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门生职人的死亡令许多人措手不妨，因此造成了巨大的震动——这似乎成为了今年的最后一个具有轰动性的新闻。

因为当时整个武斗会会场的人都撤空了，所以压根没有人看到门生的职人到底是怎么死去的，军部以“对死者的尊重”为理由将其尸体严格保密搬运走，人们甚至没来得及看见他的尸体，只是看见其哭泣着的家属抱着骨灰盒从火化房走出来……而因为门生职人家族的正统继承人尚未成年，还不具备拥有觉醒幻兽的资格，一时间，对于门生的继承权竟然继承无人。

原本这种情况，家族可以从旁系血统中暂时寻找出一个代理职人，直到正统继承人成年，再交还觉醒幻兽的所有权——然而糟糕的是，门生的职人家族比较特殊，他们跟门生签订的契约与其他的幻兽职人与幻兽之间签订的契约并不相同，也就是说，门生不会忠诚于没有流有“那个人”血液的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拥有同样的姓氏，也不可以。

这就意味着，在这个家族的正统继承人成年之前，他们将会失去对门生的掌控权。

而距离那个这会儿还只会哭的小男孩成年，大概还有十二年的时间。

十二年，已经足够一个家族从兴旺走向衰落最后重归于默默无闻，和巫家不一样，门生的职人家族几乎将全部的家族核心产业都放在了幻兽这一块，门生是他们的摇钱树，也是他们争□□势地位的唯一筹码，没有了门生，他们什么都不是。

除却现有的一些慈善机构的股份以及固定资产，甚至连经济来源都成了问题。

当新闻散布出去，各大媒体舆论纷纷，各种说法从各处传来，军部元帅奥斯第一时间亲自出来发表了讲话，说门生的职人是因为突发病死亡而非其他原因，至于有记者提出，有人声称在其死亡的最后一刻，亲眼看见两只觉醒幻兽扑向他，对此，奥斯元帅却显得特别淡定，只是微笑着说，那是一个他额外安排的余兴彩蛋，跟这件事没什么关系。

陆十二亲眼看见，奥斯元帅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他突然想到了在最后一刻，他看见站在出口处的那个人影，他对着武斗台上打了个手势，然后k就出现了，拿下来门生的职人……而k，恰好就是奥斯元帅本人的觉醒幻兽。

陆十二愕然。

与此同时，站在他身边的沙迦耶弯下了腰，凑到他耳边懒洋洋地说：“看见了吗？如果不是这个人类老头自己拿主意想除掉门生的职人，我们不可能这样贸然动手——虽然看他不爽很久了——这家伙一直不肯宣布自己对于中古大陆的忠诚，甚至还跟西欧大陆一直有所联系，似乎是想两边拿好处再做比较呢。”

男人的嗓音慵懒低沉，就像是在讲什么完全不相关的话，然而这话听在陆十二的耳里，却让他觉得毛骨悚然……只是因为沙迦耶最后说了句：“人类也会玩人吃人的把戏啊。”

新闻发布会没持续很长时间，因为拿不出确切的证据说明死亡事件与觉醒幻兽有关，众人自然也不好说什么——而且，最微妙地是门生的态度——在奥斯元帅说其职人是因为突发病身亡时，她保持了沉默。

就好像已经默认了这件事。

当人群散去，现场的人似乎也稍稍冷静下来——奥斯元帅开口，他几乎是中古大陆最高的权利象征，所以再也没有人有任何异议，人们迅速地调整回正常状态，然后当离开会场的时候，已经开始有一部分人说说笑笑，就好像今天从来没有任何让人意外的插曲发生。

陆十二沉默，跟沙迦耶并肩走出会议厅。

陆十二走在前面，沙迦耶跟在他身后，从头到尾沉默，然后告别，走入各自的休息室休息。

等待晚宴。

晚宴开始之前，陆十二希望巫羽能出现告诉他所谓的“交换同伴”游戏结束——然而当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时钟和分针形成一百八十度指向下午六点整，陆十二听见自己的房间门铃被摁响，打开门，是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气息将他笼罩。

