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混黑道是件挺不容易的工作,前期奋斗自然不必说,可不管你到了什么级别,一旦你做出有辱组织名誉的事来,你就得切掉手指头以谢罪。

通常是从小指头开始切的。据说在挥舞武士刀的时候,小指的作用是掌握平衡,因此至关重要。一旦切断了,你和武士刀就可以说绝了缘,这惩罚的力度可想而知。

要是你再犯错,就切无名指,然后是中指,以此类推——目前而言,我还没听说那个蠢货一直切到了大拇指!

可是默涵同学干得挺夸张,她用钢笔在自己的右手上猛戳一气,中指、食指、无名指和小指不同程度都受了伤,中指的伤势最厉害,虽然骨头是没断,但筋膜划伤了,血管自然也被戳破了。

我是听医务室的老师讲述这一切的,我来的时候,默涵已经包扎好了。

被一缸开水砸到的男同学,俨然更惨烈一点,脑袋从上往下裹着纱布,正面就露出俩眼睛,放出愤怒还有点迷糊的光芒来。

我是在班主任的办公室里瞧见这俩孩子的。班主任老师是一位四十岁上下年纪的男人,微微有些发福,大脑袋,宽厚的嘴巴,小眼睛,戴着眼镜,模样看着挺和气。他已经先与默涵的父母见过面,也知道我要来,因此点了点头。

段哥和李姐还在为我做着介绍:“这位是默涵远房的表哥,是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班主任老师重复了一句,显得如释重负,好像在说,哦,那太好了,一切总该有个解释了。

恰好老威和祁睿弄了个证件,可以派得上用场,我向他出示过了,不过他也没仔细看,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隔着门从窗户往里看——为了避免不该说的话被俩孩子听见,我们是站在门口的;当然,作为班主任老师,他又生怕再出现意外。

“你觉得李默涵是怎么了呢?”班主任确认室内无误,连忙问我。

在学校这个流言的散播地里,我可不敢乱说,说辞是事先在车里便准备好了的。我于是镇定自若地开了口:“嗯,老师,是这样的。默涵从体特生转为普通生,又要面对高考的压力,她的情绪调节出了些问题。时而烦躁不安,时而抑郁低落,这是患上了典型的躁狂抑郁症。”这纯属胡说八道,实际上我并不理解她到底怎么了。幻觉,这个是万万不能说的,否则会引起恐慌,即便默涵以后没事,恐怕也难以再回到学校。

班主任眨了眨眼,似乎很想说“只是躁狂抑郁症吗”,不过他总算没把这话说出来,点点头:“好吧,今天出了这种事,我想您不光要跟我解释,更重要的是……希望您明白我的工作,我已经联系了那个男孩子的家长。”

哦,这是意料之内的事,我不觉得有什么稀奇:“没问题,您尽了您的义务,是这样的,既然我是默涵的医生,您能不能把事发经过给我讲一遍。”

“当然。”他说。

这个午后原本可以是再平常不过的,由于到了高二,重点学校里,为了给高三的冲刺做充分的准备。学校便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中午十二点四十五分,所有同学都要回到班里自习。

当然了,自习毕竟不是上课,主要是写写作业、看看书,其实聊聊天小声一点也没什么关系。有时候班主任亲自来监督,或者是班长坐在前面。今天就是前者,本来一切都还好,老师在呀,大家也比较安静。

于是,班主任也很随意,批改着作业。

默涵的个子高,所以坐在最后一排,她平时安安静静的,老师也不会对她多注意。

问题忽然就出现了,来势汹汹的,而且毫无准备。

班主任老师忽然听见当啷一声响动,只见坐在第六排的某男生捂着脑袋,痛苦不堪地趴在桌上,身旁的课桌边,摔了个杯子,洒了一地的热水。

老师在看,同学们也在看,还没等大家做出反应来!捂着头的男生站起来,回过头破口大骂:“你丫——”

