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堂课结束,到了中午休息时间,我边看报纸边吃完妻子替我准备的饭盒后,开始喝咖啡。这时,教职员室的门开了,进来一位学生,是高原阳子。她迅速环视室内一圈,找到长谷的座位,立刻走过去。途中,视线和我交会,却无任何反应。

长谷一见到她,立即颦眉开始责备。他的座位只在我前面隔四张办公桌,所以能清除见到他的表情,也能听到片断内容。我装着继续看报纸,同时注视着阳子面无表情低着头的侧脸。长谷指责她在被停学后第一天上课还迟到,并要求她别再抽烟、好好读到毕业等等。但,长谷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教训,反倒像是在哀求。阳子仍旧不知是否听进耳中的毫无反应,甚至连头都没有点一下。注视着她的侧脸之间,我忽然发现一件事:她的头发剪短了。

以前,她的头发不长不短,前面稍有一点松,但是现在完全没有,刘海也剪得相当短。正当我全神贯注于阳子身上时,背后突然有人拍我肩膀。回头一看,是教务主任松崎露出满嘴黄牙,笑着。

“有什么有趣的报导吗?”

他这种说话。令我很讨厌!每次有话要说之前,一定会先发两句言不及义之语。

“这个社会嘛……有什么事吗?”我直接问。

松崎目光落在报纸上,说:“校长找你。”

我把报纸给松崎,快步走向校长室。

敲了校长室房门,里面传出“请进”的声音,我推门入内。

栗原校长背对这边,正在吸烟。他已戒了多次,却总是失败了。

转动椅子、面向这边后,他开口问:“射箭社的状况如何?今年应该能参加全国锦标赛吧?”

声音虽低,却听得很清楚,不愧是昔日曾练过橄榄球的运动健将。

“大概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

“怎么如此没自信?”他揉熄手上的香烟后,又再拿一支点着,“你当指导老师几年了?”

“五年。”

“嗯,是到了该活跃的时候啦!”

“我会尽力。”

“只是这样不行,必须留下某种具体的成果才行。你不是说过吗?在日本,有射箭社的学校还不太多,要夺第一很简单。”

“这项事实仍未改变。”

“那就请你多费神了。三年级的杉田惠子……是这姓名没错吧?这位选手如何?”

“有才华!可以说全国锦标赛夺冠最有希望的。”

“好,你对她施以重点的训练,其他人只要适当即可。别一副那种不甘情愿的表情?我决不干涉你的方针,只要求成果。”

“我会努力。”我只能这样说。

靠运动社团在各项比赛中露脸,藉此打响学校的知名度,这种方法我并无太大反感,毕竟,既然存在着“经营”的大前提,努力宣传也是必要。只不过,校长如此露骨表示,难免感到较大压力。

“对了,找你来还有另一件事。”

见到校长表情的变化,我怔了怔。他的神情忽然之间趋于柔和:“你坐下吧!”他指着一旁的沙发。

我略带犹豫的坐下后,栗原校长也坐在对面:“不为别的,是贵和的事。你知道贵和吧!”

“知道。”

贵和是校长的儿子,我曾见过一次面。一流的国立大学毕业后,进入本地某企业,目前已是中坚干部了,但,并未予人朝气蓬勃的印象,毋宁是软弱、消极。当然,表面印象不一定就是实际个性!

校长继续说:“贵和也已经二十八岁了,是到了该找个好对象的时候,不过却很难,即使我这个当父亲的看中意,他却看了照片就摇头。”

我在心里嘀咕:先看看自己长相再说吧!

“这次他却动心了……你知道是谁吗?”

“……”

——管他是谁都行。

“是麻生恭子。”

“嘿!”

校长好像对我的反应很满意。

“觉得惊讶?”

“当然了。她的年龄应该是……”

“二十六岁。不过,我认为能干些的媳妇也不错。坦白说,贵和看过她的照片,好像颇中意,所以,八月开学时,我对她提过这件事,但她表示要考虑看看。我也把贵和的照片和履历表给她了。”

“原来是这样。结果呢?”

