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夜半雨下大了,淅淅沥沥敲打在屋瓦窗沿上。

夏青实在是疼的厉害,捂着肚子蜷缩了好久,又手撑着床脸色苍白坐了起来。

为了不惊动楼观雪,他轻手轻脚下了床。

四肢百骸如被烈火灼伤,夏青已经痛得神智涣散了,他趴在桌子上伏着身体压抑着呼吸,黑发紧贴着苍白的脸,眼泪润湿睫毛,不过他也没心情去擦。

他想,他和阿难剑还真从小到大互相折磨。

阿难剑魂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痛苦,疑惑又迷茫地醒来,发现主人不对劲后慌慌张张,汇成温暖的流光淌过掌心,亲昵又自责地贴他。

夏青一时间还有心情笑了下。

他真正痛的时候,是不喜欢嚷出来的。

实际上夏青也不怕痛,尤其是这种痛还是阿难剑带给他的,完全可以当做是修行的一部分。

他手指蜷缩发颤,大脑混混沌沌。

上京城的雨浥湿轻尘,眼前又浮现出光怪陆离的画面来。

以前的记忆,好像永远离不开海。

礁石浪花,白雾青空。

夏青听到有人拖着一副吊儿郎当一听就很欠的语气说:“我最近每天晚上都听到海上有动静,你说鲛族又在折腾些什么啊。”

他满不在乎咬着糖:“关我屁事,关你屁事。”

另一人咋咋呼呼:“怎么就不管我们的事啦!这远亲不如近邻。鲛族可是我们的好邻居,你懂什么叫好邻居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好邻居之间没有秘密!”

夏青白眼翻到天上:“滚吧,你的好邻居一口吞了你都不带吐骨头。”

“才不会呢。你说我们今晚偷偷去看一眼怎么样?说不定还能偷到点好东西。”

“好东西?”

“对啊,鲛人落泪成珠,神宫肯定遍地是宝贝。刚好师父他们最近不是闭关就是历练,我俩没人管,嘿嘿嘿嘿。”

“我看你就是想找死,又不甘心一个人上路,于是拉我陪葬。”

“哇你这人好恶毒的想法。快呸两声,别说那么晦气的话。你都是要征服天下的人,这能怂?你不答应我都瞧不起你。”

“有病,你觉得这种激将法我会上当?”天光云影,桃花错落,他和那人对视一眼,最后开口:“……我就是好奇友邻家里长什么样。”

树上的人笑得差点从上面掉下来:“好耶!我就喜欢你这幅充满求知欲的样子。”

两人一拍即合。

友邻家景色迷人,珊瑚礁,海藻墙,泡沫珍珠碎如星辰,月光明明幻幻。

不过他们差点把命交代在那里。

鲛族在搞一个很重要的仪式,他俩偷偷摸摸躲在礁石后被逮了个正着,然后在海底展开了鸡飞狗跳的大逃亡。

两个少年在海中上蹿下跳,躲着凶残暴戾的鲛人。

“卫流光,你果然是拉我来陪葬的。”

“放屁,不是你说的夜探友邻家?你不能锅全给我,这锅我们得一起背!”

“你还跟我在这分锅?我们都要死了!”

地面突然尘土飞扬。

“娘诶!夏青快注意脚下,这些鲛人好阴,启动机关后地上也有很多陷阱,你小心别踩坑。”

“你担心你自己吧。”

“哦差点忘了!你五息融入天地,谁采坑你都不可能采坑——不行!!!要是我踩坑了,你得等我,你不能一个人跑!”

“我真是你爹。”

海水倾倒,半人半尾的鲛人面色冰冷,他们身姿矫健而强大,拿着兵器,脸上的蓝色鱼鳞泛着幽幽冷光。

游弋过海水上空,危险的气息一下子逼得无数蜉蝣细鱼退让。

鲛人族的指甲都很长锋利如刀,耳朵是鳍状的,容颜俊美,像一个个古老神秘的巡逻者。

夏青躲进礁石的影子里,捂住卫流光的嘴,逼得他只能支支吾吾眨眼睛。

“瑶珂殿下。”这时海水微静,鲛人们忽然停下,声音严肃而恭敬。

夏青也屏住了呼吸,他从礁石露出的洞里,借着海底月光珠辉看见一角淡蓝色如浮浪的衣裙。鲛纱织就,流光溢彩,从琉璃神宫中走出的女人头发很长,漆黑厚重如一匹重锦。腰间洁白华丽的贝壳作饰,更显得气质清冷。

瑶珂的声音很冷,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威严:“都回去吧,不用找了。”

鲛人侍卫一愣:“瑶珂圣女……”

“这样会打扰到尊上休息。”

“……是。”

夏青刚舒口气,就直直对上了瑶珂的视线。

鲛族是离神最近的种族,样貌都是得天独厚的优越,圣女更是人间绝色。

瑶珂的眼眸是银蓝色的,夏青对上她眼睛的瞬间,差点大脑痛得直接死去。

鲛人的眼很多时候更像一种禁忌,见之疯魔。

好在阿难剑即使动了动,没让他活活痛死。

瑶珂发现了他?!

夏青手指不由颤了颤。

但是这位鲛族圣女并没有视线在他身上留多久,淡淡移开目光,转身离开。

她声音清冷,平静问:“珠玑还没回来吗?”

