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城三品以上重臣当日就出城往京城方位赶去。同时官府亦贴了告示, 令城内所有百姓着素服挂白绫, 百日内禁作乐, 禁屠宰, 一月内禁嫁娶。

诏令一出, 城内白布顷刻销售一空。素服白布的价钱也涨到空前的高度。

苏倾饶是肉痛也没法子, 只能掏了银钱买了身素服和些许白布, 回去之后在门前挂了白绫。

直至四月初,苏倾办好了房屋契约,搬好了新家, 江夏城内依旧是一片沉闷的气氛。走在街上没人敢高声喧哗,更没人敢肆意说笑,行人来去匆匆, 神色皆为肃穆。

搬了新家之后,苏倾便闭门不出了, 这段时日为非常时期着实不便外出, 以免招惹是非于身。再则, 既然此后要定居这处,她便少不得要筹划个光明正大的示人的身份来。

掏出了空白户籍,鱼符,以及度牒, 苏倾转而拿出了去铺面上买的笔墨, 研好墨汁后,铺好户籍,之后提笔沾墨, 下笔书写。

凉州籍,苏青。

之所以将原生户籍定在凉州也是经过多番思量,前些年西北凉州经历叛乱,多少黎民百姓流离失所逃亡各地,辗转这些年来,只怕当初的千万户人家也是十不存一,如此一来,她便是随意编纂个凉州某处,旁的人就是查也轻易查不到疏漏。

搁了笔,苏倾继而将那方度牒拿过,展开。

又反复将这方绫素上面的字看过一遍后,苏倾端了盆水来,之后就将绫素上有关名字法号等字迹浸了水,直待这几个字彻底氤氲开来。

小心将绫素拿到窗边案前有阳光透来处晒着,苏倾拿起案面上的鱼符,左右思量着该如何处置。

这鱼符,的确有些难办。

四月中旬,新皇登基继位,大赦天下,改年号为显德。

新皇登基,也意味着九皇子即将启程赶往凉州封地。可那九皇子又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好好的江陵封地改做了凉州,便是个清心寡欲的都只怕要起了火气,更何况他可从不是那无欲无求之人。

九皇子怒火中烧,本来十拿九稳的事,偏那宋毅冷不丁给他来了招釜底抽薪,竟直接以遗诏来压他!偏的还是凉州!

这是何意?将他封地设在福王起事的凉州,可是预示他将来会步福王的后尘,如那衰神附体的福王般兵败身亡?

九皇子眸里阴霾弥漫。姒昭,宋毅,还有吴越山那老匹夫,都给他等着罢!

看着九皇子离京的身影,右相难掩忧虑。

“虽然凉州经历战乱如今十室九空,民生凋敝,可凉州自古以来兵强马壮,战马良驹皆出于此地,若假以时日,待那凉州休养生息恢复元气,只怕不是大渊之福啊。”往回走的路上,右相与宋毅并肩而行,摇头叹声说的甚是语重心长。

宋毅笑道:“大人怕是多虑了,如今的凉州赤地千里,便是有心治理,没个十年八载的怕也是缓不过来的。”

见那宋毅不接他这茬,右相停了脚步,然后转过脸看向他,索性直言:“老夫也不愿与你绕弯子。圣上心慈,念叔侄一场不忍刀剑相向,遂放了那九殿下安然离京。可宋制宪,你我都知道,九殿下一去不异于是放虎归山,来日必是我大渊劲敌!为国为民,宋制宪实不该冷眼旁观,当有所表示才是。”

宋毅闻言忙退后一步拱手行深礼:“右相大人此话令下官诚惶诚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下官事事以圣上旨意为准,断不敢轻易造次,怕是无法达及大人所言的‘表示’二字。望右相大人切莫怪罪。”

右相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看了宋毅一眼,而后拂袖而去。

其他官员离的远些自是听不清他们二人说的什么,可此会见那右相大人似跟宋制宪闹得不愉快,不由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宋毅起身,随意掸了掸衣袖,而后便面无表情的往另外的方向而去。心下冷笑,若当真除了九皇子这眼中钉,新皇降不降罪暂且不提,就单说没了九皇子这靶子,朝中岂不是要多出许多攻讦他的‘忠臣’?

