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天空清彻湛蓝,阳光明媚,树木郁郁葱葱。但是,在从拘留所开往东京地方检察院的囚车里,却毫无清爽的气息。

绝望、死心和沉闷充塞着车内的每一个角落。

荒井健司象化石一样一动不动,两眼闪闪发光,默默地凝视着紧箍在手腕上的手铐。

手铸——囚车——检察厅。无疑这是联接着通往令人讨厌的监狱的道路。联接着仅仅才离开40天的宫城监狱。

而且,这次和上次情况完全不同。这次要给他强加三起杀人的罪状。

自恢复意识以来,他在死亡面前精神失常了,始终在同绞刑架的恐怖战斗着。由于比常人对死刑有了深一倍的知识,所以恐怖也比常人加剧了几倍。在警察审讯他时,他什么都否认了。当他被冷酷地送回拘留所时,整整一夜,他都在绞索套的幻影中呻吟。

——那个时候,要是和澄子一起死了该多好。

他好几次这样想。

但是,随着他从虚弱中逐渐恢复起来时,他拚命振作起来。要和死亡的决战,取决于他无罪的主张能否通过……。

“这次无论是对检察官还是法官,都堂堂正正地讲实话。而且,把想说的全都说出来。要单枪匹马的精神,坚持到最后。”

他在嘴里重复着。的确,逃脱绞刑架幻影的唯一办法是把恐怖上升为愤怒。

“如果即使这样,也要把罪名强加给我的话,我就在法庭上大喊,你们把无辜的小山荣太郎判了死刑,为了掩饰过错,难道想把我也杀掉吗?等我再转世为人时,一定要弄清真相。”

这样嘟囔着,健司一下子想起了审讯自己的雾岛检察官的面孔。是个年轻敏锐、精明强干的人。但不象个用高压手段的人。不过,如果触及到事件核心的话,恐怕就不是这样了。

“不管怎么说,这个检察官和判处小山死刑的是一伙,不过是个明哲保身、走上仕途的秀才。”

这样自言自语说着,突然怒火中烧,下意识地向地板上吐了口唾沫。

“嗨!干什么?”

押送的警察一眼就看到了,象打雷一样吼起来。健司扭过头,嘴角撇成了八字形。一股难言的悲楚涌上心头。

第二次审讯便相当不顺利了。当健司追述访问鬼岛的过程时,三郎马上紧紧追问道:

“你当时百分之九十相信真正的犯人是杰克吗?”

“那当然。否则,就不会想到去找杰克了。”健司生硬地回答。

“那么,你不会相信鬼岛所说的他不知道杰克以后怎么样的话吧?”

“这是当然的。那种人肯定是要推脱责任的。那小子把我当傻瓜想敷衍我。”

“不管他是否小看你,但如果真象你想象的那样,杰克是真正的罪犯,鬼岛就不会告诉你真实情况,这一点你没考虑到吧。”

“所以,我也是打算找杰克以前的朋友。”

“我看这也不是个好借口。素不相识的人突然闯进来,说那种话,无论是谁也会引起警惕的。古谷事件另当别论,若是在横滨胡作非为的人,肯定会看出破绽的。鬼岛怠慢你也是自然的了。”

“也许是这样……反正我只是问一问。”

“你一开始就意识到会和鬼岛吵架吧。”

“因为他也不是生手,所以我也意识到谈话的结果。不过,我尽量克制自己不要吵起来。”

“可是,事实是吵起来了。”

“那小子撒谎撒得太明显了,最后才吵起来。说实话,那时我还是忍耐……。”

“就是说,谈崩以后,你忍耐住了。”

三郎用讥讽的口气说。

“检察官先生,您的意思是我应该揍他一顿才善罢干休吗?不过,如果在那儿打起来,我恐怕早就被抓起来了,您也省事了。”

“我没有说不应该。只是象你这样的人,在那种场合会善罢甘休,我不相信。”

三郎顶回了对手逼人的目光,继续说。

“你如果是外行人,慑于对方气势汹汹,退避三舍倒也可以理解。可你是个既有斗殴经验又有胆量的流氓,就那样罢手,不显得太没出息了吗?”

