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月来, 福禄又是回苏州府城接老太太归京, 又是给宝珠小姐额外置办嫁妆以及安排婚宴等事宜, 因婚事来的仓促, 他们大人交待他出去办的事项诸多, 而老太太又时不时地交待他出去添置些物件, 一时间忙的团团转, 督府的一干事这期间竟是忘了向他们大人秉明。

这会宝珠小姐的婚事告一段落,福禄方猛地想起这茬,顿时后背一阵冷汗突的就冒了出来。他这作死的, 竟是将这么大的事给疏漏了。

宋毅面沉似水,正反复思虑着那皇太孙可会善待宝珠,这会察觉到福禄的异样, 遂将目光扫向了他。

“怎么了?”

福禄觳觫了下,猛地屈腿跪了下来:“奴才有罪……”

“不好了大人, 老太太昏厥过去了——”

自内院传来的一声惊慌失措的叫声惊扰了院内的两人。

宋毅脸色大变, 猛地起身往内院疾步而去。

福禄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下, 而后也忙起了身,连声嘱咐下人套了马车,匆匆带着人出府请大夫去了。

宋府一夜的兵荒马乱。

经大夫诊断,老太太并无大碍, 只是年岁已高, 而近些时日又不思饮食,忧思过甚,这方导致的气血不足, 日后放宽心好好静养便是。

待送走了大夫,又伺候着老太太服了药歇下,这个时候已经是翌日清晨了。

福禄在屋外候了一夜,好不容易见到他们大人开门出来,刚定了定神要上前去将话给秉明,却在此时有下人急急来报,说宫里头来人了。

原来是圣上召他们大人即刻入宫。

福禄只能认命的止了话,毕竟入宫面圣是大事,他断不能在这档口拿这事来扰大人的心神。

伺候他们大人穿戴好官服官帽后,福禄随着大人一同上了马车,赶马往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宫门前下了马车,福禄在外候着,看着他们大人的身影消失在长长的宫道中,咬咬牙暗下决心,待会大人出宫,说什么也的先将此事给秉明了去。

宋毅入宫后由那太监总管带着,径直往那养心殿的方向而去。

大概是昨个的喜事让圣上心有宽慰,今个瞧着,圣上的气色较之前好上许多。

宋毅敛眸,面色平静的走至圣上跟前,行礼叩拜。

“宋爱卿快起身罢。”圣上慈和的笑道,转而看向一侧的太监:“还不快赐座。”

宋毅忙谢过。起身,恭谨落座。

圣上看向宋毅,两只深陷的眼睛尽是赞赏之意:“宋爱卿当真是有尔祖考之遗风。朕早就听闻你治下清明,能黜陟幽明急吏缓民,使得治下各州、郡、县百姓安居乐业,不愧是大渊的肱股之臣呐。你甚好,没有辜负朕对你的一番期望。”

宋毅拱手道:“圣上过誉了,臣愧不敢当。臣为官数载,全仰仗圣上垂青,方有今时今日荣光。每每思及无不敬小慎微,唯恐德不配位有负圣上恩德,只求能竭尽所能办好差事以报皇恩浩荡,又岂敢妄自尊大?”

圣上笑着摆摆手:“爱卿不必过谦,朕说你好,你便是好。”说着,苍老的面上浮现了抹回忆之色,开始感慨的说起当年与宋老太师君臣相宜之事。

宋毅听着,轮廓分明的面上浮现感慨之意。

外人这般瞧着,圣上跟这宋制宪似也是一副君臣相宜的画面。

待圣上追忆完往事,感慨的叹过一声后,便朝旁边的太监总管招招手。

太监总管领命,小心翼翼的拿过远处案上的一方明黄色圣旨,然后至宋毅跟前,展开。

宋毅忙裣衽正色,跪下接旨。

这是嘉奖令,加封两江总督宋毅兼任兵部尚书一衔,同时兼任都察院右都御史,官拜从一品。

宋毅谢过皇恩,接过圣旨后,甚是感念道:“微臣何德何能……”

圣上抬手打断,意味深长的叹道:“宋爱卿褆躬淳厚,垂训端严,相信爱卿定是朕的诚臣。”

“臣定不负圣上所托。”

