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晾站在洗手间里,被摇晃的药水瓶砸中,只是一个意外。而更加令人意外的是,那个有七百毫升的玻璃瓶在砸中他的脑袋后没有立刻碎裂,一直落到地上才摔碎。沈晾倒下的时候只有一部分肢体碰到了玻璃碎片,因此头颅并未受伤。旁辉一直到沈晾醒来,才知道了慌乱中没有观察的那一切。

但沈晾醒来伴随而来的问题是——他记忆恢复了吗?

旁辉看着冷着脸和王莽流畅谈话的沈晾,确定他确实恢复了一部分记忆,但是他看旁辉的眼神却又没有什么与众不同。旁辉回想起沈晾不愿睡去前的眼神。沈晾从来没有那样疯狂的眼神,除了他头几年从梦里惊醒的时候。

但是沈晾现在的眼神非常清明。他看上去像是睡了一个很长的觉,又仿佛只是打了个盹儿。旁辉拿捏不准他究竟记不记得之前的事情。那段长达五天五夜的记忆,到底在不在他的脑海中?

王莽坐在沈晾另一侧,靠着床边支起的栏杆对沈晾汇报他过去的半个月获得的情报。他来这里的确是因为胜才出了问题——裁员。

“裁员?”

“对,现在建筑市场不景气,建筑师已经很久没有招收了,公司有意裁员,但是活又干不完,”王莽说,“这一次他们裁了五分之一的设计师,但是多招收了一批实习生。”

“实习生?”

“实习生不需要工资嘛,而且胜才名气不错,好些人想要混资历,就会来实习。就算是有偿的实习生,月薪也只有正式员工的四分之一。”

沈晾沉吟了一下,用疑问的目光看向王莽。王莽立刻道:“你想问我为什么我在这里是吧?就在这次裁员之前,我碰到了个大项目,带我的设计师被裁啦,项目刚好跟紧到紧要关头,所以我转正了。”

旁辉也没想到王莽这个小子这么厉害,半个月就从一个实习生转正了。他和沈晾都有些疑惑,不太相信事情能那么容易。

“不过我现在还没有到正式员工的办事处去,这一次过来,就是来告诉你们这件事。不用担心被暴露,我阿姨昨天因为摔断了腿正好进医院来,我就趁机来看看沈哥!”

旁辉见王莽连这都想到了,忍不住在心里夸奖他机灵。沈晾也没有说出什么反对的话,只是问:“发现了什么吗?”

王莽说:“从表面上看就是个普通的建筑公司,我是去打掩护的,当然什么都做的妥妥帖帖的,但是我知道有两个警局的大哥是一起去的,我猜有一个是前段时间刚刚被降职的,另一个是昨天才升职的,跟我一样,刚刚转正。”

对于王莽能猜出王国的人,沈晾并不吃惊,旁辉倒是楞了一下。王莽继续说:“我接的项目不核心,但是刚刚转正的大哥就有点儿危险了,我这个项目完工了之后,就申请去他那个项目做。”

“现在是什么项目。”

“我手头是一个普通住宅,那位大哥手上的是个私人厂房。”

“你怎么确定他做的项目就有问题?”旁辉有些不理解。

王莽正色说:“厂房这个东西,和别的建筑不一样。厂房的规模、建制,用的牛腿、定的开间,都是根据厂房的用途才能设计决定的,特殊部分有特别的建筑要求,不是单一的架子。而要用厂房建造的东西,无非就那么几种,我之前看他们的设计图,觉得是用来制造某种机械仪器的,吊车的信号比较小,基本上不考虑大型仪器的制造。之前我听他们说那是个私人工厂,但是对于私人工厂来说,又有点儿大了,我就问了问那个项目组的一个大姐,她悄悄跟我说,那是个制药老板的厂。”

听到“制药”两个字,旁辉和沈晾的神情都有些震动。吴不生当年就是搞毒|品搞进监狱的,吴峦绪因为搞的是个建筑公司,很快就被摘了出去,但是王莽带来的消息却让他们有些震惊。但是两人同时又疑惑,王莽才进去半个月,如果当真是机密的事,王莽一个实习生,怎么会立马就接触到这方面的信息?