“因为我还在假释期里……。”

“你是说要是引起骚乱,假释就会被取消吧。要是那样想,最好当除就别干那种蠢事。”

三郎故意冷淡地说。

“这事和我毫无关系。”

健司的额头暴出了青筋。

“我前天已经说过,为了恩人小山,我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杰克,否则我于心不安……当然,您会说这是毫无意义的强词夺理。要说我想干什么,现在那个人已经不能死而复生了。但是,为了他的孩子,我也要证明他父亲是无罪的……。”

“这种心情我可以理解。”

一瞬间,三郎微微地闭上了眼睛。但马上又转换为严历的语气。

“你说你干了蠢事,是指你毫无目标,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就跑到鬼岛那儿去的事吧。我刚才就说过,那不是显然会引起对方的警惕,很可能闹出乱子吗?”

“我怎么才能解释清楚呢。”

健司显得有点不耐烦。

“我要是象检察官先生那样聪明,可能会想出更好的办法。我要是能象骗子那样花言巧语,我会编出更象真话的假话。可我不擅长这个……,反正,我只是遇到了他。而且,现在想起来,那时还多少有点蹲监狱的迟钝。”

“是吗?如果你的行动是全盘计划的,应该说这样做是非常巧妙的。”

三郎的话使健司感到意外。因为他认为自己的那个举动是很大的失败。

“检察官先生说的巧妙倒底是指什么?”

“你是一开始就用下流的语言挑斗鬼岛吧?当对方翻了脸,发起了火,你便按计划转入退却,悄悄注视着鬼岛的反应……。”

三郎观察着健司的脸色。

“如果你认为鬼岛不会轻易开口,而你又不愿把事情闹大。这也许是最上策了。顺利的话,鬼岛也许会把我领到杰克那里去。你是这样想的吧?”

“根本没这回事……,首先,我不知道鬼岛这小子马上去什么地方报告,而且,如果和谁紧急联系,一般都用电话。”

“可是电话里不能讲比较微妙的话呀。这你也算计好了吧。”

“我可没那么好的脑子。”

健司的话里带着极力争辩的语气。

“的确,后来我想应该盯着鬼岛。可是当时我又改变想法去附近的饭馆喝啤酒去了……。”

“特意到公司附近的饭馆喝啤酒,这是为什么?是在那里等待时机吧。”

“请不要胡乱猜疑人!”

健司惊恐地喊叫。

冷汗浸透了健司全身。从自己想都没想到的地方这样追问,是不可能保持平静的。甚至自己认为是愚蠢的行动,也被看成是巧妙的计划,处境太不妙了。

但是,三郎仍未放松追问。

“你说你后来在川崎市内换酒店喝酒到很晚,这么说你对川崎很熟悉呀。”

“不,去宫城以前,去过几次。现在全变了。所以。喝过酒的酒店也记不清了。”

“在不熟悉的地方,转着喝酒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吧?”

“检察官,对我来说,在不熟悉这一点上,东京、川崎都一样。刚从监狱里出来,也不会有常去的酒店……。只是想快点解解闷罢了。”

“结果,就纯属偶然地走进了小山芳江工作的民谣酒店。”

“是这样。不过,那个人和我干的事毫无关系。”

健司加重语气回答。他想为了那孩子,就要尽力避免把芳江卷进来。即使是生死关头,也要坚持。

可是,三郎却淡淡地说:

“小山芳江对你的逃亡助了一臂之力的情况已经调查清楚了……。你是想再证实一下小山遗嘱的下落,希望得到她某种程度的协助吧?在制造了不太充分的好象不在作案现场的假象的同时,你向芳江讲明了情况。”

“根本没这回事。”

健司全身颤抖。

“一定要牵强附会地给人扣上罪犯的帽子,检察官先生就心安理得了吗?我向芳江讲明情况是在增本被害之后……。”

健司下意识地咬着嘴唇。他意识到检察官的挑斗方法取得了巨大成效。如果连芳江也被认为犯有藏匿罪,留下一个孩子怎么办呢?

