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儿一岁时,朱锦儿的身体终于有起色了,李家上下都高兴得很。丫头们见面个个都笑得一脸花,开头就是同样一句话:“姨奶奶能下床了!”

后面通常会再跟着一句:“今天早上还吃了小半个馒头呢!”

“好嘛,”张宪薇用筷子挟起一个小孩拳头大的小馒头,轻轻咬了一口,“能起来是好事。”

旁边的贞儿举着她藕节似的小胳膊小腿舞动,对着张宪薇张开手一字一顿的喊:“娘!娘!抱!要!”

她刚长了牙,正是对饭桌上的东西好奇的时候。但是桌上的菜不能让她吃,每到张宪薇吃的时候,她在一边看着,就馋得很,一直要个不停。

为了这个小宝贝,张宪薇在李家从不下厨,倒是以前在张家时,为了娘和幼小的弟妹动手做过吃的。从半年前起,她的厨艺突飞猛进,现在切起肉丝来能切得又快又细又均匀,再蒸熟做成肉泥,混在面条里喂贞儿吃。

因为,她想亲手养大她的女儿。

贞儿生下来起就没请奶娘,她亲自哺乳。因为不懂这个,刚开始乳|头被贞儿吃得皮都磨破了,一碰就出血珠子。她好了喂,喂了再接着破皮。直到她习惯为止。为了孩子,母亲连身上最柔嫩的地方都要穿上铠甲。

良缘已经成了亲,也有了孩子。她说小儿的皮肤最娇嫩,用大人穿过的内衣做尿布最好。不然小屁股天天包着尿布,很容易捂坏。

张宪薇立刻剪了自己所有的内衣做尿布,良缘也把她的几套新做的内衣拿了来。虽然一般人家孩子的尿布总是脏了洗,洗干净再接着用。可张宪薇不这样,若是孩子尿了,那可以洗干净了晒过再接着用。可如果拉了,她就直接扔掉。

上面有屎,就算洗又怎么能洗干净?她又不是供不起,委屈谁都不能委屈贞儿。

她的新内衣就是赶得急做,也赶不急贞儿用。迫不得已,她把李显的内衣都换成新的了。旧的全剪成了尿布。虽然她觉得李显的心不好,但是他还是很爱干净的,人也不邋遢。贞儿与他是亲生父女,用他的内衣也还过得去。

李显知道了,倒是好好笑了一场。还问若是不够,家里别人的内衣也能用。张宪薇立刻回绝了。别人?家里哪里还有别人?如果不是因为他是贞儿的亲生父亲,连他的内衣她都不想用。

至于那些人的,不管是朱锦儿还是李克,这些人在她的眼里都带着毒。想到让他们的内衣碰到贞儿,她就一千一百个不愿意!日后,他们也休想碰贞儿一下。

自从贞儿出生后,家里的人在张宪薇的眼中顿时不一样了。变成了泾渭分明的两边。

一边是她和贞儿,一边是会对她和贞儿不利的人。

看来李显的想法倒是有道理。在她还没有生下贞儿前,李家的人在她眼里可以一视同仁。就算是朱锦儿和李克,也没有这么讨厌。

但是,现在完全不同了。她对李家的人从来没这么有敌意,这么警觉。连赵氏送来给贞儿用的东西,她亲手做的小衣服,张宪薇都放到了一边。

这个家里,她只相信自己,只相信自己能保护贞儿,也只有她和她屋里的丫头不会害贞儿。其他的就连李显她都信不过。

他能为了朱锦儿毁了她的一辈子,焉知不会为了李克害贞儿?

用过早饭,张宪薇陪着贞儿在屋里玩。贞儿刚学会走路,却在大人扶着她的时候总是想往前冲,想跑。张宪薇用柔软的布兜着她,从她的腋下穿过,在屋里陪着她一步步学走路。她可以在屋里陪她一天都不烦,哪怕一天她都只是在屋子里这么大一点的地方走来走去。

最近,贞儿刚刚学会解手要蹲下来,所以只要看到她走着走着蹲下来了,张宪薇就会赶紧抱起来,再喊良缘拿恭桶进来。

贞儿的恭桶是她特地让人做的,比成人用的要小,边缘磨圆,绝不会让木头的毛刺伤到贞儿的小屁股。她还想过把李显放在正房厅堂里那种有一圈扶手的椅子下面掏空,让贞儿坐着解手。

只是那种椅子是南边的做工,燕城里的木匠不会。她的要求又复杂,找来人说了半天,前后画了十几张图才给木匠。

围栏是一圈的,贞儿可以正好坐在里面,伸手抓住外面的围栏栏杆。椅子腿不能太高,免得贞儿以后自己上下时摔倒。座位处中间掏个洞,要刚好卡住贞儿的小屁股又不能陷下去。椅子下面放恭桶,贞儿解完手,下人们从后面拿走恭桶,不会弄脏贞儿的裙子。

良缘说她太宠孩子,还特地想出这个怪东西。孩子嘛,随地一蹲,在哪里都能解手。

张宪薇却不这么想,贞儿现在才一岁,就算她日后能自己用恭桶,那也要等到她七、八岁后。这个东西能用七、八年,怎么是浪费?

木匠终于做出来后,是个方头方脑的怪椅子。贞儿可以踩着前面的踏板坐上去,大人帮她关上围栏,她坐在上面解手,解完撅起屁股,丫头帮她擦干净。她下来后,干干净净的。恭桶再让人拿走清洗。

这个怪椅子足足花了张宪薇快五两银子,可她觉得这东西做得挺值得。木匠是花了心思的,椅子的所有边角都磨圆了,围栏上还有雕花、盘云,还刻了花鸟虫鱼,贞儿坐在上面时看个不停,她把这个当成玩具了,就是不想解手也要坐上去,一天吵着要坐它坐个十七、八回,左蹭右蹭不肯下来。

李显也看到这把椅子,对着张宪薇叹气,说她:“真是慈母多败儿。”

张宪薇当下半笑半恼的问他:“一把椅子就败家了?”

