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战国时代武士的生活也并不觉得奇怪。

武士原本是达官显贵的贴身护卫,因经常守候在贵人们身边侍奉,故也叫侍。

侍之间也聚众结党,拉帮成伙。在保卫主人及其所属的庄园期间发挥了重要作用。但后来不久他们组成一个大集团,于是从保卫主人领土领地的状态下摆脱出来。

为了扩大领地,开始互相侵略,甚至明目张胆地把矛当作胁迫自己主人的双刃武器。

从这一点来看,可以说战国时代的武士,是暴力集团,凭力气抢劫杀人是常识,谁也不以为怪,世上没有比这更奇异的堕落。

在这里等于没有文明、文化,没有学问和道德,只是以强凌弱,弱肉强食。强者征服弱者,如果不服便不分青红皂白地明抢豪夺,搏斗厮杀,丧尽人性。

人真是一个极其复杂,难以应付的生物。在动物性的杀戮生活中,还制定了莫名其妙的规则,而且他们还要维护这个规则,令人遵守这个规则。

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最重要的是强大。但只个人武艺高强单枪匹马也难以生存,整个社会孕育着这样一个矛盾。

总之,人是有思维有判断力,具有集团性的动物。没有超人的本领和支配集团的能力则一事无成。

对当时的状况用语言只能表达到这种程度。支配这个集团的能力及其方式,实际上是多种多样,千变万化的。

有的人以感情统率集团;有的人是靠胁迫加鞭打的暴力统率集团;有的人以冷静的分析、以利害关系诱人入伙,有的人则是以情投意合、哥儿们的义气,无条件地团结在一起。

有的人是靠血缘近亲结党组团,也有人因智商之差,自愧不如而摇尾乞怜……

当然,在激烈的竞争中,兼备各种条件,脱颖而出者为英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信长确实构成了一个理想的战国人。可以说羽柴筑前守秀吉也不亚于信长,是个具有适合战国性格和战国素质的人物。

天正五年,他与柴田胜家绝交。擅自从北陆撤回。同年十月,作为攻打毛利的先锋,出征播磨。从那以后,他极尽全部智谋,绞尽脑汁,废寝忘食,连续作战四年半。

除了战争还是战争,充满战争的四年岁月,绝不是弹指一挥间。

在这四年期间,那个老狐狸松永弹正大弼久秀终于在大和的信贵山城与城同归于尽,活活烧死。上杉谦信则患中风病亡。

荒木村重起初曾为信长效过犬马之劳,后来又叛变投靠毛利,在伊丹城灭亡。筑前的智囊竹中半兵卫重治病死在播州战场。

织田家的世代重臣佐久间信盛和林佐渡守通胜因触怒信长被驱逐流放,德川家康则经历一场大悲剧,德川家康迫使其子即信长的女婿信康斩妻筑山御前,然后切腹自杀。

天正十年三月十一日,一向被信长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甲州的武田家也在天目山灭亡,将变化无常的悲愁登入灵簿。

尚未得知这一消息的筑前,这时正在姬路城过年,准备等到姗姗来迟的春天再出兵。

“虎之助、市松,大家集合!今天我们举行赏花宴。”

这位已经四十七岁的筑前率领茁壮成长的侍童,到城内赏花摆宴。

不愧是中国的毛利一族,他们的团结牢不可破。在这四年半期间,筑前远征到因幡、伯耆,但至今仍没能使对方屈服。最初的想法是,只要切断毛利和本愿寺的联络,就能迫使本愿寺光佐向信长投降,但那是在山阳道还没能进入冈山以西地区时。

“喂!到这边来,坐在毛毯上。我们将于十五日向冈山出发,只有今天有空,痛痛快快地玩一天。”

说着走进在樱花树下搭起的帐篷,舒坦地坐下。

“大将,赏不赏花我们无所谓,听说右府(右大臣的异称)大人也下令出征甲州,我觉得好像有些坐立不安。”

说话的是石田佐吉。

“噢,佐吉是说一年一度的赏花没有必要了?”

“是的,武田胜赖将在今年灭亡,关东将归右府管辖。如大将迟迟不出征冈山,右府是个急性子,盛怒之下说不定会亲自到这里来的。”

“佐吉,你似乎目光远大,但实际上是个短视的人。”

“您这么说,一定是有甚么想法了……”

“是的。我无论是攻伐鸟羽,还是伯耆之战,无论是采取切断粮道的办法也好,水攻也好,一向是打耐力之仗,尽量不损兵折将。你知道这究竟为甚么吗?”

“嗯……这个……”

“佐吉不懂。虎之助怎么样?你知道吗?”

“目的是为今后保存兵力。”

“哈哈哈……这个我刚才已经说出来了。还有其他甚么原因?市松知道吗?”

“因为您是个急而不躁的人吧。总之,照这样下去,连九州都没到手,您可能就成为走路蹒跚的老爷爷啦。”

“哈哈哈……福岛市松也够性急的。对我的作法不满呢!彦右卫门你告诉他们吧!”