他吃力做了这些,可不是单单为旁人做嫁衣的。

刚进了府上,就听得下人来禀,说老太太今个精神还算好,念叨着他回来后千万要过去与她说会话。

宋毅颔首,然后大步流星的朝老太太的院子而去。

屋外的奴婢见他们大人过来,赶忙撩起了软帘,宋毅略一低头,进了屋子。

“老太太今个精神好些了?”一进来就瞧见老太太倚着靠枕坐榻上跟王婆子说笑,宋毅便笑着询问了声。

见他过来老太太自然欢喜,赶紧招呼他靠近些。

王婆子赶忙起身让了地方,退到一边恭谨站着。

宋毅撩了袍摆坐在榻沿上,仔细看了看老太太面色,点头道:“老太太气色大好了。只是还是瘦了许多,日后还要好生调养着,切莫劳神费心。”

老太太呵呵笑道:“你就净说我了,瞧瞧你自个,这两月来还不是好一个瘦。如今诸事也算尘埃落地了,你也不用再日夜操心煎熬,也宽了心好好休养他几日,年纪轻轻的熬坏了身子可使不得。”说着,却也叹口气:“这些时日也着实难为你了。”

宋毅挑眉:“老太太后头这话说的见外,着实不入耳。”

老太太佯怒拍打他一下:“让你打趣。”

宋毅哈哈大笑。

待笑过后,宋毅随口问道:“刚老太太与王嬷嬷可是说着什么趣事?瞧老太太喜笑颜开的模样,着实令儿子好奇。”

提到此事,老太太不由得就坐直了身子,似是激动,脸上的褶皱都带着些颤。却没立即开口说,而是先下意识的朝屋门的方向望了眼,这方压低了声音激动道:“听说,新皇登基后,再待不了多少时日就要大封后宫了?”

宋毅顿了下,然后笑道:“这是自然。不过少说也得等六月过后,大概是下半年的事。”

“那……”老太太浑浊的眼睛都透着亮光来:“咱家宝珠,是不是能封妃了?宝珠可是,可是怀着龙嗣呢。”最后一句,老太太说的极低。

妃?宋毅低笑了声,然后声音有几分加重道:“妃位太低,前面少说要加个贵字。”

老太太震惊的倒抽口凉气:“贵……贵妃?”

宋毅但笑不语。

老太太抚着胸口缓了好一会。那她以后,岂不就是贵妃的亲娘了?再往后想,是未来皇子的外祖母?或许将来是……

又忙抚胸好生压了压情绪。老太太告诉自己未来的事还太远,暂不去想那些,这方堪堪让自己激动的心情给稍微平静了下来。

“也不知咱们能留在京中多少时日,能不能赶得上宝珠册封的那日。”

听出老太太话里的不舍之意,宋毅就失笑道:“老太太这不是多虑了?左右这宅子是宋宅,即便儿子有公务需回苏州府城,老太太也大可在京中常住下。便是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老太太一想也是,不由喜上眉梢。

她的确是想在京中久住。且不提宝珠在宫中,就单说回苏州府城还要面对亏欠良多的梁家……想想她都不知脸皮要往哪里搁。

“可惜简文那孩子……”老太太叹气。

“老太太不必伤神。”宋毅道:“新皇登基后会开恩科,届时梁简文定会入场科考。以他的学识定会榜上有名,到时候儿子自会给他安排个锦绣前程。”

老太太心稍安。

老太太这会又想起一事,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好,便又止了住。

宋毅只作未见,与老太太又闲聊了会后,便起身离开。

一出了屋门,宋毅脸上的神色就收敛干净,侧过脸沉声询问:“查的如何了?人可有踪迹?”

福禄即刻回道:“回大人的话,查到了些。亏得豫州一守卫记性好,说是早在二月时,见到过一牵马的少年郎持京城鱼符入城。经他描述其身量年龄模样,与荷香姑娘大抵不差。”

宋毅精神一震:“她二月时在豫州?只身前往,还扮作少年郎?”随即咬牙:“当真是好能耐。看来往日爷是小看了她。”

福禄垂低了头。

宋毅缓口心中的郁气,又问道:“如今呢,可还在豫州?还是又逃了别处?”

“只在豫州待过一两日光景便又出了城。至于去了何处,也没人见着,奴才也在派人抓紧时间去查。”

宋毅又沉了脸。

稍一思忖,便道:“自是不会向南走,否则当日一路渡船南下便是,何苦中途而下。北亦不会。那便是向西了。”

话说至此,宋毅突然想到当初似乎是那柳妈提过,她似乎是北地逃亡至此。北地,那便是凉州了。

凉州,便在豫州往西。

宋毅脸色大变。

“多派些人潜入凉州去寻。另外派人去苏州府城,将膳房主事柳妈给接近京来。”宋毅一顿,转而沉声道:“关于她的一干事宜,不得对老太太提及半句,可听得清楚?”

福禄一惊,忙应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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