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星星的光

回教室没几分钟,仲辰就站了起来。

“我去找胡秀杰了啊。”他低声说,“祝我好运。”

简子星瞅着他,“你怕胡秀杰？”

“那当然不怕,我怕谁啊。”仲辰嘟囔着，往外走了两步之后又随手拎上书包，抱在胸前。

简子星抬起眼,缓缓发出一个——“？”

“怕她当场让我掏出我有好好学习的证据,我得防备着。”仲辰说着,浮夸地抖了抖肩,“老女人真是麻烦死了。”

等仲辰晃出班级门简子星才忽然想起来，这家伙书包里哪有正经学习的证据。不是绳子就是吃的。

WMRC这周末第一场积分赛，俱乐部老板提前搜集到信息，把对方之前能找到的比赛实录一股脑都发了过来。

先锋对决俱乐部就简子星一个人参赛，从老板那连选手小学时拿过作文比赛一等奖都有涉及的资料来看,他俨然已经成为了全村唯一的希望。

这周末的对手挺强的,至少是上次表演赛的歪瓜裂枣不能比的。

仅有的三段高糊录像里,能看出一点制作者的习惯。轮子控,疯狂叠加灵活度，武器系统但求轻便扛造。玩机器人的十之有八都崇尚简单粗暴,这种上场像泥鳅一样滑溜的机型非常少见，也比较恶心。

简子星一边分析着对手,一边琢磨着怎么改一改小蟹。

他疯狂翻着小蟹的手账,感觉之前某一代弃掉的模型也许可以完善一下重新用。

下课铃响,教室里瞬间吵起来,马飞尘站起来受不了地说道：“风扇完全是个废物，我开窗了啊，还能有点穿堂风。”

“行。”李乾坤倒在椅子靠背上抻懒腰，胳膊刚抬起来，突然又机警回头。

简子星从笔记里抬起头，无奈说，“仲辰不在。”

“害。”李乾坤顿时用力伸展四肢，仲辰那一侧桌子猛地被怼过来，直到距离墙就剩两个拳头远，终于被凳子卡住，动不了了。

简子星无语地推了推自己那边的桌子。

“大佬，你得管管你同桌。”李乾坤望着自己骤然出现的一米五空间嫉妒的眼圈都要红了，“不体验不知道，一体验吓一跳，辰哥也太欺负人了！”

“有不满你跟他说去。”简子星漠然低下头，翻过一页笔记，继续算着参数。

仲辰那家伙被胡秀杰叫走半个多小时了，还没回来。

他写着算式忍不住分一半神用来困惑——以胡秀杰和仲辰这两人的个性，半个多小时都没结束，怕不是打起来了。

可是怎么还没听到走廊爆炸的声音呢。

“星星大佬。”松阳阳喝水路过，忽然奇怪问，“你耳钉呢？”

“叫简子星，不叫星星也不叫大佬，说好多遍了。”简子星无奈抬眸，“什么耳钉？”

他刚问完，忽然后知后觉耳朵上确实有点不对，尤其马飞尘开窗后，风一过凉飕飕的。

简子星错愕，抬手一捏，耳钉没了。

“丢了？不是吧。”李乾坤看过来，“我刚看你没戴还以为是胡秀杰终于把你法办了呢。”

简子星皱眉，两秒后忽然想起来，噢了一声。

“刚在外头跑了一阵，可能给跑丢了。”他说，“还有好多，无所谓的。”

人生中的第一个耳钉是刚上初中时买的。那时还没打过赚钱的比赛，帮同桌写了半学期作业才攒下三百块钱。

925银加锆石，现在某宝上一百多就能买到，但当时还不懂网购，在小精品店里花了两百多。不过款式很好看，简单又够亮，童年时一本满足，到现在也一直都喜欢。

后来有钱了，他就去网上搜到同款买好几个囤着，丢一个换一个，这种耳钉不抗造，总是莫名其妙就掉了。

“嗳，那个，是不是辰哥？”马飞尘忽然指着窗外。

李乾坤凑过来，“是吧，辰哥跑北门去干嘛了？北边多乱啊，不是有好多混混么。”

“你辰哥还怕混混啊？”马飞尘无语，“混混才点背呢，希望今晚没有混混出来躺枪。”