双手抱臂斜靠在门边的沙迦耶：“你现在需要一面镜子。”

陆十二莫名：“干什么？”

沙迦耶笑了笑：“这样你就能知道你现在一脸失望的表情有多欠揍了。”

陆十二：“……”

“开玩笑的，”男人伸出手，飞快地捏了下面前的黑发年轻人整张快僵掉的脸，“这种想要看见我又不想看见我的纠结表情偶尔看一下还蛮有情趣的，你还真是什么都写在脸上。”

陆十二面无表情地将门摔在了这张俊脸上，转身换衣服，整理头发，调整领带，大约二十分钟后重新打开门，发财沙迦耶还保持着他关门时候的姿势靠在门边，就好像从来没有移动过——看见陆十二看门，他伸出手，自然而然地拉过他的手：“走吧。”

陆十二甩开他的手。

男人笑了笑，似乎知道这家伙在闹什么情绪，并没有继续坚持。

……

除夕晚宴本身倒是和跨年晚宴并没有什么区别，听不完的领导讲话，推不掉的应酬，陆十二以为没有什么人会跑来跟自己敬酒，但是很快的他发现自己错了，当沙迦耶不太带着他出现在公众场合时，人们自然而然地认为沙迦耶和他的职人关系转淡，目光自然也不会再放在他的身上；而如今，沙迦耶重新出现在他的身边，两人下午一直在一起而且表现得似乎“很亲密”，这让一些人再一次心思活络了起来。

陆十二每走三步就会有各种各样的人走上来，用各种各样的理由跟他搭讪，然后敬酒。

有一些甚至提到了他开的店——并围绕着他开的店问了一些他们感兴趣的问题。

无非是关于老旧观念和新观念冲突的问题，陆十二刚开始还耐心回答，再经过了几个人后，逐渐变得没有耐心，回过头，发现巫羽和朝云不知所终，沙迦耶正和奥斯元帅、沙巴克大爷以及k在角落里不知道在说什么，男人漫不经心地摇晃着杯中的酒液，似乎感觉到了陆十二的目光，他抬起头，隔着人群对着他微笑。

——一切就好像回到了跨年宴会的那晚。

至少在那一晚，陆十二还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想到这里，黑发年轻人不禁有些唏嘘，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阳台，想了想便走了过去——轻车熟路地将那吹落的厚重垂帘掀起来一角，飞快地将阳台门推开一条缝，然后一个闪身，如同一条灵活的泥鳅似的钻入，大约是几秒之后，那帘布重新垂落下来，阳台的门也被轻轻合拢——

一切恢复了原状。

陆十二来到阳台上，放下酒杯先是被寒风吹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是很快的，他发现大概是因为今晚喝了不少酒的关系，他一点儿也不冷——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当他近乎于贪婪地呼吸着夹杂着冰雪气息的新鲜空气时，一小片冰凉的东西从天而降落在他的鼻尖，他微微一愣，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原本下午稍稍停了一下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下雪倒是没有融雪冷的。

陆十二有些出神地将目光视线放在了阳台外，心中安静了片刻之后，忽然乱七八糟地想起了下午的事情，门生职人死时脸上的狰狞深深地映入了他的脑海中，他甩了甩脑袋，却发现完全没办法忘记，整个人顿时心乱如麻，烦躁得不行。

此时，阳台下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陆十二伸脑袋去看，在看见下面一堆人搬着东西吭哧吭哧地往空地中时，忽然心中一松，觉得有些好笑起来：居然又被他看见工作人员准备烟火的程序。

正琢磨着今晚接下来还有什么能按照跨年晚宴的方向发展，忽然，他就听见在自己的身后，阳台的门被人“咔擦”一声轻轻推开，陆十二转过头去，正好看见身形高大的金发男人正推开门走进来，不过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并没有用特殊的手法让那门自动上锁，而是亲自用手将它锁了起来。

陆十二看着他，不说话。

沙迦耶来到他的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形坐在椅子上的黑发年轻人完全笼罩了起来，良久，他忽然伸出手，用手中握着的那边手套，轻轻地撩了撩黑发年轻人耳际的软发，似乎有些好笑地问：“魂还在吗？”

