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电脑桌前,放的竟然是和老师的亲密合照,林辰有点搞不清这个路子。但端阳说的“老师”大概就是那位支援非洲医疗建设的段万山先生,抱着崇敬的心思,林辰仔细观察照片中年纪稍长的男士。

段万山先生是最典型的学者长相,照片中,他戴一顶贝雷帽,配棋盘格围巾,或许是因为他手上还拄着把黑色雨伞,林辰总觉得他仿佛曾在英伦留过学,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儒雅的学术气息,令人心生倾慕。

想到这里,林辰将视线移向段老师的学生。

青年人的面孔在台灯下显得有些红,他已经退到椅子上坐下。

林辰想了想,问:“你是想让我问你和老师的关系,还是不想?”

端阳手里的布偶猫轻轻喵了一声,眼睛蓝得恍若碧空,像是在回答什么。

“好吧,我不问了。”林辰认真回答。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猜我怎么想的?”

端阳被他堵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林辰笑了笑,竟很难得觉得心情很好,他随意在懒人沙发上坐下。

端阳显得比先前更加颓唐:“段老师是我的本科生导师,本来他只带研究生,不过后来破例带了我。在我大三那年暑假,他突然辞职,加入了无国界医生组织跑到非洲,走的时候,甚至连条短信都没给我们发。”

“有点奇怪啊。”坐在懒人沙发里,林辰的手正好垂在地上,他敲了敲地板,看着端阳。

“哪里奇怪了?”

“既然你的老师不告而别,连条短信都不发,为什么他会在很多年后,突然知会你关于药物不良反应的问题。你的老师没有曾经的同事或者朋友吗,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学生去办?”林辰问。

“我!”端阳的脸再次变红,灯光下看上去可爱极了。

“嗯?”

“这是我偷偷打听到的,老师怎么可能把这种事情交给我来办呢,他一句话都不肯和我多说。”

看端阳郁结的神色不似作伪,林辰更不明白其中的扭曲关系:“打听?”

“我曾经的师姐去达纳地区追随老师工作,我拜托时不时告诉我一点老师的消息,这件事是她断断续续偷偷告诉我的。大概是去年的时候,我学姐她们偶然发现,司坦康教授的某篇论文和我老师曾经研究过的一种药物很接近,那时候司坦康教授的文都发了,很难证明是对方抄袭,他们以为那只是凑巧。但后来,他们意识到,可能真的是老师的研究结果被泄露出了,因为达纳地区的实验条件特别差,他们会定期把东西送到大城市的实验室分析……”

“那个实验室,隶属于周瑞制药?”

“具体我不清楚,可能是周瑞制药投资的实验室,不过仍旧也没办法证明我老师的研究结果真是从那个实验室被泄露的。”

“除非找到关键人,亲口承认他泄露了一些东西,但就算这样,对方已经提前取得药物专利权,专利归属依然很难认证。”

“是啊,真的很难很难。”

“后来呢?”林辰问。

闻言,端阳猛地趴到床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

“后来,老师好像发现了师姐一直在向我偷偷递消息,把她从身边赶走了。”

闻言,林辰忽然拖长调子:“端阳同学啊……”

“怎么了?”

“我听说有个词叫痴汉,你觉得适合你吗。”

“林顾问。”端阳笑得很苦,“你就别取笑我了好吗,你难道就没有什么特别关心的人,你时时刻刻挂念他,却总是得不到他的音讯,以至于不得不拐弯抹角才能得到他的消息?”

林辰想,我现在连拐弯抹角的消息都得不到。他忽然有些不想和端阳聊关心啊、挂念一类的问题,他继续先前没有问完的内容:“我还是觉得这里面有问题。按你这么说,实际上你是属于多管闲事的那个人,既然你的老师知道有这种存在严重副作用的新药上市,他为什么不亲自出面?就算达纳地区通讯存在问题,他也该委托信任的某一方代为处理这些事情。”

“这也是我担心的地方。”端阳神色郑重,“后来的情况我真的不太清楚,但我一直关注国内外学术期刊,没有人发表过反对性质的论文。学术界打架还是要靠实验靠数据,我总觉得老师的实验没有完成,所以一直迟迟未发表论文,估计他也没想到周瑞制药完成第四期临床试验的速度那么快,但具体怎么回事我真的不知道。”

林辰点了点头。

现在的问题实际上就是周瑞制药意图推行一种可能产生药物不良反应的新药上市,当事人远在达纳地区很难取得联系,一位被医院开除的现任宠物医院医生正以螳臂当车的姿态力图阻止这件事发生,看上去,似乎确实太困难了些。

“所以,你究竟为什么邀请我来你的住所?”林辰突然问道。

“我有件东西想交给您,您能起来一下吗?”端阳轻轻道。

林辰愣了下,才意识到青年把东西藏到他正坐着的懒人沙发里。

“你怎么这么小心?”

