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后。

“娘娘。”桐枝的声音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拨开了云雾雨幕,在重重叠叠的人声当中显得那般无力。

宁姝猛的回过神,她先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人。

他还在,胸膛的起伏表明了他的生机,但仅仅有这些生机是不够的,是不足以让他睁开眼睛,不足以让他说句话的。

他脸上还有伤痕,但却无碍他的容貌,但或许是因其昏迷着,之前身上所带的那股不同于常人的气魄也一并消散了,像是宝剑蒙尘。

仍是未醒,自从那日昏迷之后,他便一直是这般睡着。

“娘娘,御医来了。”桐枝说道:“到施针的时候了。”

“嗯。”宁姝站起身朝一侧让让,猛然间觉得有股恶心涌上来,她低呕了一声,随即又强咽着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让他进来吧。”

桐枝跟在宁姝身旁也许多年了,如今见她突然如此不由得有些吃惊,小心问道:“娘娘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要御医瞧瞧?”

宁姝回道:“没事儿,想来是这几日未曾休息好,先给皇上施针吧。”

桐枝这才转身出去请了御医进来,但仍是不放心地小声叮嘱了御医一句,说是娘娘好似身子不舒服,如今太后因皇上昏迷而神伤,切不能让宁妃娘娘再损了身子。

御医闻言应下,进殿按照这几日的境况给荀翊施针之后,这才又向宁姝请脉,只说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宁姝一心挂在荀翊身上,到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随手伸出去请太医把脉。

只是这次太医把脉前后辗转了好久,宁姝正要开口问,就看见御医猛地站起身来跪在地上:“娘娘!大喜啊!”

直到太医走了之后,宁姝还是一脸迷茫:自己怀孕了?怀?孕?了?

平日看的小说和电视剧里关于怀孕的内容实在不少,如今她面前就像有两条杠在来回闪一样。

原来很多事情没有亲身经历过便不能知道它原本应有的感受,譬如喜欢一个人,譬如担忧挂念,譬如怀了孩子。

她摸了下自己的肚子,如今还没有什么模样,但感觉就是很奇怪,好像安安稳稳的有了定心柱一般。

慈棹宫内,太后正在和袁嬷嬷说着,这几日她也经历了大喜大悲,容颜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荀翊昏迷的第一日她就已经指着老天破口大骂过了,往日看着娴熟端庄的太后娘娘,谁也不知道她竟然有那么多话能骂出来。

她也痛恨,痛恨这世道痛恨老天不睁眼睛,自己的儿子吃了那些苦,如今却又跌跌撞撞的成了这副模样。

“也不知道,皇上这回能不能否极泰来。”太后叹了口气,随即又呸了两声:“定然是能的,如今只是昏迷,想来过不了两日就能大好了。”

袁嬷嬷也跟着在一旁安抚,但宫人心里都明白,什么境况之下人才能整整昏迷了四日啊?但他们不敢说,当着太后的面不敢说,互相在私下更是不敢说。

若是皇上醒不过来,怕是秦王就要顺理成章的接过皇位了,到时候难免宫内又是一番光景。

“宁妃如今还在皇上那儿呢?”太后又问道。

袁嬷嬷点了点头回道:“还在呢。”

“这孩子,好不容易苦尽甘来,怎得也这么……”太后说道一半,叹了口气,又说道:“当初那日多亏了宁妃在紫宸殿主持大局,后宫这才算安稳。这孩子,平日里倒是柔柔顺顺的性子,到了节骨眼上也能站出来。只是可惜了,若是生个皇孙,那得是多好的孩子啊。”

袁嬷嬷不敢搭话,只跟在一旁应和。

宫人这时送了些臣子的折子来,前两日还没的,只是由今日开始,似是听闻皇上如此境况,便纷纷上书请秦王暂代朝政,太后垂帘听政。

太后翻了那些折子之后先是气了一通,骂道:“这群没良心的,这是我皇儿豁出命去的江山!”

可她过了片刻,又有些无力的靠在软榻上,说道:“确实也如他们所说,朝廷不能一日无主。这荀家真是要害死我,到了这个时候还要我来主持大局不成?哀家实在没那个气力了,他们愿意如何便如何吧。”

“娘娘!太后娘娘!”殿外跑进来个宫女,脸上还带了些不与此时相符的笑意。

“什么事儿?如此大声喧哗?”袁嬷嬷连忙走下去将她拦住,厉声问道。

“娘娘!”宫女喘了一口气,说道:“宁妃娘娘有喜了!”

“咔哒”一声,太后手上的折子落在了地上,扬起看不见的灰尘。

太后猛地站起身:“当真?!”