你丫什么呢?丫不出来了。就在他的斜后方,最后一排,默涵一边念叨着什么,一边喀嚓喀嚓地拿钢笔戳自己的手。

这是事后才从其他同学口中得知的。其实老师什么也没看见,因为就在这个时候,最后两排呼啦啦站起来好几个同学,直往一边躲。

等到莫名其妙的班主任走下去查看的时候,默涵的手已是血肉模糊……

班主任老师把这个过程从前到后解释完,追问道:“你觉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后排的同学说了,李默涵一直戳自己的手,一边还念念有词,说什么‘让你再说……让你再说’!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默然!

“让你再说”,这也许不难理解,默涵是有幻觉的,这个咱们早就知道了。幻觉最简单的,可以被分为两种,一种是幻视——也就是她把我当成别人;另一种是幻听——这个更常见一些,谁都有忽然发现别人叫自己的名字,而事实却并非如此的时候。

默涵的幻觉显然是幻视和幻听兼而有之。可是,这和她戳伤自己手指的行为有什么联系吗?

手又不会说话!

我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可又不能不说话,一帮人眼睁睁地盼着我给出解释呢!

正当一筹莫展的时候,班主任忽然叫声不好,推门拔腿跑进去。

屋里,那位遭受莫名袭击的男同学,似乎忍无可忍,朝着默涵走过去,而默涵,可怜巴巴的,目光游离散落,缩在墙角,就像活见鬼似的,战栗不已!

“李楠!”班主任大吼一声,“你干嘛呢!”

李楠就是这位可怜的男同学,他没敢再动,可嘴巴不认输:“老师,我没招她没惹她,她抽什么风,我!”

“你什么啊!老实待着,还觉得不够乱吗!”

屋里的局面变成了这样:班主任贴着李楠站着,段哥、李姐靠在女儿身边,至于我,最后一个进来,倒是站在了办公室的正中央,好像不偏着谁也不向着谁。

办公室里其他的老师,好像早就因为发生了这样的意外,而腾出了空间,早早离开了。

可房间里,并不会永远只有我们六个人。

这不,屋里刚安静下来,有人敲了敲办公室的门,随后鱼贯而入一对男女,看年纪和表情,毫无疑问,是人家李楠同学的家长赶来了。

这是最麻烦的阶段,哪个家长不护着的自己的孩子?哪个家长看到儿子头破血流,脖子上还鼓起大燎泡来会无动于衷。

特别是孩子的母亲,她一眼就看见儿子裹满了纱布的脑袋,又不知道具体发生什么事,立刻翻了脸。可是,先于她作出反应的,确是孩子的父亲。他大步流星地冲儿子走过去,抬手就是一个冲天炮。

其实说冲天炮是夸张了一点,只是用力的一搡而已,可还是让儿子一屁股摔在椅子上。

在场的诸位全愣了。

李楠的老爸开腔了,声如洪钟:“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招惹班里的同学。这倒好,你欺负了女生,被人家揍,活该!”

啊?

这样的家长挺可爱啊!怎么跟我爸似的?要真如此,事情倒好办了。

最逗的是,这老爸还很有分寸,又说了句:“回家再跟你算账!这里不是管教你的地方!”然后他往前走了两步,挺热心地问段哥:“这位大哥,您家姑娘没事吧?我先替儿子给您道个歉。”

哦,他大概是弄错了——因为看见默涵也受了伤,本能的认为是自己的儿子做错了什么。也难怪,看着默涵可怜巴巴缩在墙角害怕的样子,不明就里的人都会误解。

李楠太委屈了,差一点哭了鼻子。

当然了,作为班主任和我这样的中间人,总要站出来澄清误会,于是,你一言我一语的,算是把事情说明白了。

其实事情是说不明白的!因为我们自己也搞不懂顺序。我偷眼瞧了瞧默涵,她一直没看我——过了两天,她会不会仍然把我当成“辉辉”的爸爸?

