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蛇这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真把蛇带到了清宁宫,沈辞柔也没辙。

她长这么大,只偷偷喂过跑到院子里的野猫, 上马前偶尔喂马一把燕麦,对养蛇这回事一窍不通, 偏偏这蛇在她和两个孩子面前挺温顺, 对着别人凶性十足。有个胆大的内侍取了生肉来想喂,手还没伸过去,黑蛇先立起一截蛇身,张口时尖利的毒牙清晰可见。

于是就没人敢喂了, 沈辞柔倒是试了试,那蛇对她挺温和, 蛇信都没吐一吐,但也不吃东西, 兀自盘在她手边, 安安静静的像是条假蛇。

沈辞柔也不能硬撬开它的嘴往里边填肉, 只能把黑蛇放在偏殿腾出来的地方, 让两个内侍看着, 若是它跑出来, 不求能堵回去, 有人通知一声也是好的。

只不过阿彻和雁奴肯定心里想着, 明日不知道该怎么办……

沈辞柔有些恼, 轻轻叹了口气,正替她梳顺长发的听风还以为是哪儿用力不对,梳子一顿:“娘娘这是不舒服?”

“没有。”沈辞柔知道她误会了,赶紧解释,“是我想着事儿呢。”

听风点点头, 顺着往下梳,猜测:“娘娘是想着陛下?”

沈辞柔想起来先前长生殿那边来传的话:“我记得那边是说,陛下今晚有事,不过来了?”

“是。”头发梳顺,听风放下梳子,“娘娘担心?”

“不。”沈辞柔都不用想,按李时和那股不外露的黏人劲儿,不过来肯定是被什么棘手的事情绊住了,她乱猜才让人讨厌,“梳好了吗?”

“回娘娘,都梳顺了。”

沈辞柔起身:“辛苦了。那我就睡了,你也去歇着吧。”

她睡觉时一向不留人伺候,这么多年,听风早该知道,平常都利索地退出去,今日却有些迟疑,犹豫片刻:“娘娘,奴婢……还是在外边守着您吧。”

沈辞柔一愣:“怎么了?”

“……没什么。”听风下意识地回避,“这两日守夜是新来的宫人,奴婢怕她们错手,还是盯着为好。”

“到底怎么了?”这样子不对,沈辞柔皱眉,“你在清宁宫时间也不短,遇上什么不好说的事了?难道是尚仪局那边为难你?还是长生殿那里?”

听她越猜越吓人,听风脸色一白,想解释,又不好说,犹豫半天:“奴婢住在偏殿边上……奴婢怕蛇……”

沈辞柔万万没想到是这事,没忍住,笑了一声。这么多年下来,听风一直没嫁人的意思,看样子是要留在宫里当女官,时间一长,也没一开始那种战战兢兢的样子,但听她这么直白还是头一回。

“和别的宫人搭个伙吧,在外殿设个榻也行。”沈辞柔觉得挺有趣,“明天和人说,把蛇换个地方。”

“多谢娘娘。”听风屈膝,忽然想起什么,“娘娘,这窗要关实吗?”

“不用,天热透透气也好。下去吧。”

听风福了一礼,熄灭内殿的灯,退出去了。

睡前聊这么一会儿,沈辞柔还挺开心,寝殿里又没人,她借着特意留出的灯,晃到榻边,刚掀开被子坐上去,脚踝蹭到了什么东西,干燥粗糙,边缘略有些扎人。

沈辞柔一惊,把被子全掀开,看见的是盘在榻上的黑蛇。

“你……”沈辞柔没忍住,明知听不懂,也说了,“怎么在这儿?”

黑蛇往她的方向动了动头,身子还盘着,头搁在盘曲的蛇身上,一双金色的竖瞳,看着还有几分可怜。

盯着看了一会儿,沈辞柔莫名心软,但她也不至于心大到和一条蛇同被而眠。叫宫人进来也没用,万一激起这蛇的凶性就更糟,她迟疑着把被子扯过来,隔开自己和蛇。

黑蛇似乎不在乎有没有被子,甚至往反方向退了退,乖乖地盘着。

看样子倒还行,沈辞柔抱紧被子,背对着黑蛇,缓缓闭上眼睛。

**

毕竟身边躺了条蛇,沈辞柔以为得硬熬过这一夜,没躺多久,睡意漫上来,居然还真睡着了。不过半夜里起了夜风,窗户又没关实,吹得哐哐作响,反倒把她吵醒了。

她一睁眼,看见李时和坐在榻边,半侧着身,显然是在看她。

李时和穿了身绕襟的深衣,寝殿里暗,看不出深衣上的暗纹,漆黑的面料糊成一团,反倒越发显得他肤色白,大袖边缘露出的一点指尖都像是玉琢。他的头发没扎起来,也没用发带松松拢着,额边的两缕长发挑起固定在脑后,沈辞柔隐约能看见扣住头发的玉色。

“……这打扮我倒没见过。”她半撑起身,“事情办妥了?”

李时和稍作迟疑,轻轻点头:“是。”

沈辞柔困意没消,脑子发钝,没注意到这个微妙的迟疑,点点头,随手摸了摸身边,只摸到柔软的褥子。她愣了一下:“蛇呢……”

“……什么?”

“蛇。”沈辞柔想起来这事儿没同李时和说过,“今天阿彻和雁奴捡回来的,好大一条黑蛇……我都被吓着了。好在不咬人,先前爬到榻上,这会儿不见了……”

她找了一会儿,没找着,看看地上也没有:“大概是爬出去了吧……算了。”

李时和皱了皱眉:“你讨厌蛇?”

