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吉爽快地接受了丰臣朝臣的称号,并于第二年即天正十五年(一五八七年)的正月一日起,向二十四州发布军令:“自本月二十五日起依次向九州进发!”

此时的秀吉同以前判若两人,骄傲和自信倍增。

可以说,就在这个时候秀吉的整个生涯发生了最大的变化。以前的秀吉,不管怎么说总能看到些羽柴筑前守的痕迹。

无论是在攻打柴田胜家的时候,还是在大坂城堡竣工,以及决心与家康、信雄为敌的时候,总能显示出羽柴筑前的智慧、慎重的战略战术。

他绝非天下的号令者,处事总会令人感到顾忌同僚柴田胜家以及丹羽长秀般的远虑。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说:“姓名一类,最多不过是一种符号。羽柴筑前的姓名,外表上看是承蒙了丹羽的羽和柴田的柴,但其实力却大大超过了他们。人的实力并非由姓名来决定的。”

谈到羽柴姓的由来时,显得不足挂齿一般。

但是,一旦将其改为丰臣的话,那就完全成了另一种命运的人了。在羽柴筑前看来,眼前那闪闪发光的发迹的界限一下子拔地而起,直冲云天。

在宫中,是没有表明由来、血统之姓氏的。而在表示皇族以外的臣民血统方面,大织冠藤原鎌足是最上位,也是最高的。

当然了,他知道这是编造出来的。尽管如此,当他继承了大织冠鎌足公的门第并被称作本门的长者时,他却没有任何根据加以否定。

人,不论是贫民、还是贵族,没有一个是中途形成的。宫中的主上如果是万世一系的帝王,现在不论怎样落魄、隐居陋巷,其贫民也是万世一系的。人,做为人在这个世界上开始生存的数亿年以前起,就连绵繁息,成为生命之脉延续至今。这是毋庸置疑的。

一方面,世世代代有其清楚的记录,一方面其记忆或记录又十分含糊。因为有了这点差别,所以既没有秀吉不是鎌足的子孙之证据,也无法断言在其祖辈里没有侍奉宫中叫作藤原氏中纳言这个人。

“反正我是日本第一实力人物……”

因为他是一个有实力的人,宫里才把关白太政大臣这一高官委任了他。不,现在这位高官正用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使两位可怕的竞争对手屈服于自己。

一个是从正面向信长挑战的明智光秀。明智光秀并没有死,这一点秀吉自己比谁都清楚。但是,在当作绝秘的同时,又令手下去打探其行踪,结果一无所获。尽管如此,好歹他已从羽柴筑前守成了关白太政大臣,成了丰臣秀吉了,这样,明智便想抛弃个人恩怨,悄悄地助他一臂之力。曾吕利新左卫门这样说的,新左是绝不会撒谎的。

另一个便是居心叵测、好讲歪理的德川家康。在秀吉当上关白时,他却采纳了下边人的意见来到大坂城拜访。简直不可思议。

家康的歪理,令人难以忍受般的无懈可击。

如果秀吉舍弃一身的利害,为旧主信长报了仇的话,那为甚么把旧主的爱子神户信孝以那样的形式赶到了知多半岛的荒野,继而又强迫其切腹自杀呢?

一切都是隐藏着私心的虚伪。这点,榊原康政已用布告广知天下了。正是这个不讲道理的秀吉,又凭义字而把被杀了的信孝的哥哥信雄拉了过来。声称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所求了,随即爆发了小牧、长久手之战……

战后,在其去就进退方面没有丝毫的失常。于是,秀吉不得不与信雄修好,并把家康作为义弟叫到大坂来。

“把我母亲当作人质,这下就连家康也不得不到大坂来了。”

秀吉认为,虽然没有取得战争的彻底胜利,但是在交换人情的策略上胜了。

然而,家康的理却似乎不在这上面。另外,能把好讲歪理的家康动员起来的力量,好像是任命秀吉为关白的诏书的作用。尽管这一任命诏书如同公家的玩具一般,甚至发了霉。

“喂,佐吉!不,小西也好好听着!”

实际上,在即将发布讨伐九州的军令的当天晚上,秀吉对其亲信石田三成和小西行长说了些意料不到的心里话。

“普天下只有我秀吉才是不粗心大意的人。有谁知道这一点呢?”

石田佐吉首先答道:“不用说,是德川家康吧?”

“是吗?小西,你认为谁是滑头?”

“这个嘛,大概是岛津义久的弟弟义弘吧?他是劝其兄弟们在您成为关白太政大臣之前的纠纷中一举夺取九州的祸首。”

秀吉听了这话,不禁点点头。其实,秀吉想要说的人是,企图随心所欲地驱使自己的近卫龙山。但是,听了小西行长的话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原来是这样啊!连岛津义弘也想在我未当关白太政大臣时做一番挣扎的啊!)

如果这样,那么作为关白太政大臣,将伴随着比其思考大数倍的心理影响力。

(这样,我就可以申斥岛津一族:你们故意反抗秀吉,难道想获贼名不成?!)

如果有了这样重要的宝贝,那还是不要说龙山狡猾强迫别人的为好。

(是吗?这样,我也许就是上天选择的真正的关白,真正的太政大臣!)