“问题就在这里。都已经三星期过去了,她仍没有答覆,我每次问,她都表示要我再等一段时日。如果不喜欢,直截了当说出来就好了,但,她这样却令人无法知道究竟意向如何,所以才会找你来。”

说到一半时,我已知道校长的目的了,是要我去确定麻生恭子的意思如何。我说出来后,校长满意的颌首。

“你的判断力确实不错!不过,若只是这样,来免太容易了,我还希望你能彻底调查清楚她的男性关系。当然,二十六岁的年纪不可能都没谈过恋爱,我也并非那样老顽固。问题只是现在!”

“我知道了。但是,如果她对这件事没意思,应该就没必要调查吧?”

“你的意思是说她不喜欢贵和?”校长的语气里有着不快。

“我是说也有这种可能性存在。

“嗯……但是,若是这样的话,请她明白说出原因。在还有希望的范围内,我不打算放弃。”

“知道了。”我很想问他,如果麻生恭子不喜欢贵和,他到底打算怎么做?

“校长的事只有这个?”我问。

“不错。你有什么问题吗?”校长的语气很慎重,大概从我的表情也看出眉目了。

“我又被偷袭了。”

“什么?”

“被人狙击了。昨天,我走过教室大楼旁,楼上有盆栽掉下来。”

“不会是偶然吗?”校长挤出笑容,似乎强迫自己这样认为。

“偶然的事会发生三次?”

在月台差点被推掉在铁轨上、在冲洗浴室几乎被电死之事,我已向校长报告过。

“那么,你认为呢?”

我按捺住不高兴,静静说:“我打算报警。

这时,校长把香茄放在烟灰缸里,交抱双臂,像遭遇到困难问题般闭上眼。我直接感觉到不可能得到满意的回答了。

果然,校长说:“再等一段时间吧!”

我无法同意。

校长闭着眼,只有嘴皮在动:“这是学生的不良行为之一种。其他学校、特别是男学校,也会发生如流氓般的暴力事件,但,若是警方介入反而不好。这只是学生和教师必须面对面解决的问题。”说到这儿,他睁开眼,眼神带有慰藉的意味,“学生们只是要让你厌烦,没有杀害你的意思,如果为此报警,反而会惹出笑话。”

“但是,那种方法不能不认为是企图杀人。”

这时,校长神情忽然转为严厉,拍着桌子:“你不信任学生?”

我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如果不是情况不对,很可能我会失笑出声。

“前岛,”他的声调又恢复平静,恰似在实践“糖果和鞭子”的理论,“再等一次吧!到时候我也没有话说,这样总可以吧?”

如果再等一次,我受了致命伤呢?但,我什么也没说。不是同意,而是死了心。

“最后一次吗?”我问。

校长好像得救一般,笑了,又开始讲到学校教育——教师的态度、学生的态度……

我不想听他那些空洞的理论,便说“我还要去上课”,站起身,拉开门走出时,背后传来校长的声音。

“小犬的事就诸你帮忙了。”

我连回答都不想。

走出校长室,下午的上课铃声响起。跟在快步往教室走的学生们身后,我回教职员室。栗原不只是校长,更是这所清华女子高校的理事长,是独裁者。依他的心情好坏,很容易能打发掉一、两位教师,而依他的喜好,也能马上改变教育方针,不过,学生们对他的风评还不算坏。

惠子就曾经说过:“他坦白表现自己的欲望,相当具有人性!其实,栗原校长是先父的战友,战后,两人都吃过一番苦,不久,家父走上企业家之路,栗原却开始办教育,但,只有他成功,家父却留下年迈的家母及些许负债去世。现在,长我三岁的哥哥和嫂嫂在家经营钟表店,并照顾家母。”

大概是劝我当教师的母亲和栗原校长连络的吧!结果,叫我马上到清华女子高校报到。正因为有这样的心情,校长对我的态度相当诚恳,但是相对的,除了校内工作之外,其他方面我当然也很尽心帮忙,像刚才的任务即是其中之一。进入教职员室,马上听到年轻少女尖亢的声音。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是村桥和一位学生面对面站着。

“你先回教室,有话放学后再说。”村桥指着门口,声调略带激动。

“在这之前,请明白告诉我!村桥老师,你是认为自己没错了!”