“当真!好几个御医轮番看过呢!”宫女回道。

太后又软绵绵地坐倒在软榻上,不知觉间脸上已满是泪,“老天,你还不算是没眼睛。袁嬷嬷,哀家、哀家有皇孙了。”

“是,是。有皇孙了。”袁嬷嬷也跟着流泪。

太后娘娘千盼万盼,却定也不想如此。

在她的心里定然是愿一家人都能和和睦睦团团圆圆的,苦尽甘来,往后都是数也数不清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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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去冬来,数不清的日子。

谁也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才会醒,但他就那般好好的躺在床上,好像随时都会坐起来似的。

从一开始的惊诧到后来的习惯,所有人都默认了这般的状况,毕竟皇上看着就像是谪仙似的,真龙天子有些不同于凡人之处也是正常的。

宁姝将多宝阁上的瓷器擦拭了一遍,一旁宫人们都小心翼翼的护着,桐枝连声说道:“娘娘,您还是歇歇吧,千万别累着自己。”

殿内银炭很早就点了起来,暖洋洋的,宁姝抹了把汗笑道:“没事儿,我们那边说了,要多多干些活才能健康。若是每日都坐着躺着,反倒是不好生下来。”

荀翊恍惚间听见有人说话,但好像隔了很远很远,他听不清。

桐枝端了甜汤进来,又带着内务府的人将宁姝那孔雀蓝釉罐里填满了糖。

宁姝已经不像以往那般嗜甜了,她依稀记得好像有个什么孕期糖尿病的症状,生怕自己也得了,便认真的控制着吃糖的数量和次数。

“姝姝,为什么我们听不见小小荀的动静啊?”小白嘟囔了一句。

“他还小呢。”宁姝答道。

她向殿外看去,天色一点一点的沉了下来,今夜是除夕夜啊,外面是不是又要放烟花了?

“小白今年要什么颜色的绸带?”她问道。

“今年要粉色吧!”小白回道。

宁姝应着,又让宫人将瓷器们小心挪到外面去。

她收拾妥当,转身进了内殿,之前为了方便她搬到了荀翊的紫宸殿,也将瓷器们都挪了过来。

宁姝看着床上安静躺着的荀翊,笑着说道:“若是你醒了,看见自己的殿里有这么多瓷器,会不会生气啊?”

荀翊没有回答。

宁姝低下头,在他额头上轻吻了一下,说道:“过年啦,你要快点起来,给我放烟花啊。”

宁姝?

荀翊听见了,是她的声音。

“姝姝。”

他试着呼喊她的名字,但顷刻之间那些声音就被周围的雾霭吞没了。

他挣脱不开,找不到能回到她身边的路,他向前狂奔,脚下是水迹是火焰,一步一步深沉的脚印凌乱的散布在周围。

“宁姝!”

听到我的声音了吗?我在向你走去的路上。哪怕只有回音也好,请传到你的耳边。

宁姝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转身走出殿门。瓷器们已经在外排好,她要开开心心的过年。

“姝姝除夕有什么好吃的?怎么不请我们来?”殿外柳非羽钟妃等人来了,介凉不情不愿的女装混在人群当中,但眼神却十分关心宁姝。

“我也没准备什么。”宁姝笑着回道:“就有甜糕。”

柳非羽走进来看见殿外放着的瓷器们,有些无奈的说道:“要是我们不来,姝姝是不是要和瓷器们一起过年?”

欢腾与喧闹是一时的,宁姝为了和瓷器们好好过年,借口自己要早些休息,过了一会儿就请柳非羽等人回去了。

她一如既往听着瓷器们新年的愿想,听着他们的故事,这里只有一人,但却并不孤单。

至少表面上看来,并不孤单。

“我想,新的一年荀翊那小子能醒过来。”青叔开口说道。

秘葵应道:“嗯,我的愿望也是,快点醒过来吧。”

“再不醒就要成非自然现象了。”小花说着:“是不是被外星人俘获了?”

“胡说什么呢!”小白瞥了小花一眼:“真龙天子,可能回天上修复修复就回来了。”

“那不是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吗?那我们还要等多久啊?”渣斗有些冷嘲热讽的说道。

“一定很快就会醒过来哒!”汝奉语气坚定的说道:“会醒来哒!”

“快些醒过来吧。”阿古他们都开口道:“会醒过来的。”

“嗯,会醒过来的。”宁姝坐在檐下,托着腮看着天上的弯月。

过了片刻,她向自己的一侧看了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好似感觉荀翊就在自己的身边。或许是因为他说“他一直都在自己身旁”吧。

“小孔雀呢?”宁姝问道:“小孔雀都好久没说话了,有没有什么新年愿望呀?”

“想和你在一起。”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

周围瞬间安静了,宁姝还在发愣的时候小白在旁笑道:“你晚了小孔雀!姝姝现在都已经怀了别人的孩子啦!”

宁姝笑着把小孔雀抱到怀里,说道:“我们不是每天都在一起吗?”她从罐子里拿了颗糖放进嘴里,笑嘻嘻地:“过年就吃一颗。”

“你们看!”小白啧啧两声:“小孔雀又不说话了,我之前就说了,小孔雀绝对对姝姝有想法!”

寺庙的钟声又响了起来,一声一声的,像是要敲到心里去。连连绵绵,像是惆怅的雨幕将周围包覆起来。

“你们听见钟声了吗?”宁姝问道。

“什么钟声?”秘葵不解的问道:“是不是寺庙开始敲头钟了?”

身后传来了人的脚步声,好似有些虚浮的,但却一步一步稳稳地踩在地上。

“我想你,想和你在一起。一直一直。”荀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宁姝愣住,眼泪不知怎得就落了下来。她一边回头一边抹着眼泪,“我不能哭啊,哭了对孩子不好,我……”

荀翊将她搂进怀中,轻声说道:“我听见了你的声音,一直一直传过来,我找到了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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