简子星微愣，放下笔扭头往窗外望去。

夜色朦朦，一个高个子身影在北门外头的路灯下低着头一趟一趟地走。轮廓和发型都像极了仲辰，不，就是他。

仲辰低着头来来回回走，一眼望去还以为在玩手机，眯起眼仔细观察才发现不是，更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简子星正讶异，就见仲辰忽然跪了下去。

“我擦，辰哥干嘛呢！”马飞尘吓一哆嗦，“一……一拜天地？”

简子星抬抬眉，忽然明白过来，下意识伸手又碰了碰自己空荡荡的耳朵。

仲辰跪在地上，低头用手在地上抠着什么。从教学楼高处远远望去，一八几的大男生也变得很小一团，路灯下的影子倒像是比人还要高大。

一伙人全都围在窗边猜测仲辰到底在玩什么，简子星被挤得只能缩在角落里。他看了好一会才收回目光，李乾坤撑在窗台上的手戴着腕表，他不经意间扫到表盘，倒影映着他勾起的嘴角，忽然就愣了一会。

片刻后，简子星掏出手机，远远地对着仲辰，缓缓拉近镜头。

那个小小的昏黄的身影在屏幕上一点点变大，像素有些模糊，属于那个人的感觉却越来越近了。

拉到最大时，仲辰不经意一抬头，像是直白地和镜头这一边对视了。

离这么远，只能是错觉。

但简子星忽然觉得心里软和和的，他按下拍照键，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地趴回桌子上继续写着小蟹的手账。

上课铃响，围观群众散了。

简子星淡定地翻过一页空白，把手机放在本子旁边，侧过笔尖轻轻素描。

仲辰的头发很蓬，在头顶的发旋处炸开着生长，刘海稍微遮下来，头发丝背后是一双大佬专属的冷酷的黑眸。

不对。

简子星下笔稍微犹豫，又改变主意改画成笑眯眯的一双眸。

这样就对了。

五分钟草草一张简笔素描，画好后简子星换了一只颜色的笔，把画框起来，在下面写上题目。

《仲辰在给他的同桌哥哥找耳钉》

手腕顿了顿，另起一行，又写——看来这颗耳钉以后不能再随意丢了。

“幼稚死了。”他忽然嘟囔一句，嗖嗖往后翻过两页，恢复面无表情继续写着高深的算式。

又过了十几分钟仲辰才从外头回来，一屁股挤着他坐下。

“回来了？”简子星平静地抬头看他一眼，“跟胡秀杰聊怎么样？”

“就那样吧，也不太愿意跟她一般见识。”仲辰嘁了声，吊儿郎当地撇撇嘴，又抬腿一脚踹上李乾坤的凳子，“你辰哥不在半节课你就要上天？”

李乾坤一边疯狂嘟囔没天理一边使劲往前窜，把自己挤成一张饼，贴在桌子上。

简子星忍不住勾勾嘴角，低头把小蟹的手账扣好塞进书包，重新掏了一本电学书出来。

“哎，星星。”仲辰侧头趴在桌子上，“晚上没吃饭我好饿，回去给我买点吃的吧。”

“行啊，你想吃什么？”简子星漫不经心地问。

“火锅烧烤大羊腿。”仲辰飞快说。

简子星停止翻书，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但是我们穷，我知道。”仲辰咽了口吐沫，扁扁嘴，小声说，“那就吃两个肉夹馍，加一桶泡面，真的不能再少了我晚饭都没吃你有点良心！”

“行。”简子星乐得呛起来，“再给你加烤肠和卤蛋。”

“我日，感恩的心。”仲辰吸吸鼻子，“我他妈都快感动哭了，那再来一条土力架。”

前边偷听的李乾坤忍不住感慨，“猪啊。”

仲辰飞起一脚差点直接把他挤成真空。

今天晚自习某校霸好像心情很好，破天荒地没有睡觉，而是随便撕了块纸低头写数字。

简子星观察了一会才意识到他是在写简谱。写写停停，偶尔还哼哼两句，听不清，但不听也知道还是仲辰风格的调调。

写歌的仲辰很安静，两个课间都没动地方，直到打了放学铃才长长伸一个懒腰，把撕的几块纸随手一叠塞进书包。

“大作曲家写完了？”简子星挑挑眉。

“嗯哼。”仲辰扬眉笑，“猜猜这是什么歌？”

