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想要养一只小狗,大概七岁的时候,刚刚一年级。

我们家住的偏,周围很多荒地和废墟,可能是之前工地上养的狗,工人离开了,狗却无人带走,它们一代代在那里繁衍,艰难求生,有的对人类仍然友好,有的已逐渐恢复野性。我妈总让我离那里远点,怕我被狗咬。

我就读的小学离家还算近,我一年级时,盛珉鸥读五年级,我们有过短暂的同校,会放学后一起回家。

十岁不到的男孩子,最是顽皮不过。按照正常路线,我们应该绕开废墟,走大路回家,但那样会绕个大圈,大概多走五分钟路。所以当我发现废墟的蓝色铁皮围栏被掀起一个角时,我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径直穿越那里。

盛珉鸥自然不同意,从小他就很少同意我的建议。

“不准进去。”

我们站在围栏缺口的地方,产生了分歧。

“可我想进去……”我瞥了眼围栏里面,又看了眼沉下脸的盛珉鸥,“你从大路回家,我往里面走,我们看看谁先到家好不好?”

盛珉鸥蹙起眉,眼里已经升起不耐:“我说了,不准进去。”

小时候我还没那么怂,对他的话也不总是言听计从。

我知道他不想让我进去,可人总要有点冒险精神。所以,就像一艘扬帆远去,驶入汪洋的小舟,我头也不回钻进那个缺口,假装没有听到他的警告。

“就这么说定了,哥,我一定比你快!”

废墟的路不太好走,地上还没来得及铺水泥,都还是起伏不平的泥土。但这正合了我,一个“冒险家”的胃口。我在泥地上飞快地奔跑着,张开双臂,迎着微风,欢乐地好似第一次踩过青草地的小鹿。

然后,就在这时,我听到一声稚嫩的、幼弱的叫声。

我一下停住身形,往声源处看去。

我花了比预想中更多的时间到家,而当我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盛珉鸥已经等在那里,脸色不怎么好,看到我一言不发转身上了楼。

“哥哥,你等等我嘛。”我快步跟上,书包沉甸甸地压在肩头,突然从里面传出一声小小的狗叫。

走在前面的盛珉鸥骤然停下脚步,我抓住背包带,紧张起来。

他回过身,目光落在我身后:“什么声音?”

“没听到啊……”

仿佛和我作对,话音未落,背包里又传出一声更响亮的叫声,同时伴随着不舒服地呜咽。

在盛珉鸥看破一切的盯视下,我撅起嘴,无奈放下背包,从里面抱出那只废墟上捡到的小家伙。

小家伙通体黄色,只脸和尾巴尖稍稍有点黑,是只正宗小土狗。

“哥哥,可爱吧?我们带回家养好不好?”我将小狗举起来,凑向盛珉鸥,一脸讨好。

盛珉鸥嫌恶地往台阶上又走了一步,远离我和我手里的小狗。

“妈妈不会同意。”

我将小狗抱进怀里,不是很有底气道:“不要紧,妈妈最疼我了,她会同意的。”

盛珉鸥看了眼我,又看了眼小土狗,没再说什么,转身继续往上走。

事实证明,我妈再疼我,也不能容忍家里突然多了只脏兮兮,身份不明,还不知道有没有寄生虫的小土狗。

她回到家发现小狗时,简直是尖叫着要我把它丢出去,我和她发生了激烈争吵,抱着小狗将自己锁在屋子里,哭得伤心欲绝。

再晚一些时候,我爸回来了,在了解了大致情况与矛盾所在后,他来敲门,让我先出去吃饭。

我爸一向讲道理,我听他语气觉得有戏,忙擦去眼泪开了门。

整餐饭气氛压抑,大家似乎都没什么心情闲聊。到快吃完了,我爸扒着饭对我妈道:“既然小枫喜欢,不然就留下来养吧?”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戳了我妈痛脚,她黑着脸,重重放下筷子,毫不客气地怼回去:“养养养,你什么都要养!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当好人谁不会,但你有这能力有这财力当吗?你以为我们家是什么,百万富翁啊?我们只是工薪阶层,养两个孩子都吃力,你还想养只狗?”她好像在说狗的事,又好像不是,“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讨厌掉毛的东西,看到猫狗就头疼。养只鸟我或许还能接受,一只狗,我坚决不允许!”

我爸也垮下脸:“你不养就不养,有话好好说,干嘛这种态度伤孩子的心。”

“我伤孩子的心?我现在成坏人了是吧?我没有心是吗!!”

父母愈演愈烈的争吵使我感到非常害怕,他们面红耳赤嘶吼的样子,就好像两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你们别吵了!”我心里很不好受,皱起脸在餐桌上哇哇大哭起来,这一度让场面更加混乱。

我爸喘着气,稍稍被我的哭声唤回了理智,努力用平和的声音让盛珉鸥带我回屋里做作业。

盛珉鸥嘴里说着“好”,拽起我的手就往屋里走。

他一关门,餐厅里便又爆发出争吵声,大多是我妈的声音,压抑的,烦躁的,怒火蓬勃的。

我抱起蜷在角落睡觉的小狗坐到床上,默默掉着眼泪,心里已经有了预感,我可能留不住它。

“把狗放下,作业拿出来。”

我房间大一些,除了床和衣柜,还有余地摆下一张书桌。做作业时,盛珉鸥会在我的房间一起做,这样我有哪里不懂的也可以及时问他。我整个小学的功课基本都是盛珉鸥辅导的,父母可以说极其省心。