“这个……”李楠的父母也听得晕头转向,按照老师的说法,自己的儿子是什么都没做错了,可既然没做错,女孩子为什么对他出手?那要这么一说,还是做错了!

这位老爸的思考方式挺单纯!我觉得这正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试着问道:“两边的家长,听我说一句,这样办吧。反正这个事情也闹不清楚,不如由我出面。默涵呢,受到惊吓,你们先带出去,两边父母呢,商量一下这个医药费啊,该怎么办。我跟李楠先聊聊,你们看行吗?给我二十分钟就可以。”

班主任老师喜出望外,巴不得卸下这个重担,于是连连开口美言,说我是专家什么的。

双方父母想了想,大概也只有如此。段哥、李姐知道是自己的孩子有问题,当然破财消灾也没什么说的;男孩的家长算是通情达理,问题不难解决。于是,大家都同意了,四个家长出去商量,老师带着默涵走了,屋里就剩下李楠和我。

我到底算是什么?八成这小伙子也搞不懂。我拉了把椅子请他坐下,他怀有戒心地瞅着我,没说什么,坐下了。

“出了这样的意外,”我说道,“八成你也和我一样,想弄明白原因,对吧?”

“对,我……”他话到嘴边赶紧咽下去,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嗯,你不用紧张,我和你们学校没什么关系,今天与你初次见面,咱俩没仇没恨的,自然也不会算计你。而且你放心,咱俩说的话,我不会外传,不过话说回来,你老爹搞不好回去还要教训你。我把实际情况对他讲明白了,也省了你很多麻烦,是吧?”

他点点头,这算是开了个好头,看不出来,这人高马大的小伙子,那么怕自己的父亲。

“我爹不讲理,行,那您问吧,您想知道什么?”

“嗯,先说说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咽咽口水。我很贴心地为他倒了一杯水,“哦,这么说吧。中午不是上自习吗?我在看漫画。忽然听见默涵她跟我说话……其实,也不好说她是不是在对我说,反正是冲我这边。她说什么‘你闭嘴’之类的,我也不明白什么意思,就回头看看她,没想到她正瞪着我呢!我很纳闷,没理她。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还是没理她。结果……那茶缸子就飞过来了!”

“默涵跟你关系不错吧?”我笑着问。

“还行吧。”

“嗯,关系好,她还这么伤害你,真是……唉!”

“可不是吗!我俩……我……”他忽而愣住,他俩怎么了呢?我关注的就是这个问题。

“都说过了,别紧张,我不可能害你。李楠,我比你大了不少,叫你一声哥们儿吧。哥们儿,咱这么说,李默涵朝你那个方向说话,可那个方向不可能只有你一个人,对吧?你以为她在对你说话,这大概意味着,你对她也挺关注,要不然就是你俩关系挺好。其实你们过去的事儿我管不着,但是呢,你总不想今天的事情,以后再重来一回吧?所以,你帮我弄清楚原因,反过来,我也可以杜绝这类事再发生,你看怎么样?”

犹豫半晌,大概是觉得我这话说得有理,李楠诚恳地点点头。

“OK,那咱们继续。既然你和默涵关系不错,能给我说说具体是指什么吗?”

“行!”小伙子这回很干脆,“其实呢,我喜欢默涵。”

果然……

“那还是高一的事了。高一开学,我就注意她了,觉得她个子高,又挺漂亮的。您看,我也挺高的。”

我打量他,是挺高,跟老威差不多。这样一个大块头,在老爸面前唯唯诺诺的,挺好玩。

“我慢慢和她接触,她人还算开朗,一来二去的,也比较熟了。不过,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接近我,其实是为了另一个男孩子。嗯,我能不说那男孩子的名字吗?”

“可以!你很够兄弟!”

