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翊到云舟宫的时候太阳已经全然落山了,原本按照习惯,他用完晚膳后常要再在磬书殿抽几本先皇时期的年注细看,倒是戴庸提了一嘴,问上次备下的饴糖不知要送去哪儿。

荀翊这才惊觉天色渐晚,也不知宁姝初日过得如何,可还习惯。

其实这般事儿他到了戌时半后自然会知道,宁姝那时往往还没睡下,仍是要和瓷器们聊会儿天的,可不知怎的他仍是想去看看。

依她之前所言,她实在是不愿进宫的,觉得不自由。如今贸然接她入宫,总是怕她紧张忐忑。

到了宁姝那处,御膳房方才将晚膳送来,宁姝施礼之后便站在门口一言不发。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是不是像花儿一样。”小白的声音由殿内传出来。

小兔已经和他配合的很好了:“讨厌,皇上好坏坏嘛。”

“女人,你看外面是什么?”小白又说。

小兔甜蜜蜜的:“是星星是月亮是我对你的心意。”

“不,这是朕的江山。”

小兔:“是为臣妾打下的江山吗?”

“不,是朕继承的江山,和你无关。”

小兔被小白逗得笑了起来,“小白哥哥你怎么这么坏!”

宁姝听了,眉间控制不住的跳了两下,现在把小兔送回给钟妃还来得及吗?

荀翊进了殿门,大致打量了一下环境,果然只是作为一个瓷器是没办法好好的一眼看尽的。她的瓷器多,这次来就像搬家似的,屋子里尚缺几个多宝阁。

“还在用饭?”荀翊见桌上仍有吃食,看那模样似是还没怎么动过。

宁姝回道:“是。”

“朕也还没用饭,可能给朕添双筷子?”荀翊走到桌旁,戴庸连忙过去搬开椅子,听到荀翊说这话的时候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可真是开眼了,皇上明明吃过饭了,为了陪宁选侍,竟也睁着眼睛说瞎话。

宁姝连忙让铜枝去备餐碟筷子,之后便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

“坐吧,不用拘束。”荀翊甚少见她这副模样,竟觉得有些可爱,像只小兔子似的。

宁姝坐下之后就听见荀翊的声音近在咫尺:“今日不用,日后也不用。”

“嗯?”宁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朕说,今日不用拘束,日后也不用。”荀翊为她解释道。

他今日穿着的墨色锦缎的袍子,领襟是暗纹涌动的白色,衬的他人愈发笔挺,如玉一般。

宁姝心里想着:不得不说,皇上虽仍是冷清面孔,但说起话来语调还是很温柔的,怪不得钟妃——啊不,钟妃是进宫养病的。

自打听到汝奉说“喜当爹”之后,宁姝再想钟妃和皇上的关系就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她这么想,一旁的戴庸却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语调兴许放在别人那儿不算温柔,但对皇上来说简直就是破天荒。他跟在皇上身边最久,最是了解不过。

后宫终于来了个正常的!为宁选侍呐喊!

汝奉站在多宝阁上面,若有所思,这个声音语调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呢?

之前在太后那儿倡导食不言寝不语的皇上,如今就坐在宁姝一旁,抿了一口汤后,拿帕子沾了沾嘴唇,问道:“宫里还习惯吗?”

宁姝应道:“之前在太后娘娘那儿待过一段时日,暂时还习惯。”

“之前是做客,如今却不同了。”荀翊回道,“若是有什么不方便不习惯的,便去与贵妃说。”

宁姝点了点头。

小白在边上说道:“姝姝千万不要被他骗了!他这都是技巧,让你以为他很温柔!”

秘葵吐槽道:“皇上需要什么温柔,都直接接到宫里来了。”

吃饭的时候宁姝发现皇上似乎胃口不甚好,吃两口就会停下,偶尔看看自己,再低头喝一口汤。

“现在吃太饱,一会儿就吃不动了。”秘葵幽幽的说了一句。

“咳咳咳——”宁姝听了这话,一口气儿没顺下去便呛到了。

她看了眼多宝阁,就听见秘葵又说:“看这样子姝姝今晚是逃不过了。”

虽然听不见,但荀翊知道这些瓷器会说话,看见宁姝的表情便也知道他们此刻定然在说些什么。他有些好奇,顺着宁姝的目光看去——是秘葵,一般都不是什么好话。

秘葵突然被看了这么一眼,不由得有些发怵:“上次我就觉得皇上好像能听见我们说话,这次这感觉更强烈了。”

“那倒未必。”青叔说道:“倘若真的能听见,方才小白开玩笑的时候便已经有反应了。”

“那也说不准,当皇上的大部分心思都深。”秘葵又说。

待到宫人将晚膳撤下去后,荀翊便朝门外走去,宁姝乖巧在后面:“恭送皇上。”听那声音还有点高兴。

荀翊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朕何时说要走了?你不是向来习惯饭后散散步吗?云舟宫假山嶙峋最是好看,朕也一同走走。”

宁姝“哦”了一声,原来是要和自己散步。她硬着头皮跟荀翊出去,方才走到门口,桐枝便递了披风和手炉来,仔细系起这才出门。

两人身后,多宝阁上的瓷器们开始讨论。

汝奉:“想来皇上还是十分关心我们姝姝的,连姝姝的习惯都知道,这样我就放心啦。宫里面不在乎什么人得了什么,皇上宠你才是最重要的。”

“那倒未必。”经历过风风雨雨的秘葵深沉说道:“有时宠爱反而会带来厄运。”

汝奉:“那是旁人,可姝姝有我们呀。”

荀翊与宁姝在云舟宫内慢悠悠的走了半圈,宁姝有点紧张,脑袋里只好想些别的缓解情绪,比如:今天是颜狗开心的一天,但晚上颜狗就要……摆脱了宁府好开心,但晚上就要……本来已经做好了可能会先婚后爱的准备,没想到晚上就要……

胡乱想了一通,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更紧张了。

戴庸远远跟在后面,见两人都不说话,心里着急,皇上快说话啊!

“什么时辰了?”皇上说话了,但问的是戴庸。

“快酉时了。”戴庸回道。

以往皇上都是戌时便要准备安寝的,就是不知道今日如何。若是真要留在宁选侍这儿,也好歹让内务府赶快收拾收拾。

荀翊“嗯”了一声,转头对宁姝说:“回去吧。”

回到侧殿内,宫人早已经将东西撤下,屋子里点了些香,是宁姝与汝奉前不久一同做的梅花冷香。

荀翊像来喜欢这种味道,只觉得心境舒畅,便让戴庸取了年注过来看。

“上啊姝姝!”秘葵说道:“圣宠向来保不了多长时日,日后来个新人,皇上便要将你忘了。先在他这儿捞点好处!”

“是哒是哒。”汝奉在旁帮腔:“男人在这时候最容易被忽悠,你到时候就能求出宫玩儿了,就能继续出去找瓷器啦。日后要是哪儿不顺,咱们就一走了之再也不回来了,就像秘葵说的,反正好处先捞一捞,攒点家底儿。”

宁姝听到这个也觉得有些道理,便乖巧站在一旁给荀翊添茶。

“不行不行!姝姝不能添茶,喝茶喝多了夜里精神起来怎么办!还不是折腾你?”秘葵说道。

宁姝闻言立刻转头对宫人说道:“寻些温水来吧,喝多了茶夜里总是睡不好,皇上身子要紧。”

荀翊抬眸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

他突然心里有点别扭,如今自己毫无提前招呼便将宁姝接进宫里当了选侍,那若是旁人将她娶了,她是否也会这般对别人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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