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晾记不起来自己那晚是怎么睡着的。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床上了。旁辉给他留了早餐和纸条,人却已经去了警局。他去警局干什么,沈晾一清二楚。王国是当年直接帮助他出狱的人之一,而且现在正在警局里工作,担任的职位也不小,旁辉将他们昨晚谈的告知王国,能够让他也有所防范。在保护沈晾这方面,旁辉向来是不遗余力的。

尽管有些不乐意,沈晾还是感到了一丝微妙的高兴。他很少体会到这种感觉,只有在旁辉身上才能偶尔体会到。

王国知道这事之后,果然升起了警惕心。沈英英的案子还没有了结,他自身和吴不生一案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吴不生当真是操纵一切的人,王国没有理由对其置之不理。他当即让旁辉不能再让沈晾去做预测,同时加紧了对苗因也的追查。

旁辉在之后小半个月之间都和沈晾待在家里。沈晾做翻译的时候他就坐在客厅里拿着本厚厚的本子一边打电话一边做记录。电话多数是打给杨平飞的。为了旁辉之后的工作问题,杨平飞出差了好几趟趟,特意替他跑了不少地,为了给他打好人脉关系踩好点。

沈晾还奇怪为什么没在警局见到杨平飞,就从旁辉的通话中了解到了一切。

半个月后,杨平飞回来了。

他刚刚从b市回来,才到警局就给旁辉打了电话。

“我在商场呢,”旁辉说,“正打算回家。”

“哪个商场啊?”

“城西那个。”

“怎么跑那么远?得了,我帮你去接沈晾,你赶警局这边来吧。”杨平飞说得非常自然,之前对沈晾的一切成见和小隔阂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知道你干什么都非得把沈晾栓裤腰带上,我给你去接人,快回来,啊。”旁辉楞了一下,想了想,笑道:“那麻烦你了啊。”

“哎,大哥!我和你谁和谁啊!”杨平飞挂了电话就又跳上了车。

旁辉将一只箱子塞进后备箱里,长腿一迈,跨上了车。沈晾前不久买了一台外星人,用了各种乱七八糟的配置,说是为了安装一个大型模拟软件,可以用来模拟人体的。昨天沈晾才说发现少了点儿什么,让旁辉来买,谁知道只有城西的电子城才有。旁辉只好开车过来。

沈晾正在家里摆弄那台电脑。让他摆弄人体和案件都还挺溜的,但对上电脑,沈晾也只是个普通人。但旁辉不同。旁辉做过各类任务,对电脑方面也有点儿研究,比沈晾懂得多那么一点儿。电脑装配上去还是靠他。

旁辉二十分钟之前才给他电话说买到了,准备回来,沈晾就听到了门铃声。他们的房子地段偏僻,从城西过来好歹也要一个钟头,现在才二十分钟,来的会是谁?

沈晾的眉头皱了起来,放轻了脚步,从猫眼里往外看去。只见杨平飞站在门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只手一个劲儿按门铃。

沈晾冷不防从猫眼里和他对视了一眼,纵然知道他看不见自己,看是忍不住吓了一跳。沈晾冷着脸隔着一扇门说:“来干什么的?”

杨平飞听到沈晾的声音,也楞了一下,接着说道:“我来接你去警局,辉哥从城西赶过来,也直接到警局。我俩谈谈他工作的事儿。”

沈晾听到“他工作的事”时楞了一下,正想要说不去,却又忍不住莫名其妙地开口道:“你等会儿。”

杨平飞在外面只等了一分钟,就看到沈晾出来了。沈晾穿着一件白衬衫,外面套了件米白色的毛线背心,脸上戴了副无框眼镜,看上去像是个大学生。杨平飞没见过他穿这么浅的,差点以为自己找错了人。

沈晾迎着杨平飞的目瞪口呆说:“走不走?”

杨平飞连忙说:“走走走。”

沈晾身上除了钱包和钥匙什么都没带。他坐在杨平飞后面,看着窗外。杨平飞的车不是警车,而是一辆黑色的吉普。车里有个警灯,有需要的时候就能放到车顶上去。

杨平飞和沈晾坐一车里是很沉默的,过了一会儿杨平飞开口了:“解除了危险之后轻松多了吧?再没几个月,就连辉哥都不会再管着你了。”杨平飞哈哈干笑了两声,却没有听到沈晾的回答。他只好尴尬地闭了嘴。

沈晾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满脸后悔开口的杨平飞,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不希望他离开。”

“啊?什么?”杨平飞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差点就要扭过头来看他。

沈晾却没有再说话了。

车一路沉默地开到了警局,杨平飞让沈晾从正门对面下车,他先去停车。沈晾头也不回地下了车。杨平飞的车刚开出十米远,就突然听到了一声撞击声,他猛地回过头,透过车窗看到沈晾撞在一辆黑色三厢轿车的前挡风玻璃上,那车的前挡风玻璃直接被砸出了蜘蛛纹,碎了好几块。

杨平飞的心脏猛地一缩,强烈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沈晾像是一个普通物体,从车引擎盖上滚下来时,留下了一条断断续续的血路。那辆黑车发出了刺耳的转弯声,歪向另一边,接着一头撞进了警局一旁的小卖部里。

杨平飞的血都冷了。他猛地从车上跳下去,顾不上关门,飞快拨打了120。他看着地面上躺着的沈晾,不敢轻易碰他,僵硬的手脚几乎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警局里很快就有人跑了出来,两个法医中的一个在看到这一幕时吓了一大跳。他飞快给沈晾做了应急处理,接着120的救护车赶到了。