“不算吧?”沈辞柔觉得不好说,挠了挠脸,“我看那条蛇好像有毒,总有点怕的,但也不至于讨厌。说真的,我觉得全身漆黑,反倒挺好看的。”

李时和看着她,应了一声,露出个极其清淡的笑。

恰巧这时候又是一阵风,吹得窗棂都响起来,沈辞柔顺势撒个娇,故意扯扯李时和的袖口:“窗没关实,劳烦皇帝陛下去替我关窗。”

李时和没拒绝,起身去关窗。等他回来,沈辞柔已经坐起来了,腰后垫着个软枕,向着他伸手。

李时和自然而然地握住那只手,在榻边坐下:“怎么?”

沈辞柔没什么事,就是嫁给他这么多年都被宠着,在他面前,现下又放松,就爱娇,想牵个手。她勾住李时和的手指,触及的肌肤细腻,却冷,摸上去像是块上好的玉。

“手怎么这么冷?”她想了想,“是刚来吗?夜里见风了?”

“对。”李时和顺着她说。

沈辞柔直觉不对,连软枕都不靠了,直起腰来看榻边的郎君。

李时和生了张漂亮的脸,寝殿里光不够,都不显得阴森,反而能咂摸出点光华。他微微垂着眼帘,浓密的睫毛垂落,眉眼分明是平和的,看着却总有三分忧思难解。

最初认识时他藏着心思,什么都看不出,成婚后又还算诸事顺遂,沈辞柔极少见他这副忧愁的样子,忍不住靠近一点:“无忧,你怎么了?”

李时和一怔,迟疑着摇头:“没什么。”

“我觉得有什么。”沈辞柔恼了,直接捧住他的脸,定定地看着他,“无忧,我知道你喜欢憋着事情,有些事确实也不适合和我说。但你这样,我感觉得出来,你不开心。不要瞒我,哪怕你和我说,这事情不能告诉我,我也不会追问的,但我不想你这样憋着。”

李时和没答,沉默地看着她。沈辞柔也不退让,同样盯回去。

看了一会儿,李时和叹了口气,认输。

“我只是想问问你。嫁给……”他顿了顿,“……嫁给我,你真的开心吗?现下如此,是你曾经所期望的吗?”

沈辞柔愣了愣,忽然笑了出来:“怎么问这种话?”

“嗯?”

“我十八岁嫁给你,现在阿彻和雁奴都六岁了,你自己算,我们成婚几年了。”沈辞柔摸摸他的脸,凑过去在他唇上啄了啄,“要是我不想和你过下去,我还会在这里吗?”

她接着说,“我到今天,其实也没怎么变,还是原来那样。我知道还是会有人嫌弃我,以前说我没规矩,现在说我想效仿天后,总有那么多人看我不顺眼。他们不可能喜欢我的。”

李时和看着她,想说什么,终归没能说出口。

“可是他们喜不喜欢我,和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也不喜欢他们。我喜欢你,也喜欢阿彻和雁奴,你们都在我身边,不讨厌我,这样就够了。”沈辞柔注视着李时和,轻轻地说,“我现在过的日子,以前确实没想过。但是,无忧,假如你想问我后悔不后悔,那我告诉你。”

她说,“我不后悔,我很开心。”

李时和眼瞳一缩,片刻后又松懈下来,低头在沈辞柔额上吻了吻:“我明白了。”

沈辞柔“嗯”了一声,抓住他的袖口:“天还没亮,陪我睡会儿。”

**

这一觉睡得好,一直睡到巳时,沈辞柔醒时迷迷糊糊地摸了摸榻边,黑蛇当然不在,李时和也不见人影。他一向早起,沈辞柔也不多问,喊了宫人进来梳洗,之后再用早膳。

呈上来的是加了蔷薇花瓣的甜粥,看着漂亮,但热腾腾的,沈辞柔打算先放着。没一会儿,李时和进来了。

他穿了身青色的圆领袍,外边是黑色的罩纱,样式好看,但显然不是昨晚那身,沈辞柔抬头看他:“怎么,早起还要换身衣裳?”

“嗯?”李时和在她身边坐下,茫然地看了她一眼。

“昨晚你来的时候,穿的不是这身啊。”沈辞柔笑笑,揪住他的袖口,“早上换的?”

“……昨晚?”李时和皱眉,稍作迟疑,“手头的事情太多,昨晚我歇在长生殿,没有过来。”

“……那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快到辰时。”李时和说,“今日下朝有些迟。”

沈辞柔一惊,盯着李时和看了一会儿,确认他不会开这种玩笑,旋即抬手拍了两下自己的额头,闭了闭眼:“那我是在做梦。大概是太想你了。”

这话李时和爱听,他笑笑:“梦见我什么?”

“梦见你过来,就坐在榻边上,和我聊了会儿。”具体的谈话沈辞柔不想多说,直接说最后的事情,“对了,这两天我嫌闷,夜里睡觉都不关窗,我还梦见夜里风大,我让你去关窗。”

“那确实是在做梦了。”李时和含笑说,“我来时看了一眼,窗原本就是关着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用在意,就是做了个绵长的梦。无忧一直不敢问出口的事情,阿柔反倒意外地梦见了,转瞬即逝,犹如梦见仙人来游。所以当时从词牌名里挑番外名字的时候,一眼看见的就是梦仙游。

关于为啥写蛇蛇呢,首先就是我还挺喜欢这种款式的,但是因为现实生活的限制,求而不得,只能写写开心一下(ntm)无忧惊惧时所见的黑蛇就是他此生的梦魇,他所有的负面情绪的集合体,是个意象,这样理解就行啦,上章评论里让无忧和蛇蛇见面的都是狼人(抱拳)

下章开始的番外是整本书的终结,可能有点挑战心理承受能力,虽然我觉得达到了我目前来说审美的巅峰,但是,订阅请慎重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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