林辰觉得腿有些麻,并没有立即站起。

“就在上个月的时候,我发现我的电脑好像被人动过。到了晚上,有次宠物店里的宠物集体狂吠,我下楼,发现大门开了,好像有什么人潜入过这里。从那以后,我就用台式机联网,把资料都保存在不联网的笔记本里。”

“所以,我坐在?”

“我的笔记本电脑上。”端阳说。

林辰赶忙起身,可就在他突然站起的刹那,他觉得眼前一阵晕眩,他扶住衣橱,却还是膝盖一软,倒在在地,失去知觉。

后来,他是被什么东西舔醒的,他手背刺痛,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端阳床上。他将视线移下,发现舔舐他手背的正是店里那只猫咪。

林辰试图靠坐起来,发现并不困难,当他撑坐起来时,才发现另一只手上竟然被端阳扎了针,正在挂水。

见他醒来,青年人赶忙道:“你身体怎么这么差!”

“我本来就在住院,是你把我从医院叫出来的。”

听他这么说,青年很尴尬地说:“抱歉,我不知道。”他顿了顿,脸色一变,像极了看着不争气病人的医生,“你中性粒细胞严重渐少,之前的医院给你检查过吗,把你病例拿出来我看看?”

“你还给我验血了?”林辰很无语。

“我们是宠物医院,可以做简单化验好吗?”

林辰仰头看着端阳给他输的液体:“那这是?”

“葡萄糖,配比没问题,人也可以用的。”

林辰按捺住想把针头拔出的冲动,但他总觉得如果自己敢这么做,眼前的青年人说不定会把他揍一顿。

本着对医生的敬畏之情,林辰乖乖回答:“全身检查过,没什么大碍,就是原发性渐少。”

“那你一定要注意,中性粒细胞渐少很容易导致反复感染,最近天热,千万不要感冒什么的,还有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林辰低头看了眼手心的纱布,对端阳说:“还是先说说你要给我的东西吧?”

端阳真是很好打岔的类型。

听他这么说,青年“噢”了一声,从床头柜上取出一枚很小的sd卡:“这是关于那种新药的所有相关数据,有些是师姐之前传我的内容,有些是我自己做的动物实验结果。还有一些,是一个朋友从周瑞制药里弄出来的零散数据。”

林辰皱了皱眉:“朋友?”

“对,他在周瑞制药里做管理层,很多□□消息都是他透露给我的,但我不能告诉你他是谁,否则他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林辰看着端阳掌心里小小的sd卡,认真道:“但我不能拿这份东西。”

“为什么?”

“里面可能有非法窃取的证据,我看了,会导致相关证据链都有可能不被法庭采纳。”

“可是!”

“没有可是。”林辰将脚放下床,掀开固定在手背的胶布,拔出针头,然后按住手背的出血点,“这东西你还给过其他人吗?”

“我朋友那里也有一份。”

“不要再让其他人知道你有这份材料了,还有,我建议你最好做一份假数据放在电脑里,然后把这张sd卡藏起来。”

“因为已经有其他人知道我有这份材料了,之前的潜入者就是为了找这个?”

林辰问:“你还有别的值钱东西吗?”

端阳摇了摇头:“好像没有。”

说话间,林辰已经穿好鞋,开始向门口走去。

忽然,青年终于意识到什么,试图叫住他:“林顾问,不看就不看,但不代表你现在可以回家,你明天把病例拿来我看看。”

“没有病例。”林辰开始往楼下走。

“你都住院了怎么会没病例。”

“很明显,我逃出来的。”

终于,林辰被一只硕大的虎斑猫拦住去路,端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我明天带你去看医生。”

“你不就是医生吗?”他回头对青年说道。

“啊?”

“我明天再来看你,我现在真的很累,想回家休息。”

“那我送你回去吧,你这样我不放心。”端阳说话间,就要开始找钥匙锁门。

“不用了。”林辰对端阳说:“我们还不太熟,万一你是坏人,我岂不是暴露了自己的住址?”

端阳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行了,我只是不太喜欢别人到我家而已,我住的地方离这很近。”林辰摇了摇手机,径自朝颜家巷方向走去,“我到家给你打电话,放心……”

说完,林辰便走入茫茫夜色之中。

实际上他确实没有骗端阳,从端阳的宠物医院出门左转,便能听见水声,沿河再走大约七八分钟,他就可以到家。

时间已经很晚,小巷里已经基本没有人了。

或许是刚输了液或者躺了一段时间的原因,他并没有头晕眼花,反而清醒得过分,因此他还可以认真思考了下离家的时间和是否需要更换床单的问题,起码在见到站在屋檐下等他的那个人之前,他觉得自己还算清醒。

夜色中,屋檐下那人衣着笔挺,显然已经等他很久。

林辰忽然很悔没有答应让端阳送他回家,因为在颜家巷、刑从连家门口等他的这个人很麻烦。

这个麻烦姓黄,黄泽的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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