健司盯着三郎,眼神里充满憎恨。

“我什么也没干。保护无罪的人,是不犯任何罪的吧。不管谁说什么,我反正没杀人。”

三郞沉默不语地注视了健司一会,然后又毫无表情地开了审讯。

健司逐渐被无法排谴的绝望包围了。看来这个检察官没有丝毫同情心。

在不时加杂着激烈的争辩中,彻底查清了鬼岛死后健司的行踪。

三郞接着要了解的是大场兄弟的情况,特别是源基和健司的关系。

“你说你们在增本商事附近的路上相遇时,是大场源基打招呼的。”

“是的。”

“你们之间除了是监狱的病友以外,还有其他关系吗?”

“没有……。”

“那么那个时候,你们为什么显得特别亲密呢?”

“不,一般在监狱里是不会交上好朋友的。”

“那么,尽管你没看到源基,但他却同你打招呼,这怎么解释呢?至少在表面上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源基。还是不讨厌和以前的狱友见面的。”

“也许是这样,但不管怎么说,那个人的厚颜无耻是出人意料的,他的头脑可不一般。”

“实际情况是,你发现了源基,硬拉他讲话的。”

“绝对没有那种事。”

“介绍你和增本敏郎见面这句话也是源基说的?”

“是的。”

“你没强迫他吗?”

“怎么会有这种事。”

“源基和你统一了口径,对增本介绍你是私人侦探清水英五郎,对警察的调查也这样回答。你们之间如果没有特殊关系,源基为什么要对你这样讲情义?”

“增本被杀的第二天,我确实对源基提出过这样的请求。”

健司有些不知所措了。

“那家伙倒底想干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

“你掌握了他某些不为人察觉的弱点吧。”

“绝没有这种事,只是那时他说要帮我一下。大概是有什么目的吧。”

健司详细地述说了在东京车站的咖啡馆与源基见面的情形。

“果然是这样……,那么说,他看透了你的目的了吧?”

“是那种口气。”

健司突然向前探着身子,象要把一直憋在肚里的话一口气倒出来似的。

“检察官先生,我一直认为真正的犯人是杰克。如果这小子真死了的话,那这次事件的真正犯人恐怕就是源基这小子吧?他装做是我的朋友,把我耍了。”

“增本被杀的14日晚,有确凿证据证明大场源基不在作案现场。”

“要是那样,就是和他兄弟合谋……”

三郎冷冷地制止了健司的昂奋。

“好,这个问题我再问你一遍。你详细说一下你14日晚的活动。”

健司对三郎的态度再次感到强烈的失望,自暴自弃地说:

“即然到了这一步,我就实话实说吧……。那天晚上,去品川的樱井组的赌场了。”

三郎用锐利的目光盯着健司。

“这是你第一次说这个话。为什么以前一直不讲?”

“检察官先生难道不知道流氓的规矩吗?按道理是忌讳这种事的……”

健司咧咧嘴,带出一丝自嘲的微笑。

“说起来,我已经脱离流氓组织了。即然已经被开除了,也就没有必要介意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了。”

“你的姘妇澄子在警察调查时,说你好象去哪个朋友那儿了。”

“这是自然的。我去赌博她一清二楚。可是流氓的妻子也知道不能讲真话。”

“在品川的赌场遇到什么熟人了吧?”

“和头目樱井勇作寒喧了几句。而且,我赢得相当多,客人中大概会有人记住我的。”

健司说完,长长出了口气。尽管这样说,毕竟场所不同,怕是难以找到能证明他不在作案现场的证人。流氓集团的人对他破了规矩会白眼相看,外面的人怕受牵连也会假装不认识。

“知道了,再详细讲讲你赌博的情况。”

健司把以10万日元作底翻了4倍,要回去时偶然遇到田边武夫的情况详详细细说了一遍。三郎概略听了一遍后,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转向与此毫无关系的问题。

“换个问题,有人三次向警察密告你的情况。你从‘彩虹’酒吧顺利脱身的情况早晚会调查清楚,你认为密告人会是谁呢?”

“那个酒吧的事肯定是大场启基干的。最后一次……很可能是源基那小子。我逃往名古屋时,在东京车站突然遇到了他……。只是不知道他是怎样跟到最后的。”

三郎想再补充一点当时的情况,便以关心的口吻问道:

“你出狱后为什么不和你妻子正式登记呢?”

“脑子里光想着找杰克,没心思去想那些。而且,她也不催我……。弄到现在这个样子,说什么都没用了。她恐怕也不会等我第二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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