“呜呜不要……”十岁前我脾气特别倔,有点恃宠而骄的趋势。后来我爸过世,家里遭逢巨变,这才成功把这股趋势压了回去。再后来虽然还倔,但也只在有关盛珉鸥的事上倔。

盛珉鸥耐心有限,不顾我的拒绝,伸手就来抓我怀里的小狗。

小狗受到惊吓,又或者感知到盛珉鸥对它的不喜,混乱中一口咬上盛珉鸥手掌。

盛珉鸥飞快缩手,与小指衔接的那侧手掌被小狗的牙齿划出两道血痕,不算严重,但仍然让我心惊胆战。

“哥哥,你怎么样?”我丢下小狗,着急地上前查看盛珉鸥的伤口。

盛珉鸥握住手腕,垂眼注视着自己不断渗血的伤口,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朝他伤口呼着气,再次问道:“哥哥,疼不疼?”

盛珉鸥好似没有听见我的问话,他长久地静止在那里,一动不动。

同时,屋外又传来父母们的吵架声,我妈还摔了碗。

“你当这里是什么,是流浪动物避难所吗?要养可以,我走,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我不想和你吵……”

“谁想和你吵了?”

盛珉鸥突然动了,他挥开我,走向床头柜:“我不喜欢它。”

我一愣,急急跟到他身边:“哥哥,对不起……”

盛珉鸥抽了几张纸巾,按在自己伤口上,鲜红的颜色很快从纸巾表面浮出,他似乎并不觉得痛,眉头也没皱一下,越过我走向房门。

“家里的流浪动物,一只就够了。”经过我时,他低低在我耳边说道。

我错愕地回头,那时候并不能很确切地明白他的意思,后来长大明白了,又已经错过了安慰他的最佳时机。

盛珉鸥开了房门,走到喘着粗气的父母面前,告诉他们自己被狗咬了。

我爸闻言十分紧张,马上就说要带他去打针。

“你看看,现在就咬人,养大了还得了?这种狗养不熟的。”我妈正好趁此机会冷嘲热讽一番。

我爸没理她,板着脸进屋拿了钱和钥匙,带盛珉鸥去了医院。

他们直到深夜才回来,我一听到钥匙开锁声就开了房门,见到盛珉鸥,小声叫了他声“哥”,结果他看都没看我直直回了自己那屋。

我爸锁上门,瞟了眼没什么动静的主卧方向,问我怎么还没睡觉。

“我想等你们回来……”我忐忑地盯着地面。

我爸叹了口气,揽着我进了我的房间,让我给他看看那只小狗。

我将小狗从书桌底下抱出来,抚着它的脑袋道:“我觉得它很可怜,它……它朝我摇尾巴了,附近也找不到它的妈妈,我就把它带回来了。”

我爸拉着我在床边坐下,用和缓又带着商量的语气道:“爸爸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但现在妈妈不同意养狗,哥哥又被它咬了,爸爸想了想,觉得它可能不适合呆在咱们家。”

我心里早有准备,这次倒没有再倔,轻轻点了点头道:“嗯……”

我爸摸摸我的脑袋,继续道:“爸爸单位正好缺一只看门的狗,这样,明天爸爸把它带到单位去,以后把它养在那里,你看好不好?”

我爸从我手里接过小狗,带出去喂了点剩饭剩菜,又给它在浴室垫了件旧衣服临时做了个窝。

“就让它现在这里凑活一晚吧。”说着我爸站起身,赶我早点回屋里睡觉。

路过盛珉鸥门口时,我脚步一顿,盯着他紧闭的房门片刻,终究不敢去敲门,转回自己屋关上了门。

第二天小狗被我爸带去了单位,盛珉鸥因为疫苗副作用引起高烧,只能请假在家休息。

从此,也绝了我的宠物梦。

睁开眼,眼前景物好似在打转,耳朵嗡嗡的,身上还出了层热汗。

听到身旁有翻页声,我微微侧过头,见盛珉鸥靠在床头,正在看一本法学方面的专业书。

我看了他一阵,开口叫他:“哥……”嗓音又沙又哑。

盛珉鸥翻页的动作一停,朝我看过来。

“要喝水吗?”

我摇摇头,急着和他解释:“那只猫,我会另外找人领养的,不会留它很久。”

他神情并未因我的话有一丝改变,看了我一会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书上。

“随你。”

我从被子里伸出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我只要你一个就够了。”

他看着眼前的书页,似乎在阅读,又似乎没有。

“你是觉得我连一只猫都容不下,还是怕我伤害它?”

我扯着他衣袖的动作更大了一些,几乎要把他的手从上扯开。

“不,是我不想要它……”我盯着他从后露出的小半张脸,吃吃笑道,“我只要你。”

盛珉鸥久久没再说话,也没有翻页。

“哥,亲我一下好不好?”我仍然扯着他的袖子,像个生病的小孩般,跟他撒着娇。

过了片刻,好似拿我没有办法,他将书倒扣,弯腰俯身,在我唇边落下一个吻。

我攥住他胳膊,刚想仰头回过去,他又毫不留恋地退开。

“还有些烧,你最好再睡一会儿。”

他再次拿起书阅读起来,一点没有与我继续温存的苗头,我瘪瘪嘴,朝他靠过去,将脸埋在他腰侧。

“那你陪我。”我抱着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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