村桥的身高比我稍矮,应该不满一百七十公分。而对方那位学生的身材约和村桥同样高,体格也壮硕,看背影也知道是北条雅美。

“我不认为自己做错事。”村桥逼视着雅美。

雅美一定也用她那双倔强的眼神回瞪着对方。不久,她说:“好,我放学后会再来。”然后,对村桥一鞠躬,大步走出教职员室。

包括我在内,其他教师们都茫然注视着这一幕!

“发生什么事吗?”我问正在准备上第五节课的长谷。

他瞥了村桥一眼,低声说:“村桥老师在上课中责骂学生,好像使用了三字经。北条就是来向他抗议,认为用脏话骂人是对全班同学的侮辱。”

“原来……”

“确实只是小事,但,北条会出面抗议,大概也是赌气吧!”

“不错。”我点点头,回自己座位。

北条雅美是三年A班班长,从入学迄今,一直保持全校第一名,说她是清华女子高校创设以来第一位才女,也不算夸张。她的目标是东京大学,如果能够如愿以偿,更足以让清华女子高校出尽凤头。她也是剑道社的主将,是县内屈指可数的高段女剑士,文武兼修,很多人都说她若生为男儿身不知该有多好!

从今年三月起,她发起一项奇妙的活动。说“奇妙”,也许不很恰当,以她的方式来说,就是:为了破除拘泥旧传统、漠视学生的人性,毫无民主的管班教育,不得不站出来勇敢面对。

话虽如此,她也知道跷课或漠视服装和发型的规定,根本是毫无意义的行为。所以她首先发动一、二年级学生成立服装规定和缓化检讨会,透过学生代联会向校方传达意见。之所以策动一、二年级学生,主要是顾虑到三年级学生功课很忙,而且马上就将毕业,可能无法全力投入活动。虽然目前只有服装规定检讨会有系统的推行活动,但是听说不久又要成立“头发规定和缓化检讨会”了。

认为北条雅美是“癌症病源”,将箭头对准她的是训导处,尤其是训导主任村桥。村桥在三年A班上课回来时,常见她追在后面,强烈抗议他在上课中使用脏话,以及态度傲慢。

基于这样的理由,她被校方视为颇严重的问题学生,只是,完全没有办法阻止她的行动!她采取的方法正当,按照校规行事,而且抗议的内容也皆为事实,又加上她的课业成绩绝佳,因此很多教师都认为:在北条雅美毕业前,暂时忍耐吧!

“稍微对她客气,她就自以为了不起了。”村桥边回座,边恨恨的说。语气里有明显的不耐烦!

看来,新学期开始后,北条雅美的活动仍炽烈推行。

铃声响起。见到麻生恭子站起身,我也站起来。出了教职员室,约走十步,我追上她。她一面佛高长发,一面用很冰冷的眼神瞥了我一眼。

“刚刚校长找我去。”

很明显有了反应,她的步伐稍放慢些。

“要我问问你的意思。”

校长告诉我时,我就已打算这样坦白说出,毕竟,我不会委婉的表示。她在楼梯前停下来,我也停住。

“不能不告诉你吗?”语气很冷静。

我轻轻摇头:“只要你将心意告诉校长就行,直接告诉他也无所谓。”

“那么,我会这样做。”她开始爬上楼梯,视线始终没有望着我。

我心里涌起怒气,抬起脸望着楼梯,说:“他还要我调查你的经历,是什么经历你该明白吧?”

她的脚步声停顿时,我转身走开。

头顶上,有一股焦躁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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