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手慢慢向后伸,手指一寸寸地滑向后裤兜,以免被拿枪抵住我的人发现。这时,电梯门又开了,又有几个分歧者被无畏派叛徒押着走了出来。我右边的诚实派女子呜呜地哭着,一缕湿湿的头发粘在她的嘴唇上,不知是被口水浸湿,还是被泪水打湿。

我的手缓缓伸到了后裤兜的边上。我努力控制着,可手指还是因为期待而颤动不止。我得等待合适的时机,等到艾瑞克靠近我。

此时此刻,我满脑子全是呼吸的原理:吸气时,想着吸进的空气会充满全身的细胞;吐气时,又想着全身的血,不管是静脉血还是动脉血都经过同一颗心脏来回传输。

这关头,想些无关紧要的生物学知识总比想这坐成一排、等待命运宣叛的分歧者要好得多。在我左边,坐着一个不超过十一岁的诚实派小男孩,他毫不畏惧地盯着站在他身前的无畏者,比我右边的女子要勇敢得多。

吸气、吐气,就这样重复着。血液被心脏输送到全身各处,输送到每一个角落——心脏是人体内最强健的肌肉,按寿命算,它又是寿命最长的肌肉。慢慢地,随着这逐渐多起来的无畏派叛徒,“够狠市场”各层的扫荡差不多进入尾声。这么多人遭到子弹以外的不明物体袭击,而个中缘由我到现在都没探清。

当然,我满脑子正想着的是心脏,只不过不是我的心脏,而是艾瑞克的。想到他的胸腔随着心脏跳动的停止变得空荡荡,我心里就充满快感。不管我有多恨他,我并不是真心想杀掉他,至少不是用刀,近距离看着他的生命消失。话又说回来,我若只有这最后一个做些什么的机会,想要给博学派重重一击,就必须消灭他们的一个领导人。

我环视四周,没看到从楼梯里逃走的那个诚实派女孩,她大概是安全逃走了,我在心里暗暗地想,太好了。

艾瑞克背着手在我们面前走来走去。

“根据上级命令,我只能带两个人回博学派总部当试验品,”艾瑞克说,“其他人将直接处死。先揪出最没用处的人倒是有几种不同的方法。”

他一步一步向我靠近,我手指一紧,正想握住刀柄拔出来,他却继续往左走去,在小男孩身前微微顿足。

“大脑要发育到二十五岁才基本定型,”艾瑞克说,“你的分歧特性还没有成形。”

话音刚落,他便举起手枪,开了火。

似乎一瞬间,这男孩便停止了呼吸,摔倒在地,我不由得发出一声窒息般的尖叫,用力闭上了眼,浑身的每一块肌肉都绷起来,想冲过去。但我努力控制住了自己。时间一分一秒划过,我内心受着煎熬,等等,等等,再等等,我强迫自己睁开双眼,把泪水忍了回去。

我这声尖叫显然吸引了艾瑞克的注意,他满脸狰狞的笑,已经站在了我身前。

“你年龄也太小,离完全发育还早着呢。”他说。

他一步步凑过来,我的手缓缓地移向刀柄。

“个性测试中,大多数分歧者是两个结果,当然,有人只有一个结果。几乎没人有三种结果,这不是个性的问题,而是在结果测定中,你强迫自己拒绝做出某些选择。”他凑过来,离我更近了,我把头往后仰,看着他脸上闪着寒光的所有金属环,眼光最后落到那双空洞的眼睛上。

“翠丝,我的上级一直觉得你有两种个性,”他道,“他们倒没觉得你的个案很复杂,你只不过是无私派和无畏派生出的杂种小孩,但不知道你是无私到白痴的程度呢,还是无畏到白痴的程度?”

我用力地抓住刀柄,他却把身子探过来,又补了句:“这话我只跟你说……我觉得你得出三种结果是因为你顽固得要命,不会做出简单的选择,或者就只是因为别人要你这么做,你是快要死的人了,也许你能为我指点迷津。”

我猛地往前一扑,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凭感觉将刀子插进他的身体。我不想看到他的血。

我感到匕首已经刺了进去,又把它拔出来。这时我的心跳已经强烈到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我的后脖颈覆了一层厚厚的汗珠,又湿又黏。我逼着自己睁开眼睛,看着艾瑞克瘫倒在地,周围乱成了一团。

这些无畏派手中的枪只不过用来射出致人昏厥的东西,不足以致命,看眼前大乱,他们慌忙去拿真枪。尤莱亚趁机一个拳头捶过去,正中一人的下巴,那人的眼神立刻黯淡,倒在地上晕了过去,尤莱亚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枪,对着身边的这些叛徒就是一阵扫射。

我伸手去拿艾瑞克的枪,心慌意乱,视线也模糊起来。我猛然站起来,我发誓这里的无畏者人数几乎多了一倍。耳边枪声一片,大家开始奔逃,我双腿一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的手指划过枪管,止不住地发抖。手已经虚弱到抓不起枪来。

就在这时,一直健壮的手臂搂住我的肩膀,顺势把我推到墙边,一阵震颤全身的痛从右肩伤口处传至全身。咬牙切齿间,我似乎瞄到了这人脖颈上的无畏派文身。托比亚斯转身趴在我身上,护着我的安全,在枪林弹雨中开枪反击。

“我后面有没有人?”他喊道。

我把眼光投向他身后,双手攥着他的衬衫不放。

屋子里冲进越来越多的无畏者,但他们身上没有绑蓝袖章,是他们,忠诚的无畏派勇士赶过来了!他们来支援我们,救我们来了!他们是怎么醒过来的呢?

无畏派叛徒落荒而逃,很显然他们没料到这四面夹击的反攻,有些人还了几下手,大多数逃的逃、窜的窜,寻活路去了。托比亚斯不停地射击,直到子弹用尽,扣下扳机时枪膛里发出空空的喀拉声。我泪眼蒙胧,双手发软,根本无力开枪,唇齿间迸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感到沮丧不已。我帮不了忙,我真是没用。

艾瑞克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他还活着——目前还活着。

枪声渐消。我感觉手上很湿,瞥过去是一抹红色,明白那是艾瑞克的血。我不停地在裤腿上擦着双手,努力眨巴着眼睛想忍住泪水,耳朵轰轰作响。

“翠丝,”托比亚斯的声音传来,“现在可以把刀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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