黑发年轻人长而浓密的眼睫毛轻轻颤抖，良久，他抬起头瞪着面前的人——被用这样的目光盯着，难为沙迦耶脸上的笑容不变，男人几乎是意外地发现这将近一两个月来他好像有点习惯了被自己的职人外加情人用这样的目光扫视……哦，准确地说，应该是前任情人。

也是很无奈。

以前从来没有人敢这样看他。

“财哥。”

“我在。”

“今天下午的事……就是你在武斗会开始之前跟我说的，可能会发生的‘事情’？”陆十二皱着眉问，“是不是？你早就知道门生的职人会在今天、以一个如此高调的方式死亡。”

“越高调越不引人怀疑。”沙迦耶笑着说，“门生的职人做的那些事很多人都知道了，暗中除掉他，反而会让人怀疑到中古大陆的军部头上——还不如高调一点，反而安全。”

陆十二深呼吸一口气：“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不然呢？”

“你可以提前告诉我。”

沙迦耶点点头：“是的，然后，现在我们就可以看见门生的职人还在活蹦乱跳了。”

陆十二：“……”

“看，被我说中了吧。”沙迦耶笑了，摘下手套，用没有戴手套的那边手指尖碰了碰黑发年轻人都耳际，再开口说话时，漂亮的金色的瞳眸之中带着温柔的笑意，语气也变得十分温和，“这也是我为什么不把很多事情告诉你的原因，陆十二，你对任何生命都拥有过于的尊重、热情和温柔，无论是幻兽还是人类，无论是敌人还是朋友——这会让许多事情变得难以展开，最后变得束手束脚，引发更大的麻烦。”

“那是我的事情，你可以不——”

“你知道我不可以。”沙迦耶不急不慢地打断了陆十二。

黑发年轻人露出了一瞬间的震惊表情，但是很快的，他紧紧地抿上了自己的唇。

他微微地抬起头，用巨近乎于倔强的眼神看着面前的金发男人，似乎并不信任他刚才所说的话。

而这似乎也在沙迦耶的意料之中，遭到了这样的反应，他也大方地回视他。

“你总是把沙迦耶和发财分开，却从来没有考虑过我们压根就是一个人——发财只不过是找回封印前的我，但是那还是我，是发财的时候，我虽然没有了记忆没有了能力，但是并不代表我是个傻子，所以发财会听你的话，沙迦耶一样会。”

“……”

“你这样把我一分为二去比较，对我很不公平。”

“发财不会什么事都瞒着我……”

“那是因为我现在必须考虑得更多——以前我只需要跟着你做任务，什么都不用管，每天早上起床就连穿什么颜色的内裤你都会替我考虑好……哦，不对，”沙迦耶懒洋洋地靠在了墙上，淡淡道，“好像直到我们分手之前，你一直在很好地完成这项工作。”

陆十二额角青筋跳了跳，强忍下在面前这张俊脸上揍一圈的冲动：“行行好，闭嘴吧。”

“如果你希望把沙迦耶和发财当成两个人来看，那么我想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哪怕我从来没有找回自己的封印，拜伦他们一样会找上门来，而作为发财的我，也会选择像是今天一样挡在你的面前，保护你的安危——很有可能会变成我被他们杀死，然后你紧接着被杀死的局面——然而今天的我比发财更加强大，我可以选择另外一种结局，比如，我们两都活着？”

陆十二的眼神震动。

沙迦耶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个假设，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男人的假设却显得如此富有画面感——就好像这是另外一个平行空间，他们已经遭遇的结局，眼前几乎亲眼可以看见男人在他面前倒下，然后他也被一箭穿心而亡。

脑海中浮现的幻想让陆十二抓狂——他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沙迦耶看着面前黑发年轻人一脸难过的样子，有些后悔刚才自己嘴巴快将话说得太直接，伸出手想也不想将他拎小鸡似的拎进自己怀中，安抚性地缓缓拍了拍他的背：“我只是假设而已，你不用难过。”