“珠玑圣女说途中遇到了点事,可能要迟点回来。”

瑶珂唇角溢出一丝冷笑:“遇到了点事?她能遇到什么事呢。珠玑若是继续造杀孽,迟早有一天会反噬到自己头上的。”

瑶珂话锋转冷:“她就那么贪恋大陆?”

鲛族士兵说:“殿下,人类贪婪又懦弱,根本就不配成为大陆之主!若是我族能离开通天海,人类只会是阶下囚盘中餐。”

瑶珂衣裙掠过贝母珍珠,语气淡淡轻嘲:“离开通天海,鲛族什么都不是。”

士兵不敢反驳她,可一脸傲慢紧抿着唇,明显不以为然。

瑶珂又道:“这个时候,尊上初降生,灵息微弱。若有擅入神宫者,格杀勿论。”

鲛族士兵疑惑:“既然这样,您为什么要放了刚刚那两个小孩。”

瑶珂道:“他们是蓬莱的人,杀了他们,到时候只会更乱。而且,蓬莱和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没必要去招惹。”

鲛族士兵咬牙:“殿下我们为什么不干脆把蓬莱杀光呢?他们一门上下也不过几人,我们人多势众又在海上,不怕他们。”

瑶珂轻轻扫了他一眼,银蓝的眸安静注视着青年因为杀戮而兴奋起来的眼睛,她冷声问道:“你杀了多少人?”

“啊?”鲛族士兵愣住:“……也没有多少吧。”瑶珂圣女向来不喜欢和鲛人和大陆扯上关系,他忙解释道:“殿下,我杀的都是那些想出海捕捉鲛族的渔民,他们咎由自取。”

瑶珂冷嘲热讽:“是吗?东洲临海的渔村被血洗了那么多,难道不都是你们找上门的。”

士兵心虚道:“这……这我们也是想斩草除根,才尾随他们回村的。谁让他们邪念作祟。”

瑶珂道:“我劝你们最好收敛点,别惊动蓬莱。”

鲛族生而强大,血腥和凶残写入骨子里。

自然界弱肉强食,物竞天择,就像人踩死一只蝼蚁。

瑶珂只是生性清冷不想跟大陆扯上关系,却并没有多少对人类的同情心。

士兵颇为不满:“殿下!蓬莱他们就这么几个人,我们怕什么!上岛直接将他们全杀光不就完了。”

瑶珂漠然道:“蓬莱有蓬莱之灵镇守,动不了。”

鲛族士兵愣住了。

瑶珂唇角讽刺:“你以为珠玑没想过这一点?”

“蓬莱岛本身就是一个上古大阵,设在通天海上,外人擅闯必死无疑。天地初分时期的阵,力量强大,尊上可能都解不了。”

鲛族士兵:“那,真的就没办法破阵吗。”

瑶珂几不可见笑了下道:“除非你把阵眼取走。”

“阵眼是什么?”

瑶珂道:“蓬莱之灵。”

她走进神宫,背影清冷高傲:“任何一个远古大阵,最重要的都是阵眼,那是灵气威力之源。把蓬莱之灵取走了就可以率兵进去。只是,何必呢。”

上了岛,哪怕倾鲛族全力也是一场恶战。

而且……蓬莱之灵,那么重要的灵眼,怎么可能轻易让外人获得。

鲛族士兵摸了下鼻子,不再说关于蓬莱的事了。

反正那么多年井水不犯河水,当邻居也无所谓。

两个躲在礁石里的少年四目相对,确定没有危险后才彻底松懈下来。

卫流光扶着玉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们俩小命得交代在这里。”

夏青却是愣在礁石里发呆,幽微的海藻轻轻触着他的头发,少年浅褐色的眼眸若有所思。

卫流光奇怪,拿手臂撞了下他:“想什么呢你。”

夏青突然道:“卫流光,你刚刚听那个女人说的话没。”

卫流光吃喝玩乐第一名除此之外啥都不行,一头雾水:“啊?你还去听她说话了?我刚刚啥都没听,心里一直在求神拜佛。她说了什么?”

夏青握着阿难剑,在变幻的海底,神情莫测:“鲛族把东洲附近的渔村屠杀了个遍……你记得大师兄是哪里人吗?”

卫流光的折扇啪地掉在了地上。

——啪。

夏青脑海中的某根弦也随着断了。

上京城雨越下越大。

他手指蜷缩,骤然惊醒,从一个无休止的噩梦脱身。

夏青四肢百骸都在被火灼烧,昏痛欲裂,额头眼角都渗出细细密密的汗,人被分裂成两段,时而恍惚时而冷静,想:原来,还真是凡尘所累啊。

这种痛是一段一段的折磨,等夏青不容易熬过去,暗暗舒口气,抬起头却愣住了。

楼观雪早就醒了,靠着床,视线落在他身上,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神情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冷若冰霜。

室内灯火如豆,外面雨声淅淅沥沥。

夏青撩开眼前的长发,疲惫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硬生生熬过去痛的后果就是,第二天出发去皇陵,夏青完全不在状态,脸色苍白,神情恹恹。

他边走边吐槽:“梁国皇陵设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是认真的吗?”

而楼观雪头也不回往前走,没理他。

夏青:“?”

梁国皇陵前是一片迷障森林,楼观雪似乎今天格外冷漠,夏青搞不懂他在想什么,就干脆一个人到处看,瘴林里毒蛇虫兽很多,道路崎岖坑也不少,他又困又难受,一不留神直接被藤蔓绊到,扶着树才没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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