“还有歌名啊？”简子星有些惊讶。

“以前的都没有，懒得起名字，这一首有。”仲辰得意洋洋地抡起书包到肩膀上，又弯腰冲他眯眯眼，“这个叫…………”

“不告诉你。”

简子星表情定格了一瞬，而后他掩饰住，“跟我有关系吗？”

“哼。”仲辰往前走两步，简子星刚站起来，他又猛一回头，吓人一跳。

“？”

“告诉你吧。”仲辰笑着说，“捡到一个闪闪。”

“嗳，你愣什么愣啊，这名好不好听？”仲辰又伸手过来勾他肩膀，“歌名叫这个，但歌词还没写，旋律也很雏形。哈哈哈我现在满脑子都是火锅烧烤，写不出来。”

“想吃就直说得了。”简子星撇嘴，跟他往外走了两步，又说，“周末赢完比赛后回来请你吃大餐，吃什么都行。”

“看来佩奇大佬已经有必胜的决心了。”仲辰压在他肩上的手腕又沉了沉，“就喜欢这样的佩奇。”

出去捡一趟耳钉回来，仲辰好像忽然心情放松了不少。

买夜宵的路上就说今晚不看录像了，周末直接去蹲人。简子星起初还很担忧，怕他是焦虑过头了，但好在很快发现真不是。某人回宿舍几口吃完宵夜，拿上东西直奔浴园，十几分钟就湿着头发回来了，坐在床上继续写他的捡到一个闪闪。

今天的挑战题是化学，简子星几分钟解完，刚好高昂推门进来。

“嗳，辰哥你怎么不跟我们练球啊，班群里喊了你好几声。”高昂一身汗，抬手用胳膊抹了一把脑门，“下周比赛，你都报名了还不跟我们一起练！”

“练屁，我还需要练？”仲辰冷哼，“到时候赛场上磨合吧。”

“狂死你。”高昂撇撇嘴，“明天就周五了啊，明天咱班麦当当，太爽了，我一想到今晚都不想学了。”

门又被推开，张僖走了进来。

不知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张僖神情有点木，低头看着地砖，用脚带上了门。

“僖僖！”高昂冲过去握住他双肩狂摇，“我们班明天下午麦当当！嫉不嫉妒！羡不羡慕！叫声哥我给你送两对辣翅！”

张僖闻言顿了顿，脸上依旧没有表情，过了几秒钟才看着他说道：“行。”

宿舍里安静了几秒钟。

“你咋了？”高昂撒开手，“哎，这礼拜好像都没怎么看到你啊，天天早出晚归的？”

“没怎么，就是有点累。”张僖牵强地扯了扯嘴角，把书包扔在凳子上，有气无力道：“前两天放学后回来洗漱直接去自习室，晚上回来你们都在睡，早上走时你们还没醒。”

“我不得不说。”仲辰难得正经，“你不能这么学，高三才开了个头，你这样就是奔着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去的。”

简子星闻言惊艳，惊艳到本来到嘴边要劝张僖的话都忘了。

他扭过头看着仲辰，“竟然会背出师表？”

“老子上过初中。”仲辰严肃地看着他。

简子星不予置评，坐在床上继续看高昂劝张僖。

张僖明显没把大家的话听进去，高昂喋喋不休地讲着大道理，他就坐在凳子上，一边缓慢收拾书包一边时不时点头，明显神游太虚。

“佩奇。”仲辰隔着栏杆把头探过来，在简子星耳边低声问，“你有没有觉得张僖同学不太正常？”

“确实不正常。”简子星垂眸低声道，又瞥他，“你能不能别在我耳朵边说话？痒啊。”

近在咫尺，彼此脸上的绒毛都在视线里清晰可见。

简子星不等仲辰往后退就忽然闪了一下，“长点心吧，不看录像就早点睡觉。”

“奥。”仲辰笑眯眯，“那就睡吧。”