一滩浓重的血迹从沈晾身下淌出,杨平飞手脚冰凉地看着法医帮忙将沈晾抬上车。沈晾的头颅上全是血,医护人员和法医都不敢轻易移动他的头。他们将他平放着,他的手脚垂下来,像是个破布娃娃,更像是个尸体。杨平飞和那法医一起跟着沈晾跳上了救护车,心跳声一声比一声响。救护车里的人和法医一起动手给沈晾止血,然而血还是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脖子处和脑袋上冒出来。

杨平飞感到裤兜里的手机在不断震动闹响,他在一片麻木和茫然中感到所有人都看了他一眼,法医用力拉了他一把说:“手机响了。”

杨平飞这才听到了自己心跳以外的声音。他连忙从口袋里抽出手机,看到了上面显示的名字:辉哥。

“喂……辉哥……”杨平飞觉得心脏麻木,声音都在发虚,他强制自己镇定下来,说道,“辉哥,沈晾出事了……现在正在救护车上。”

旁辉的车停在警局边上,看着一片混乱的现场头脑一片空白。地面上有一大滩血迹,一辆黑车嵌进了小卖部里,黑车里的人却没有什么事,几个警察围绕在现场周围,都在不断打电话。

旁辉抬起手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指都在颤抖,险些握不住方向盘。周围被堵住路的所有人都在按喇叭,行人推搡着挤过他的车和路牙边的缝隙。旁辉想要再掏出手机,却无法按下按键,播出的号码乱了套。他深呼吸了几口气,却依旧感到了一种没顶的窒息,他捏紧拳头用力砸了自己一拳,然后发动了汽车。王国从道路对面冲过来,捏着手机朝他大喊:“市一医院!”

杨平飞一路推着沈晾的病床和几个医生一起跑向抢救室,当抢救室的门被关上时,他和那个法医一起被拦在了门外。法医拉住他说:“别急,抢救及时没问题的。”

杨平飞用力捏紧拳头说:“你不知道,沈晾对辉哥有多重要……”他坐下来,用力捶打自己的太阳穴,抱住了头说:“都怪我!都怪我……”

那个法医听了这话有点奇怪,但他还是安慰道:“没事的,沈晾这人这么厉害,损失了他就是国家的损失,一会儿局里的人就来了,治不好也得治好。”

杨平飞一边胡思乱想着这法医不会说话,一边更加懊悔和担心。十分钟之后,旁辉冲了进来。

“阿晾呢?!”旁辉冲进来的时候仿佛一头猛兽,双眼通红。他的问话咆哮出来时,那法医浑身都颤抖了一下,有些惊惧地看着旁辉。杨平飞捏紧了拳头站起来说:“在里面……”

旁辉冲到了杨平飞面前,想也不想就拎起了拳头,杨平飞却低着头看也不看他,闭着眼睛大叫:“辉哥,你打我吧!”

旁辉的拳头落不下去了,他咬牙看着杨平飞,布满血丝的双眼几乎要瞪出眼眶。好久他脖子上的青筋才渐渐平息,他一把揪起杨平飞的领子说:“你给我说,怎么回事?!”

那法医战战兢兢地远远站在一边,此刻又更加挪远了一点,生怕旁辉转向他。他在和警局里见过这个男人好几次了,也是个警察,但是不像是刑警。他整天跟着王国破案,只要沈晾在他一定出现在沈晾身边。这样一个几乎是严谨得百依百顺的男人此刻居然像是野蛮的摔跤手一样揪着跟他关系还不错的杨平飞。法医觉得自己有点儿看走眼。

杨平飞握住旁辉的拳头,半点不反抗地将所有的细节全都说了一遍,而后他骂自己没有考虑周全,让沈晾一个人处于危险中。

旁辉听完了杨平飞的话,也知道这事跟他没有太大的关系,杨平飞只是将沈晾当做了普通人看待,但是他忘了,沈晾现在有多么显眼,而旁辉更知道,沈晾现在是某个人的目标。旁辉也不能断定这一起车祸是意外还是蓄意。

旁辉放下杨平飞,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杨平飞说:“辉哥,你先坐下来,沈晾不会有事。”仿佛是有了一个比自己更担心沈晾的人来操心这件事,自己就能够轻松一些,杨平飞此刻身体也不发凉了。他劝旁辉坐下来,但旁辉却不肯,直到杨平飞用力将他拽到椅子上。

那个法医在一旁看了许久,见气氛缓和下来了,才上前说:“我这就先走了啊,局里还有好些工作呢……”

“等等,”旁辉说,“你先跟我说说沈晾当时伤到哪儿了。”

法医被他一叫有些发怵,听他这么问又松了一口气,于是一五一十地回答了旁辉的话。

旁辉越听越皱眉,最后又忍不住站了起来,将那法医吓得连忙往后跳了一跳。

“你别急,这是我看见的,但是也许情况没有那么严重……”法医宽慰的时候,杨平飞一把拉住旁辉的胳膊说:“辉哥,辉哥,沈晾的恢复力很好,这还是你告诉我的,上次进了急救室,他不到一个星期就好全了,你相信沈晾!”

“不一样!”旁辉低吼道。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向杨平飞解释。沈晾的恢复力很好,多数好在他所承受的厄运的副作用上,那些不是他本身的伤害。沈晾受到加之于本身的伤害时,恢复力会减弱,虽然比常人恢复得更快,但却不能保证不死。沈晾在这个时候,几乎只是一个普通人。

旁辉狂暴地来回走动,全身都凝聚起了一股怒气和焦急。他想起了之前看到的现场,满是血迹的地面和满是血迹的肇事车。他忍不住拎起电话,用几乎要按碎手机按键的力道拨给了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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