“现在只是一把椅子,日后她长大了,要的东西多了,你岂不是件件、桩桩都依她?”李显问。

“我要是能依她,为什么不依?”张宪薇反问。既然她有,为什么不能给贞儿?

李显摇头苦笑,只是他之后到这里的次数渐渐多了。贞儿长到两岁时,说的话倒大部分是他教的。张宪薇教的都是‘镜子’、‘梳子’、‘筷子’这样的,他教的却是‘爹’、‘哥哥’。

张宪薇倒是故意不教贞儿这两个的,她的女儿,为什么学说话倒要先学喊他们?是不是后面还要学着喊‘姨娘’?

李显没有教贞儿喊‘姨娘’,而是抱着她去了婆婆生前住的屋子,教她喊‘奶奶’。事后,张宪薇有半个月不许他看贞儿,他一来就让人抱到后面屋里‘去睡觉’。

孩子还小,若是被那间屋里的什么东西冲撞了怎么办?就是要拜祖宗也要在过年的时候,不年不节的,这样是干什么?

李显还是天天来,有时一天来几趟。张宪薇从来不留他,坐一会儿就撵他走。朱锦儿的身体也好了,他去陪她不好吗?

他对贞儿也算是真心疼爱,只是张宪薇心中始终记得他最爱的朱锦儿,还有他和朱锦儿的儿子李克。觉得他就是喜欢贞儿,也比不上对李克的真心。

从那天起,她就不想让他抱贞儿抱出去。要抱走她就跟着,他去哪里她跟到哪里。家里倒是传说大老爷跟太太是梅开二度,枯木逢春。两人冷冷淡淡,客气了半辈子,现在又像新婚小夫妻一样形影不离。

张宪薇听了只是笑,就是她真的跟李显是新婚小夫妇时也没有形影不离啊。

大概,李显也是想过要把贞儿抱去给朱锦儿看的,也想让贞儿和李克这个‘大哥’亲近、亲热。但是有张宪薇跟着,他次次都只能在院子里转一圈就回来。

贞儿两岁时,赵氏进门三年都没消息,家里人都着急起来,特别是朱锦儿。赵氏日日拜观音想要个孩子,可是李家的风水大概就是会跟正室做对,这三年她也吃了不少药,拜了不少菩萨,进了多少香火灵验的庙宇,舍了许多香油钱,但就是没有孩子。

李克要纳妾,跟李显说过后,得了他的同意就过来找张宪薇了。赵氏早就在张宪薇跟前哭过好几次了,张宪薇虽然同情她,却不打算管这件事。

因为李克的事,她怎么管都是错的。她再同情赵氏,也不会给自己找麻烦。她是个地位尴尬的嫡母,如果她拦着李克纳妾,这是不是说明她不希望李克有儿子呢?

所以她不管。李克大概也没想她管,只是简单的跟她说了一句,连人选都有了。是朱锦儿挑的,一家贫穷农户的女儿。

朱锦儿的出身,张宪薇一直不是很清楚。李显只是说朱锦儿的出身不错,祖上出过秀才,也算书香世家。但是秀才也有穷秀才,何况这个‘世家’到底有多少水份,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她认为大概李显可能在朱锦儿的家还不是特别糟的时候遇见了她,可能就是在他出去办事的时候。朱家大约也是有些风骨的,不会轻易同意送女做妾。李显最有可能是用银子砸开了朱家的大门。

张宪薇尽量把朱锦儿的出身往好了估计,她不想把朱锦儿贬到泥地里,日后再吃亏。嘴上痛快痛快又不顶用。但是她觉得自己绝对是高估了朱锦儿了,因为朱锦儿不识字。

秀才家的姑娘,能一个字都不识吗?

朱家应该也不是很有钱,她从婆婆那里把朱锦儿接到他们的小院子的时候,从上到下都是婆婆给朱锦儿置办的,应该是出自李显的授意。张宪薇从一开始就没亏待朱锦儿,发现她老是穿一件衣服,鞋磨穿了鞋尖还不肯换后,干脆每年给她做四套衣服,送新的拿走前年的旧衣。她不会让朱锦儿穿一件衣服超过三年。

她不会让人觉得她亏待朱锦儿。

张宪薇一直在想,到底李显喜欢朱锦儿什么地方?

朱锦儿不爱开口,说话绵软,声音又轻又细。她总好像腰腿无力的样子,走动间爱扶着旁边的东西倚着。在她还住在张宪薇的院子里时,她能常常看到她或者扶着庭园里的梅花树,或者扶着门框,或者倚在柜子、桌子边,仿佛柔若无骨。

若是让张宪薇也学她的做派,那就是让她再重新投胎也做不出来的。

这大概就是从骨子里透出的‘温柔’味儿。

要说朱锦儿有坏心,其实也没有。张宪薇见人见事还算是有心德,唯一看错的只有李显一个。朱锦儿虽然有些小心眼,但她一见张宪薇就胆怯,就像老鼠见猫。就算李显也在旁边,她还是不敢撒泼胡闹。

倒是在房里时,她会跟李显撒娇。提一些小要求,比如看一看李克,比如要一点东西。

张宪薇觉得朱锦儿也怕李显,虽然李显对她很好。但这个好是张宪薇知道的,朱锦儿未必就真的清楚李显对她的心意。李显说的越多,大概她越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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