高昂收拾了学习资料去自习室，张僖却没再去。他替两位大佬关掉大灯，把自己的小台灯往下压了压，伏在桌子上安静地写卷子。

简子星平时是朝墙睡的，今天特意留了个心，朝着外面躺。

在背后看张僖，跟平时似乎没什么不同，只是千千万万苦读高三生中非常标准化的一个影子。但毕竟一起住过一段时间，画风突变，身上又笼着股压抑劲，想察觉不到都很难。

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拽”发来了消息。

-拽：张僖小朋友一定有问题。

简子星撇嘴，回复道：校霸同学要替他解决问题吗？

-拽：当然不，我又不是慈善家。看他个小豆包多半还是压力大吧，高三小屁孩自己想不开，关我什么事啊。

-简子星：成熟的高四大孩子，你要是能有他十分之一想不开就好了。

-拽：能不cue我吗？你跟胡秀杰拜把子了？

-简子星：可能是。说起来你今天都没有学习，明天继续。

-拽：睡了886：）

仲辰夸张地翻个身朝墙，发出仿佛已经睡着了的声音。简子星懒得拆穿他，但安静玩了会手机后也忍不住跟着翻了过去。

也不是一定要对着墙，但确实已经习惯和仲辰同侧睡了，那家伙的呼吸声比较催眠。

张僖又在底下学到了十二点。高昂回来忍不住又小声开导他两句，而后他竟然等高昂上床后又拿着卷子去了自习室。

简子星一直没再回头，但却清晰地知道发生了什么。

十二点十分，宿舍关掉最后一盏灯，高昂爬上床，没一会就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简子星闭着眼，把呼吸尽量放匀放长，默默在心里想着周末的比赛。

又等了十来分钟，头顶某个疑似一上床就睡熟的家伙忽然动了动。

枕头套摩擦的声音沙沙的，过一会，仲辰趴在枕头上用气声喊他：“星——星——”

简子星闭眼沉默。

“子——星——大——佬——”

“佩——奇——？”

四下沉寂五秒。

仲辰忽然放弃气音，小声在他耳边飞快叫，“简子星！”

“……”

简子星忍得非常辛苦。

这个人到底是脑袋上开了多大的风洞，才会觉得这样趴人耳边喊名字都吵不醒人。

仲辰在头顶发出了一声心满意足的叹息。

而后，他扒着栏杆把手伸了过来。隔着眼皮，简子星都能感觉到某人的爪子十分欠剁地在自己眼前晃了晃，生怕吵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左侧卧可太上道了。”仲辰在他头顶悄声嘀咕，“要是右侧卧老子可就真没招。”

伴随着他话音落，一个凉丝丝的东西在简子星耳垂上轻轻扫了一下，又缩回去。

“什么垃圾玩意，还不太好戴呢。”仲辰叹口气，干脆跪在枕头上，双手伸过来，小心翼翼地把耳钉戴回了简子星耳朵上。

细微的一声落扣，仲辰长出一口气，简子星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妥。”仲辰躺回自己床上。

简子星闭着眼忍不住轻轻勾嘴角，正要抬手摸一摸失而复得的耳钉，连床的某人忽然乐了起来。

也不知被什么戳中了笑神经，忽然就攥着被子堵嘴狂笑，越堵着嘴笑得越狠，两张连在一起的床很快就同步发出了嘎悠嘎悠的声音。

“……”

简子星忍了一会，身子下面的床抖得越来越厉害，他终于没忍住也突然乐出了声。

隔壁动作戛然而止。

而后仲辰猛地翻身，扒着栏杆推了他枕头一把，“你没睡啊？怎么不吓死我！”

“你就差扯着我耳朵喊我了。”简子星闭着眼睛闷头乐，“偷摸完了还乐，乐屁啊，我想装不知道放你一马都艰难。”

仲辰闻言也又乐起来，而后哎了一声，擦擦眼角乐出的泪花，“我也不知道，看你在那睡觉，就想跟你嘟囔几句。”

简子星勾着嘴角沉默不语。

仲辰躺回去，又说，“那你知不知道自己耳钉没了？”

“知道。”简子星闭眼笑，把到嘴边的其实还有好多备用给咽了回去，过一会才说，“找回来了就行，以后小心点不会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