衣,手持黑色H&K步枪。

“我会从里面呼叫你们。”她表示。

她跟在他们后面爬上楼梯。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于柔弱的左手所提的沉重犯罪现场专用皮箱,而不是右手的黑色手枪。

过去的日子,在那些旧日时光里,林肯一直都是喜欢步行。

他在动态当中可以感觉到某种平静。从中央公园或华盛顿广场公园信步而过,或轻快地走过时尚区。他经常停下脚步——或许是为侦查资源组的资料库收集一些物资——一旦这一点尘土、植物或建筑材料的样本收集完毕,来源也记录在笔记簿上面之后,他又会重新动身,走上几英里的路。

他目前的情况令他最沮丧的就是无法发泄紧张的情绪。他现在让自己的眼睛闭上,后脑紧靠着“暴风箭”轮椅的靠枕,牙齿紧紧地咬在一起。

他要托马斯为他准备一点苏格兰威士忌。

“你难道不需要保持头脑清醒吗?”

“不需要。”

“我认为你需要。”

去死吧,莱姆心想,一边把牙齿咬得更紧。让托马斯不得不清理一副血淋淋的牙床,让他不得不想办法安排一个出诊的牙医,然后我也会成为他的眼中钉。

远方传来阵阵的雷声,灯光跟着变得昏暗。

他想象着萨克斯走在战警队员的前方。她说得没错,让特勤小组清查整幢公寓会严重破坏现场。然而,他对她还是非常担心的,她太鲁莽了。他一直注意她抓头皮、拉扯眉毛、啃咬指甲,始终对心理学家的标准持怀疑态度的莱姆,看到自我毁灭的行径时,还是能够辨识得出来。他也坐过一次她开的车——在她那辆增强了马力的跑车里——他们加速到一百五十英里的时速,而她却还为了长岛简陋的路况,害她无法让速度加倍而沮丧不已。

她压低的声音让他吓了一跳。“莱姆,你在吗?”

“开始吧,阿米莉亚。”

一阵停顿之后。“不要用名字,莱姆,会带来霉运。”

他试着笑出声,一边后悔自己用了这个名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开始吧。”

“我在大门口。他们准备用大锤撞开门。另外一个小组也回报了,确实认为他不在里面。”

“你穿了你的盔甲了吗?”

“我偷了一个联邦调查局特工的防弹衣,看起来就像拿麦片盒当胸罩一样。”

“数到三之后,”莱姆听到了德尔瑞的声音,“所有的小组一起动手拆掉门板和窗户,除了入口之外,覆盖每一个角落。”

“一……”

莱姆极度地不安。他很想逮到棺材舞者——他自己可以感受得到,但是,他多么替她感到害怕。

“二……”

萨克斯,该死,我一点都不想为你担心……

“三……”

他听见了轻微的噼啪声响,就像青少年按压关节的声音,然后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倾向前,他

的脖子因为痉挛而颤抖不已。托马斯在这个时侯出现,开始为他进行按摩。

“我没事,”他低声说,“谢谢。请你帮我擦掉汗水就行了。”

托马斯怀疑地看着他——因为他说了“请”字——然后帮他把前额的汗水擦掉。

你在做什么,萨克斯?

他想要开口问,但是又不想在这个时候让她分心。

然后他听见了倒抽一口气的声音,他颈背的头发全部都竖了起来。“天啊!莱姆。”

“什么事?告诉我。”

“是那个女人……那个叫做霍罗威茨的女人。冰箱的门开着,她在里面。她已经死了,但是看起来……天啊!她的眼睛……”

“萨克斯……”

“看起来他把她活生生地塞了进去。他为什么会……”

“不要去想,萨克斯。来吧,你办得到。”

“天啊!”

莱姆知道萨克斯患过禁闭恐惧症,他可以想象当她看到这种死法之后,所感受到的恐惧。

“他是不是用胶带或绳索绑住她?”

“是胶带,某种包装用的透明胶带封住了她的嘴。她的眼睛,莱姆,她的眼睛……”

“不要惊慌,萨克斯。胶带的表面很容易留下指纹。地板的材质是什么?”

“客厅里是地毯,厨房则是亚麻油地毡,然后……”一声尖叫,“哦,天啊!”

“什么事?”

“只是一只猫,它刚刚从我面前跳过去,小王八蛋……莱姆,我闻到了一种味道,古怪的味道。”

“很好。”他教过她一定要嗅一嗅犯罪现场的空气,这是犯罪现场鉴定警官应该记录下来的第一个事实。但是她指的“古怪”是什么意思?

“一种酸臭的味道,化学性质,难以命名。”

接着,他明白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

“萨克斯,”他突然问,“冰箱的门是你打开的吗?”

“不是,我看到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看起来像是被一张椅子顶住了。”

为什么?莱姆纳闷地想。他为什么这么做?他努力地思考。

“那股味道越来越强烈了,还弥漫着一股烟气。”

那个女人是为了分散注意力!莱姆突然这么想。他让冰箱的门敞开,是为了让进门的小组把注意力放在那上面!

不,不要再来一次!

“萨克斯!你闻到的是引线的味道,一个缓冲的引线。那个地方装了另一枚炸弹!立刻离开现场!他让冰箱门敞开是为了诱我们进到里面。”

“什么?”

“那是一个引线!他装了一枚炸弹!你只剩下几秒钟,离开那里!快跑!”

“我可以取下她嘴上那一片胶带。”

“离开那里!”

“我可以取下……”

莱姆听到窸窣声、轻微喘气,几秒钟后,一声猛烈爆炸声响起,就像一把大锤敲在一个锅炉上。他的耳朵几乎被震聋了。

“不要!”他大叫,“哦,不要!”

他盯着塞林托,塞林托则看着莱姆惊惧的面孔。“发生什么事了?发生什么事了?”他也叫道。

一会儿之后,莱姆可以透过耳机听到一个男人惊恐的声音叫道:“着火了,二楼!墙壁都炸开了,全部炸掉了……有人受伤了……天啊!她怎么了?看看那一身血,这么多血!我们需要支援。二楼!二楼!”

斯蒂芬·考尔绕着上城西区的二十号辖区走了一圈。

派出所距离中央公园并不远,他可以看到那些树木。

派出所所在的路口有警力戒备着,但是安全状况并不怎么样。那幢低层建筑的前面站了三名紧张地四处观望的警察,但是派出所的东面因为有厚重的钢架堵住窗户,所以并没有站岗的警卫。他猜想这个地方就是临时的拘留所。

斯蒂芬继续从这个角落朝南方的另一个路口行进。这一带并没有蓝色的木架封锁街口,但是却有警卫守卫——又多了两名警察。他们的眼睛盘查着每一辆过往的车辆和每一个路过的行人。

他迅速地研究了一下那幢建筑物,然后继续朝着南面的下一个街区移动,再绕往辖区的西边。他悄悄地溜进了一条没有人的巷子里,从背包里拿出了双筒望远镜,朝着派出所观望。

你用得上这东西吗,士兵?

是的,长官,用得上,长官。

位于派出所旁边的停车场上有一个汽油泵,一名警察正在为他的警车灌装汽油。斯蒂芬一直都认为警察只会到美国石油公司或壳牌公司的加油站加油。

他用他的莱卡双筒望远镜盯着汽油泵看了一会儿,然后收回背包里,匆匆地继续朝西方行进。就像往常一样,小心注意那些正费尽心思寻找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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