王莽说:“你们肯定不相信我能接触到机密项目。”旁辉看了一眼沈晾,深深觉得如果没有沈晾在,王莽这个小孩的智商也足以笑傲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了。

“我去找带我的老大的时候,看到那大哥带着一份保密协议书去老总办公室了。我记忆力——”王莽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超好的,那个厂房的私有人我看了一遍就记住了——”

“是谁?”旁辉迫不及待地问。

“和沈哥一个姓,叫沈裴。”

沈晾楞了一下,几乎是下意思地回想了一遍自己的族谱。没有一个人叫沈裴。他那莫名紧张的心立刻放了回去。姓沈的人不少,只是王莽的描述让他和旁辉都紧张了一下。

王莽大多数的信息都依靠猜测和推理,但他所看到的也是事实。得到王莽的消息的王国,想必已经开始动手查沈裴这个人了。

旁辉和王莽再多寒暄了几句,王莽就离开了。他还要去看他的阿姨。对他来医院先来看沈晾这件事,旁辉的观感还是不错。王莽一离开,他就看到沈晾的双眼盯着病房的门陷入了沉思。旁辉的心脏又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他将不安吞回肚子里,摸了摸他的脑袋说:“别想了,才半个月,就算王莽那小子再怎么厉害,也就是挖个表面。有了消息,王国辉告诉我们的,你的当务之急是好好养伤。”

沈晾回过了神来,看着旁辉,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旁辉觉得这阵沉默难受极了,他决定不了到底该不该问沈晾他究竟记不记得那之前的事。他非常想要问一问,但又开不了口。

沈晾说:“我想去洗手间。”

旁辉连忙跳了起来。这一次他不肯答应沈晾自己去了。不管沈晾怎么冷脸,他都固执地站在沈晾身后。沈晾最终屈服,背对着他撒了泡尿。

这一次醒来之后,沈晾的身体开始全面大幅度地好转。旁辉没有见到他再写日记,他也没有要求看过自己的日记,仿佛压根儿不记得自己有一本日记本。

两个星期之后,医生做过最后一次复查,就表示沈晾随时可以出院了。他的脚还有些肿,但是普通短程走路没有什么问题,头上的伤疤也淡了不少,只是为了怕他那一块削了头发的地方露出来不好看,旁辉特意给他买了个帽子。

沈晾戴上帽子之后更加像个学生了,他穿着夹克走出医院前,旁辉看了眼镜子,觉得自己老得有点儿快,看着有点儿像沈晾他爸那一辈儿的。

回到家后,沈晾和旁辉将东西摆在地上,都有点儿恍如隔世之感。家里的地板上都是灰尘,一个月没有居住过的地方有些没人气。旁辉刚刚关上门,打算打扫打扫,先弄几个清淡的菜出来,就看见沈晾在他面前转过来,正面对着他,忽然说:“你还没有说。”

旁辉楞了一下,刚刚想问“还没有说什么”,觉得一股热汗猛地涌了上来,他瞪大眼睛有些呆滞地看着沈晾,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生怕自己会错了意,又觉得不太可能,急得头顶冒汗,深思都有些恍惚。

沈晾看着他,目不斜视,根本不打算解释。

旁辉的背心都湿了,他张了张嘴,说:“我……”沈晾只是站着,旁辉却感觉到了被逼问的压迫感。仿佛有一道屏障和禁锢横在他面前。他小心翼翼地说:“你……你记得?”

沈晾仿佛放弃了,他闭上眼睛就要转身,旁辉在那一瞬间闪现过了很多念头。他在心里骂自己,那晚上敢说,怎么现在就不敢说了?还是不是男人,没有一点承担责任的意识……

他一把抓住沈晾的胳膊,大声吼出了那三个字,但声音还是不可避免地发颤了。

沈晾也僵在那儿,这状况让旁辉懵了。难道他没有记起来?难道他问的不是这件事?

沈晾终于动了,他又转过了身,正面对着旁辉,接着用手搂住旁辉,一点点抱紧。旁辉感受到那双细长的胳膊有力的约束,顿时感到心若擂鼓。他的手一松,东西掉在地上,接着他将沈晾也用力压进了自己怀里。

“不要忘了……”沈晾在他的耳边说,“每天都要让我知道……必须让我知道……”

旁辉活到这么大年纪,一直在警校、部队里连番转,也不是没有碰到过女性,家里都给他介绍过好几个了,他也相亲过几次,但是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女性动起过心思。他总觉得自己这身份,这职业,实在太忙了,一个不好就是耽误了一个好好的姑娘。而且他也实在没有时间和心思去谈恋爱。

他连第一次梦遗的对象是男是女都记不清了,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动了情。旁辉想,这待机时间实在够长的,他三十七岁才算找到了自己的爱人,不但是个任务人,还是一个男人。他差点就没有勇气去承担这一切。

好在沈晾记得一切。他记得旁辉的挣扎,他恢复了所有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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