握着圣旨从养心殿出来,宋毅面上又是副平静无波的模样,让人从中无法窥探其中情绪。

刚出了养心殿,便遇到相携而来的皇太孙和右相,双方见过皆无意外,相互行礼后客套的两三句后就各自离开。

只是离去前,右相若有似无的瞥过那厢手里的圣旨,目光凝滞了稍许后,便若无其事的移开。

右相自然知道圣旨的内容。之前圣上与他是通过气的。

他心里莫名滋味的叹了声。其实早在这宋毅当年赴任两江总督的时候,这封诏令就应颁给他的,自古以来两江总督一职都是兼着兵部尚书与都察院右都御史两衔的,如此一来总督便有监督任免辖区内文武官员的职权,行事便无掣肘。只不过当年他不愿那宋毅这般如愿,遂秉了圣上将这诏令给压了下……如今,到底还是如他所愿了。

如今圣上宣他跟皇太孙觐见,便是明日早朝要皇太孙宣读这厢诏令的缘故罢。

宋毅大步流星的往宫外走去。

正在此时,九皇子带着一干人恰好从斜对面过来,瞧见宋毅的身影,便似惊讶的唤了声:“咦,宋制宪?”

宋毅闻声看过,见到来人,眸光迅速划过丝寒意。随即面色如常的转身行了礼:“九殿下。”

九皇子加快了步子朝宋毅的方向赶来,至他跟前停住,在他手里的圣旨打量了番后,瘦条的脸上便挂了笑。

“看来宋制宪要双喜临门了,本殿下便先在这给你道个贺了。”

宋毅不冷不热的谢过。

九皇子看的心生暗火,可转而想到今个来意,便又觉得有几分快意,遂又发出几声嗤嗤的笑声,无不阴恶的笑道:“说来也是惭愧,这两天本殿下也忙着收新之喜,实在是抽不开身去亲自给宋制宪道贺。宋制宪不会因此对本殿下心生怨怼吧?”

宋毅道:“岂敢。殿下多虑了。”

九皇子呵呵笑着:“说来本殿下新收的爱婢还是宋大人的老相识,你说这岂不是缘分?”说着便侧过身,朝后招了招手:“过来月儿,快让宋大人瞧瞧,这几日未见,你宋大人可还认得你?”

宋毅不经意的抬眼扫过,而后眼眸陡然锐利起来。

月娥死死垂着头,战战兢兢的从九皇子身后走出来。

九皇子一把将她拽到跟前,揽在怀里对宋毅阴恶笑道:“宋大人何故这般灼灼盯视?良禽择木而栖不是常态,便是小小女子都懂的道理,怕也就是些草木愚夫眼瞎心盲才会选那死路走去。”

宋毅从那月娥身上冷冷收了目光,心下亦有几分猜量,本想抬脚离去,出宫去寻人证实一番,不成想九皇子接下来的话却令他惊怒当场。

“说来也奇怪了,宋制宪当年也是风流人物,怎么到了如今却是连个女人都留不住。”九皇子无不幸灾乐祸道:“月儿就不提了,听说另外一个也跑了去?可惜喽,这会也不知在哪个俊俏少年郎怀里享尽宠爱,否则本皇子左拥右抱岂不快活?哈哈哈——”

宋毅脑袋嗡了下空白了数个瞬间。

若不是此刻那月娥在此地,九皇子又亲口所说,他几乎怀疑自己听岔了,理解岔了。

随即一股腾腾怒火在胸口翻腾,激的他整个人杀意沸腾。

九皇子见那宋毅面色怒沉,额上青筋暴起一副被激怒的模样,不由有些快意。

“宋制宪这是……”

“下官可否能带走她?”宋毅抬手指向月娥,面色沉冷,寒气逼人:“殿下若能开恩,下官定记下殿下这份恩情。”

月娥大惊,忙祈求的抬头望向九皇子,又惊又恐。

九皇子仅迟疑片刻就否决了。他与那宋毅早就结了梁子,他可不信那宋毅会记他什么恩情。

反而那宋毅越是想讨要,他越是不会应允,他不痛快了,那厢也休得痛快。

宋毅目光冰冷的看了那月娥一眼,犹如看死人。

之后便对着九殿下一施礼,拂袖转身大步离去。

外头福禄见他们大人出来便赶紧迎了上去,不等他开口说明,那厢就猛一脚踹向了他心窝。

福禄被踹的连退数步,来不及顾忌身上疼痛,第一时间就惊慌失措的跪了下来。

宋毅盯着他面罩寒霜:“是不是等督府上的人都跑光了,死光了,你才会想起来秉明?!”

福禄迅速反应过来他们大人这般怒是为的那般,顿时觉得心里透透的凉,伏在地上惶惶瑟瑟亦不敢出口解释半句。

宋毅拳头攥的咯咯作响,周身气息暗沉暴虐。

最终化作一声压抑的沉怒:“起来,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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