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为了扫除林奇的疑虑,杜承影一改之前的散漫,顶着伤也要快些赶去华源,林奇哪能真那么做,拉着杜承影让他先养好伤。

“华源是师弟你的家,我这点伤算不了什么。”杜承影已换上了新的法袍,遮住了身上的伤,遮不住的是满面的疲惫与苍白。

修真之人也是人,无论杜承影到底是好是坏,身上的伤是货真价实的,林奇怎能忍心让杜承影奔波,自然是要放慢脚步,“师兄这么重的伤怎么还能说是算不了什么?你这样,若是伤势加重,让我怎么过意的去?”

杜承影白着脸,受了伤的他将身上夺目刺人的部分剥离,剩下纯然的俊美,玉石像一般宁静美好,“没什么,”他抬起眼,长睫浓密,愈发衬托的眼眸深邃,“你不必对我有任何歉意。”

他越是这样说,林奇就越是过意不去,扶住杜承影的手臂,垂下脸轻声叹息道:“师兄,你就听我的吧。”

杜承影笔直地站着,没有顺势去借林奇的力道,垂眸将目光落在林奇白皙的脸上,林奇这几日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好不容易养的丰盈一点的脸又清瘦了下去,杜承影心中一动,声音也软了下来,“好。”

月露山的情况的确比林奇预想的还要糟糕,他带着杜承影想借宿就近林间的猎户家中,却发觉院门大开,当门之下,一具干瘪的尸身赫然在目,显然是遭魔修所害。

杜承影第一时间将林奇的脸按在了怀中,“别看。”

“我已经看见了……”林奇闷声道,他还没有那么脆弱。

前世一直以局外人的态度对待这个世界,林奇见到这种干尸,心里浮过的往往是‘啊,这个npc样子有点夸张’的这种想法,从来不会害怕。

现在依旧不怕,只是有点唏嘘。

在‘主角’没有看到的地方,这个‘npc’或许曾经也过得很幸福,可惜在这个故事里他终究只是背景板一样的存在,而且是以这样的形式。

林奇从杜承影的怀抱中挣开,眼神落在干尸上,轻声道:“我去安葬了他。”

“别去,”杜承影皱眉拉住林奇的手,林奇回眸,神情中流露出极度的不赞同,杜承影淡淡道,“我来。”

林奇神情一动,眼睛慢慢张大了,不可否认,在他的心里经过系统的点拨之后,杜承影的形象更趋向于‘冷血’,他对同为修真者的师兄弟都毫不在意,没想到他会愿意为一个凡人安葬。

是有了一点点的改变吗?

林奇满怀希望地去问系统,得到无情又熟悉的‘黑化值百分百’之后的回答,人又蔫了。

“这屋子估计许久没人住了,”杜承影推开院门,望了四周的摆设,注意到墙面上的黑影紧紧贴着,像是烧焦后留下的痕迹,收回目光对林奇道,“师弟你先坐一会儿,等我安葬好了他,再去收拾。”

林奇忙道:“我去收拾吧。”

“不忙,”杜承影轻拧了眉,语气坚决道,“你就坐在我视线之内。”

林奇很少看到杜承影对他如此强势的模样,也没多想,找回了做小弟的自觉,乖乖地坐在一旁的矮凳上。

矮凳旁有两把柴刀,柴刀下是凌乱的木头和几张不怎么干净的动物皮毛,林奇可以想象这里原本的主人坐在矮凳上劈柴收拾猎物,汗洒地面的情形。

可现在那努力生活的人却已经成为了一具干尸。

水麒麟伸出尖锐的爪子,一爪子下去就是一个大坑,两爪子下去恨不得能打一口井,杜承影面无表情地提起干尸,转身背对着林奇,不让林奇看到他眼中的漠然,随意地像丢弃垃圾一般将干尸丢入坑中。

水麒麟刨了土下去,一个简易的坟包就好了。

杜承影拍了手起身,回过身见林奇坐的乖巧,神情似有悲悯,眼中流露出一暖意,“进去吧。”

猎户是独居的,屋子里的摆设明明白白地诉说着这个事实,一张竹榻,不算很大,靠缩在墙角,屋内挂了许多腊肉和收拾干净的光滑皮子,东西摆的也很凌乱,像是回屋之后想扔哪就扔哪,桌子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林奇摸了一下桌角,手指捻了捻,低声喃喃道:“我上山拜师时,还不是这样的。”

“世事难料。”杜承影神色平静,从袖中掏出一块软帕,捏了个诀,软帕像个小人一般直立起来,飞上桌子‘唰唰唰’地游了起来,先将凳子擦了个干净,杜承影拉着林奇坐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林奇,林奇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瘦了。”杜承影轻声道。

林奇没说话。

屋内安静极了,连一点风声都没有,只有两人的呼吸之声。

杜承影缓缓道:“师弟,其实……你不觉得这样生活很好吗?”

林奇抬起头,意外地从杜承影眼里看到了认真,“这样生活?”

杜承影目光专注,他看林奇的目光一直都是温柔似水,此时那水波中荡漾着一点异样的热烈,“就像这个猎户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最简单的日子。”

林奇煞风景道:“然后被魔修吸干?”