筑前这么一说,来得正巧的蜂须贺彦右卫门苦笑着盘腿坐在毛毯上。

“急于求成对大将反而不利。因此储备雄厚的实力,准备以整个中国为舞台来一次大演习。”

“这可急死人啦!”

当即作出反映的是市松。

“信长性情暴躁,据说因攻打本愿寺花费的时间太长,佐久间信盛受到惩罚,不是被流放了吗?”

“哈哈哈……本愿寺和毛利可不一样!市松先生。”

“怎么不一样?拖得时间过长,信长公照样会恼羞成怒的……即使本愿寺和毛利不同,但信长公的脾气可是一个。”

“这种想法是浅虑。”

“浅虑,浅虑,甚么叫浅虑?”

“就是考虑问题不周,没有深度,市松先生。假如我们的大将攻打到广岛,毛利投降,今后还得听信长的指挥。迫使中国……即使讲和成功,其结果又会怎么样呢?依然如故,跟以前一样,我们的大将仍被叫回长滨城……你不认为是这样吗?”

“嗯,原来如此。”

“即使不被叫回长滨城,充其量不过是姬路的城主。弄不好回长滨后,又命令你去攻打甲州。”

“那有可能。”

最先表示赞叹的是佐吉。

“明白这一点就不那么着急了吧。操之过急,容易损伤兵力。下次与甲州作战,取胜后主公便下令由你管辖关东。……管辖关东说起来好听,但从另一个角度考虑,和已成为北陆探题的柴田胜家先生五十步笑百步,跟被流放到边远地区没甚么异样。”

“啊,我明白了。”助作大声叫嚷着。片桐助作是这些侍童中最精明的一个。“原来如此。那么,在右府彻底拿下甲州之前,我们还是消遣消遣、消磨点时间为好。”

“哈哈哈……”筑前突然大笑道:“还是助作反应快……根据你的盘算,你真认为我羽柴筑前守秀吉应该行动吗?可不能拿我开心哪。”

“那么,您又有甚么想法……?”

虎之助一本正经地反问。

“当然有。按着助作的说法,待信长公彻底结束甲州之战以后再行动,信长公会怒气冲冲地找上门来的。激怒信长,我也跟佐久间一样被免职……,怎能干这种赔本的买卖呢?”

侍童们面面相觑,迷惑不解。

以蜂须贺彦右卫门和黑田官兵卫为参谋,制定的羽柴筑前战略方案,他们是不可能知道的。

“那么……假设甲州攻陷,管辖关东之类的事决定以后,事情会怎么样呢……?”

筑前和蜂须贺互相看了一眼,又笑起来。

“知道吗?这是机密的机密。”

“是。”

“绝不许外漏。即甲州定局后……在适当的时候向右府请求援兵。如右府拒绝增援,我们宣布,这一仗靠筑前一个人无论如何打不了……”

“噢——!”

侍童们又灰心丧气地互相观望。在他们看来,请求援兵之类的事,毫无道理,而且极其不光彩。

现在,我方储备兵力已有两万多,一旦发生不测,已具有随时依靠自己的力量战胜对方的实力。

我们何必特地请信长公出马,把功劳送给他一半呢……?

“好啦,大家喝酒。对刚才的解释如有不懂之处,回头仔细琢磨琢磨。饮酒赏花!今天是饮酒赏花宴的时间。”

筑前说着,自己先接过一盅,甘美地一饮而尽。

“怎么样?今天是喝酒的日子。我筑前给大家钓几条好鱼,让你们吃个够,然后再出征。不吃鱼就上战场……也许你们还没有察觉,但战场上绝不容许精神涣散,像饿猫一样,到处觅食,有可能成为贼猫。吃饱喝足再走!”

又是一大串令人迷惑不解,莫名其妙的话……侍童们以惊奇的神情相互对视。

其中最粗鲁的福岛市松,哼了一声,从眼前的叠层饭盒里拿出萝卜咸菜,狼吞虎咽地吃着。

“市松!你这是干甚么?”

“这样就成了萝卜肚子。”

“哈哈……我说的鱼,你可不要误解呀!”

“这么说美味可口的鱼是大将的舞蹈,可以让我们一饱眼福了。”

“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鱼还没上来呢!喂,叫三郎左!原三郎左!”

“是!”

随着帐篷外面的回答声,一个男子慢吞吞地进来,浓妆艳抹,脸化妆得像画上的红皮甘薯一样。

他是筑前的原牵马人,原三郎左卫门。

“喂!是三郎左吧?我让你准备的鱼,赶快拿来!”

“是,知道了。”

大约十分钟以后。

原三郎左像牵马一样,把集聚在城下城郭的妓女一个接一个地拉到樱花树下。一共有十几个。

“根据殿下的命令,你们自选对象,一个人抱一个。好好疼爱,不要伤害他们。懂吗?”

原三郎左煞有介事地对妓女们说完,转向侍童们。

“各个都是老板娘给挑的,不要发生口角,请诸位充分品尝这鱼的味道,我告辞啦。”

这时,大家才突然发现筑前和蜂须贺彦右卫门已不在现场。

妓女们娇声媚态,争先恐后地向侍童们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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