“那好,就叫他A吧。A跟我是哥们儿,几乎形影不离。那时候我会错了意,以为默涵喜欢我,结果她是为了跟A接触。她喜欢A,但是A不喜欢她,基本就是这个意思吧。到了高一下学期,有一天,她对A表白了,不过A没当回事,放学之后,还和我聊起这事。我这才恍然大悟,就对A说,要是他不珍惜默涵,就干脆拒绝她,我还可以追呢。”

嗯,这不难理解,学生们身边经常发生这种事。

“A同意了,第二天就拒绝了她。没想到出了问题,默涵从那之后,就不和我说话了。你想想,就算是因为A才接近我的,也不至于说A不和她交朋友,她连我都不搭理吧?朋友至少还是可以做的。”

“有道理,继续。”

“所以,我当时有个怀疑,会不会是A把我卖了。他一边拒绝默涵,一边说我喜欢他。因为这种怀疑,我和A也有点疏远了。这件事沉寂了挺长时间。我有时候冲默涵打招呼,她就绕着走

,一来二去的,我也就明白了,从此谁也不理谁。等到高一的期末,我忽然发现,默涵交了男朋友。”

“何以见得?”我意识到高潮快出现了。

“嗯,其实也算不上,不过挽着手走路,应该不是普通同学关系吧,反正我和她从没有过,A应该也没有过。”

“继续。”

“默涵交了男友的事,弄得我挺不开心。结果,我,我就……”

“明白,你不用为难,要是你觉得散播谣言这个说法不好听,你可以跳过去。我不是卫道士,也能理解你的心情。”

“现在想想,我的确是挺傻的。也是由于嫉妒,我传了闲话。说默涵早在对A表白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个男朋友。那时候,她就跟我说过‘你闭嘴’这句话。”

“迄今为止,半年了吧?”

“对!”

看来时间点接合上了,就是我忙着处理螳螂一案,没工夫关注她的时候。

“你见过这个男朋友,知道他叫什么吗?”

“不知道。”

“不是你们学校的?”

“不是,至少我不认识。”

唔,因此也无法判断这男孩是不是她口中的“辉辉”了。

“她现在还与这男孩好吗?”我又问。

“不知道,我就见过一次,是在放学的时候,他来接她。”

“还有人见过这男孩子吗?”

“说不好,不过您可以问问另外两个女生,她们跟默涵是好朋友。”

“好的,希望你不要告诉我是B和C。”

“哦,那不会,一个叫姚晓芳,一个叫李梦琴。您可以找班主任老师问。”

好吧,谈话到此也就算结束了,远远没到二十分钟。

我告诉李楠,他当时所传的闲话,也许在现在才引发了反应。

“那也太慢了吧?跟树懒差不多!”小伙子难以置信。

可事实就是如此,我也没法子解释。假如那个男友就是“辉辉”,那么随着与辉辉的感情变动,默涵经受不住某种打击,而逐渐形成了幻觉。幻觉之中,她体会到被A拒绝之后的某种循环,在这个循环里,所有的角色可能重新上演一遍。

李楠曾经给她制造过压力,因此,在新的循环里,李楠仍然是制造谣言的那个人,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茶缸子是扔向他,而不是扔向别人的。

但是,这仍不足以解释为什么默涵会戳伤自己的手。这在我看起来依旧不可思议,手,是不可能说话的。

我们这边完了事,门外商量的结果也出了炉。双方的家长达成了初步谅解,赔钱了事。不过我可以看出,李楠的父母还有些深深的担忧。进一步与老师协商之后,我们打算给默涵先请上个半个月的假,之后能不能顺利回归学校,那就要看这两周的改善水平了。

“尽量不超过一个月吧,”班主任老师对我说,也是对段哥和李姐说,“如果拖得时间太长,我这边不好交待,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已经有许多人知道了。”

我对班主任的理解表示感激,得寸进尺地提出了一个要求:“不知道您能否让我见见,姚晓芳和李梦琴。据李楠说,这两位女生可能知道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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