杜承影攥了他的手,坚定道:“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掌心被紧紧地团住,不必说出口的珍视从男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能流露出来。

林奇最受不得这个,抽回了手,他没用多大的力气,当杜承影察觉到他的意图时,就已经先放了手。

林奇猛地站起身,凳子突兀地在地面发出一声巨响,“我累了。”

屋子不大,林奇转头不知该往哪躲,水麒麟踱步过来,主动地盘腿坐下,林奇直接扑入他蓬松的怀抱里装死。

杜承影坐在原地良久不动,软帕勤快地擦到他脚下,顺着他的靴沿仔仔细细地擦拭地面,冷不丁地被抬起的靴面一脚踩下,软帕伸直了四个角,用力挣扎了几下,靴子的主人又碾了一下,才终于抬起了脚出去。

屋外,无风也无声,寂静得可怕。

杜承影巍然站立,抬手关上了门,确认林奇躺在水麒麟怀里入睡之后,眼角瞟向墙边。

墙边的黑影一抖,慢慢从墙上剥落,成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单膝跪地,“拜见魔尊。”

杜承影重生那一刻,月露山卦象倒转,世间魔气暴涨,所有的魔修都在那一刻清楚明了,他们的主人——到来了。

杜承影冷冷看着黑影,“滚。”

“魔尊大人,”黑影抖了抖,不肯离去,“请您回魔域。”

杜承影无动于衷。

黑影低声道:“我们魔修多年以来一直受这些名门正派的欺压,大人,您不也正厌恶他们吗?魔域一直在等待它的主人统治,先前是有人有眼无珠,才会对屋里那位下手……”

手掌瞬间掐住了黑影,杜承影眼中冷得能沁出冰,边收紧力道边平静道:“你们不配提他。”

黑影在他手中散落,袖中灵蝶飞出,如鸟兽般啄食着残存的魔气,上下翻飞好不热闹。

修道与修魔,在杜承影心里没有任何区别。

弱肉强食,此消彼长,狗咬狗。

人可以以牲畜为食,魔修为何不能以人为食?都一样。

自以为与他是一路人,一路上穷追不舍,与一厢情愿让他作救世主的抱束一样,真是让人厌烦。

杜承影轻轻甩了袖子,抬手以魔气为刃,又用力在伤处刺了下去,伤口实在愈合得太快,天之骄子,多么讽刺,杜承影仰头望向晦暗的天空,不由冷笑,天道,你选择了我,我未必肯听从你。

林奇不知自己是不是太累了,趴在水麒麟怀里似乎一觉又睡了过去,醒来时人已躺在了竹榻上,身上盖着一件薄薄的法袍,坐起身发觉屋中央一点淡淡的光芒,杜承影正坐在那给自己换药。

上身的衣物尽褪,露出强健的臂膀,身上肌肉起伏分明,黑色的魔气萦绕着身躯,鲜血从黑暗中涌下,光是看着,就让林奇感到了难以言喻的疼痛,而杜承影却面不改色地抬手扯开了伤口上的纱布。

“你轻点!”林奇情不自禁地喊道。

杜承影回眸,微微笑了笑,“你醒了。”

林奇直接下了床,走到桌边,接过杜承影肩头的纱布,他刚睡醒,声音沙哑绵软,“要换药,不会叫我吗?”

“怕吓着你。”杜承影轻声道。

林奇道:“我也没那么容易就被吓着。”

杜承影抿唇,勾唇又笑了笑,目光从林奇的额头缓缓移到脸颊,抬手用手背轻碰了下他的面颊,林奇被他碰了一下,手一抖,倒是没动,“做什么?”

“脸上……”杜承影语气中暗含笑意,“睡出了印子。”

林奇抬眼,被杜承影这样暧昧的态度对待多了,他终于也厚起一次脸皮道:“那你摸一下,印子也不会消啊。”

杜承影愣住,林奇说完又有点不好意思,但看杜承影难得发愣,硬挺着若无其事地又低下头帮杜承影处理伤口。

作为小世界的主角,杜承影的身材一流,即使身受重伤,依旧散发着浓浓的男性荷尔蒙味道,甚至受了伤的身体更具有一些血腥的吸引力,林奇心想男频文的后宫到底去哪了,怎么一个妹子都没有,要不然杜承影至于这么专对着他使劲吗?

杜承影似乎是被林奇忽然的‘放开’给镇住了,一直到林奇给他上完药都一言不发。

林奇团了他染血的法袍和换下的纱布,拧眉自言自语道:“这被魔修所伤到底要怎么才能好,要不干脆还是回去?”

一直沉默不语的杜承影忽然道:“你摸一下。”

林奇抬眼,对上了杜承影微笑的眼睛,“说不定伤就好了。”

“杜承影,”林奇脸虽然红了,声音还是很大,攥紧了手中的布料,“你不要说这种话。”

杜承影放柔了声音,眼神脉脉,“说什么?说我喜欢你?”

林奇耳朵都快冒烟了,破罐子破摔道:“我说过,你别喜欢我,我也不会喜欢你。”

听了这话,杜承影没有露出伤心或者生气的表情,他打心底里高兴,这是林奇……第一次真正的,没有迂回,没有隐晦地说起这件事。

杜承影抬起手,在林奇的注视下,轻轻将掌心贴到了他面颊上,林奇没有躲,用力直视着杜承影,尽管他的手脚都在发抖,他也再不想逃避,他与杜承影是不可能的,他必须清楚明白地让杜承影知道这一点,抛开这些纠缠不清,再重新做回那个果断的任务者。

“林奇,”杜承影微微笑了笑,眼光柔情中含着一点光亮,“你可能不明白,我要的从来不是你的回应,我只想你……好好活着,让我陪在你身边,无论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无爱意也可,师兄弟亦足。”

“如果……”林奇用力攥紧了纱布,干涸的血渍脱落,染黑了他的指缝,他咬牙控制住自己,狠心道,“我不要你陪呢。”

杜承影动了动掌心,轻轻摩挲了林奇的脸庞,真的是一张很简单很干净的脸,他闭了闭眼睛,依旧能看见这张刻在他魂魄中的脸庞,杜承影再次睁开眼,眼中含着的光亮隐约似要坠落,苦笑叹道:“就这样讨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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