“说说别的事情。”陆十二没有推开沙迦耶，他近乎于贪婪地享受着这一刻男人怀抱的温暖，将下巴放在那蹲下来与坐在椅子上的他同样高度的男人的肩膀上，他动了动脑袋，有意无意地让自己的唇触碰在男人的耳际，“你今天跟我说，你也在后悔一些事。”

“是。”

陆十二伸出手，戳了戳他：“说说看。”

“后悔太一意孤行，后悔对自己过于不自信，后悔那天自作聪明故意说那些关于武器力量的事情给你听到——我总想让你暂时离开我的身边会让你更加安全，地球的环境太复杂，来自拜伦的威胁，来自人类本身之间的利益冲突，而我们牵扯其中，我以为把你暂时推开就可以让你远离这些……却没想到你居然那么直接就提出了彻底分手……后来我再解释关于那些力量不会影响我的判断以及我对你的选择这件事，你已经不听我说了。”

“……那种情况，谁会安静下来听你说……”陆十二深呼吸一口气，“顺便提醒，你现在听上去也像是在狡辩。”

在陆十二看不见的角度，男人露出了个无奈的表情，几乎想要翻白眼。

陆十二问：“现在怎么想通的？”

沙迦耶答：“因为巫羽太讨厌。”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陆十二怀疑自己可能会当场笑出声来。

沙迦耶说得太认真，就好像真是那么一回事一样。

“而且，他试图把你拉入这一场混乱的中心，尽管我在拼命想要把你推离，你都参合进来了。”沙迦耶稍稍放开陆十二，两人对视片刻，他伸出手摸了摸黑发年轻人的唇瓣，压低了声音说，“羽没有死，他现在就在巫羽的身上。”

耳边仿佛有什么玩意轰隆一声炸开了锅，陆十二微微睁大了眼，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大概他是像沙巴克说的那样，随意在伊利亚和巫羽的身上来回游走，所以之前哪怕我当面面对巫羽，也感觉不到羽的气息，现在不同，伊利亚那个容器没有了，巫羽只要一出现，大老远的，我就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招人讨厌的臭味。”沙迦耶皱着眉说，“他在你身边，你就躲不开这一场混战——与其让他留在你身边，我现在考虑，还不如让你知道一切，我自己亲自保护你。”

“……”

“放你在外面自生自灭我还老惦记，也是挺麻烦的。”

“等下，就算巫羽是羽，我也并不觉得他对我有什么——”

“你知道的，羽也在寻找我的武器，试图占据它，”沙迦耶不急不慢地打断了陆十二的话，“他很熟悉我的武器，比任何人都熟悉——曾经的羽用的武器被我亲手毁掉了，那把武器和我的武器很像，很像，是都可以全方面增强各种能量的全方位力量增幅器。”

陆十二：“什么？”

沙迦耶笑了：“但是没我的厉害。”

陆十二：“……”

沙迦耶哼了声：“他以为是一样的，其实不是。”

沙迦耶：“他把他武器的残留物聚集在一起，放在了朝云的身上，让朝云的身上也隐隐约约有了跟我的武器类似的力量——我假装自己相信了朝云是我的武器，并且让大家都这么认为——可能就连巫羽都几乎被我骗过去了……但是他不知道，其实我分辨得出，还记得今天的沙巴克上场前，我问他有没有感觉到力量增强么？他说没有，当时朝云也在场，如果她身上真的有我的武器，那么他就会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增强。”

陆十二被他说得脑袋嗡嗡作响，赶紧伸出手示意他停——

“等等等等，什么意思？你说你的武器不在朝云身上？”

“我的武器是范围内的增强，听从我的指挥，争对范围内所有队友的增强。”沙迦耶盯着面前黑发年轻人的眼睛，压低了声音说，“想想看，这种场景曾经出现过的……”

“我不记得我们哪次经历过这种事情，除了有一次是遇见了武职人的海魂笛，那一次我们倒是全体都没有受到催眠的影响，所以小丑才跑来问我是不是带着什么增幅武器，但是当时我那么穷怎么可——”

陆十二话说到一半，忽然猛地闭上了嘴。

他微微瞪大眼，看着面前的男人。

后者却只是看着他，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