从这时起,秀吉的内心发生了奇怪的变化。他觉得,与其说是生来的命运,不如说是眼见不到的使命在人的背后悄悄地存在着。

这样一想,便觉得不论甚么样的佛像,其背后都附着光环。担负其使命的光环在自己身体的背后闪闪发光……

这种极大的自信、觉悟或骄傲一旦附体,人是没法不变的。

“这个羽柴筑前……”

比起这句话,还是加以“这个丰臣秀吉……”这一冠词时,虽然用词同样夸大,但气魄不同,而且尺度也改变了。

正是从讨伐九州时起,应该说是巨大的自信便过火地表现在军令上了。

秀吉自正月二十五日起,逐次将二十四州的兵力先行派往九州,而自己在后阳成天皇的送行下离京出发那天,是日本国最好的黄道吉日——三月一日。

当时,军装的华丽,朝臣上下的送行构成了史上罕见的巨大画卷。

恐怕当时以及后来出兵朝鲜时的仪式,在秀吉的出征史上是最为壮观的。

就连对毛利一家发布的军令,也同羽柴筑前时代的内容完全不同。以前的军令,是细致地斟酌对方感情的催促信;而现在,一开头就写道:“关白太政大臣丰臣秀吉给毛利辉元重臣、桂元亲的命令书”

此命令书里所包含着的自信,可以归纳为一句话:“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因此,岛津以及属下的诸侯们是不会保持沉默的。

那时,聚乐第尚未完工。然而,第二年二月七日,在重现昔日故事中的皇宫结构的聚乐第里,接受亲王、公卿以下所有人前来拜年。

三月一日,让这些人观看了前所未闻的盛大阅兵式,亲眼看见士兵们威武地渡过三条大桥向大坂进发。那天的秀吉,早已和昔日的羽柴筑前守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了。

以前,他是一名时常向敌人隐瞒自己去留的武将,从那天以后,他如同空中的一轮骄阳,成为君临整个日本武将们的、威风凛凛的大关白。

然而,笔者认为,他活跃于九州一带的情况,没有必要大大小小都加以记录。

岛津家久从秀吉强渡三条大桥时起,就开始动摇了。

直接给关白殿下写信,实在惶恐。于是他便给其弟羽柴秀长寄了一封侵略丰后的辩解信。

其实,在战斗之前,岛津已经开始战战兢兢的了。这一点用日本方式表现的话,是出自于对宫廷的忠义,而实际上却是高举实力的旗帜,显示超过百万军队之强大。

现在的秀吉,成了高举御旗前进的关白太政大臣了。

三月六日,他抵达备前的冈山,在那里一边指挥全军,一边等待着弟弟羽柴秀长以及毛利辉元、小早川隆景等人渡过海峡开进九州。

有趣的是,三月十一日在备后赤坂的寓所里,秀吉会见了前将军足利义昭。

义昭,正如所知道的那样,从越前的朝仓那里改换门庭投靠了尾张的信长,在其庇护下曾一度重新当上了将军。但后来却多次背叛信长而被赶了出来,成了终生搞阴谋一直未成功的悲剧人物。

在赤坂的寓所里,当把义昭叫进来时,秀吉便从上层的屋子里喊道:“足利义昭,把头抬起来!”接着又道:“我说那位,过去我们都曾做过信长的部将,你还记得吗?”

“岂能忘记!您在京城奉职时,我们都当过征夷大将军。”

“甚么,当过?……啊,是的,一开始我们确实做过大将军。不过只是大将军而已,并无手足。但是,虽无手足却爬遍了天下,你认为如何?”

“……”

“为甚么不说话?我是关白太政大臣!”

“是,……是!”

“是,……是,不是回答。不靠自己的力量,只是接连不断地贪食他人恩义,此乃不义之举。怎么样?当食客的滋味哪儿最好?”

“实、实在是不好意思。”

“用不着对我这样卑躬卑敬,你这个不自量力的家伙!如果你不这样尊敬我的话,我立刻砍下你的脑袋。你是不是被砍下头也不后悔啊?”

“实、实在是多有冒犯。”

“噢,原来你是那样珍惜你那颗充满私利污垢的脑袋啊!这里有个地名,正好叫做赤坂。但并非赤诚的赤,而是自私得沾满了污垢的‘垢坂’,这你可要牢牢记住啊!另外,你如果幸运的话,看看我们讨伐九州的本领,好作为向信长道歉时的话题。”

其实,这次会见是对过去身分上的差别无法回想的一次会见。

义昭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秀吉见了又嘲笑起来。

“想哭了?还是稍微年轻些时哭吧。你等还有资格哭?你即使只考虑事情,也一次都没有考虑过他人的事……幸好离开了你,细川父子才过上了像人一般的生活。那种脏兮兮的眼泪,流得再多又有甚么用呢?”

最后,他又说了一番带有讽刺意味的话:人的一生,虽然很苦,但是有着无限的求生欲望。从这方面讲,只有这种欲望是有生存的意义。因此,你要珍视它……

对义昭来说,这一点就足够了吧。被寻找出来斩首是可怕的,因为是自己出来乞求怜悯的……不,或者多少可以说想得到某种救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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