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众人陷入沉默。

他们一直接受的教育是人人生而不同,有些贱民天生就该是他们家族繁荣之路的垫脚石。

他们也会在天灾人祸的时候放出粮食来赈灾,但那些都是积压多年的陈粮,自己吃不下,所以才用来收买人心的。

直至今日,程彦的话打破了他们对人生、对生命的认知——贵族的命是命,平民百姓的命也是命,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们,是否该给挣扎在大夏最底层的人一点点的生活空间?

众人再去看程彦,已经没有了最初的瞧不上眼。

李承璋突然有些明白,为何程彦能劝动长公主发动兵变。

她这个人,天生便带有反叛精神,她骨子里没有君为臣纲、雷霆雨露皆君恩的那一套,你做的不好,她便推翻你的统治换人来做,她永远不会因为你是皇帝又或者你是储君,便对你言听计从马首是瞻。

在她眼里,天子与庶民,唯一不同的是位置。

她不曾刻意讨好他,不是因为她自持身份,觉得没有她,她什么都不是,更不可能做太子,而是因为在她眼里,他与旁人并没有任何不同。

李承璋闭了闭眼,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半晌后,李承璋自嘲一笑,他原本以为她只是瞧不上他,不曾想,她根本不曾瞧过他。

李承璋的寂寞神情落在谢诗蕴眼中。

谢诗蕴紧紧攥着手里的锦帕,犹豫再三,她趁人不注意,匆匆在纸上写下几个字,让贴身丫鬟送给李承璋的侍从。

侍从收了纸条拿给李承璋,李承璋略扫一眼纸条上的内容,抬头去瞧谢诗蕴。

谢诗蕴浅浅一笑,风姿清雅,仿佛能抚平人心中所有的焦躁与不甘。

李承璋捏着纸条的手指微紧,片刻后,他起身离席。

又过了一会儿,谢诗蕴也寻了个借口离开。

贵女们或在反思,或在恭维程彦,根本不曾留意谢诗蕴的小动作,只有程彦身边的侍女忍冬一贯警惕,敏锐地察觉了谢诗蕴递信的事情。

忍冬低声与紫苏交代一声,追了上去。

谢诗蕴来红梅山庄之前显然是做过准备的,选了一个颇为偏僻的梅园一角,假山耸立,梅枝嶙峋,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里面的二人。

忍冬轻手轻脚走到假山后。

谢诗蕴声音温柔,比之程彦音色里的果决大不相同,极大地安抚了李承璋敏感的内心。

李承璋本就对谢诗蕴的身世颇为怜惜,谢诗蕴如沐春风的话语让他很快卸下身为储君对人天然的防备,看向谢诗蕴的目光越发柔和。

忍冬很是心疼自家翁主。

忍冬回到程彦身边,赏梅宴已经进入尾声,众多贵女们向程彦辞行。

晚间贵人们全部离去,紫苏安排好打理山庄的侍从后,去山庄后院找程彦。

程彦正指挥着卫士在刨雪翻地。

她不愿见世家把持朝政欺压百姓,只有大夏粮食充足,百姓安居乐业,世家们的影响才会越来越小。

红梅山庄的土壤她之前便检查过,最适合培育冬麦,只可惜,这个时代没有塑料,她做不了塑料大棚,若有塑料大棚,她便能不再受季节所限制,随心所欲培育五谷杂粮了。

紫苏看着程彦忙前忙后的模样,斟酌片刻,让她身边的卫士去远一点的地方弄土,压低了声音把忍冬看到的事情说给程彦听。

纵然翁主对太子殿下无意,这些事情也不应该瞒着她。

“我道忍冬今日怎么心不在焉的,原来是为了这事。”

程彦笑了笑,道:“我身边这么多人,你是最知分寸最贴心的,这件事咱们知道就行了,别再往外传,我自有安排。”

李承璋与谢诗蕴不过说了几句话,算不得什么把柄,她纵然拿这件事去舅舅面前说,舅舅也不会让她与李承璋解除婚约——李承璋是太子,有三两个侍妾也算不得什么,若想与李承璋退婚,只有这点把柄显然是不够的。

程彦道:“把罗十三叫来,我有话交代他。”

大夏有养士的传统,天家更是将养士发挥到极致——天家有士,一曰七杀,一曰罗生。七杀所至,血流成河,罗生门下,余孽不生。这两支暗卫是大夏最为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分别效忠于皇帝与皇后。

这也是为什么大夏自建.国以来摄政的太后皇后层出不穷的最主要原因,手中有权有兵,腰杆自然硬。

丁太后是个只想安享晚年的老太太,不愿揽权,又不放心吴皇后,便把罗生交给了长公主。

长公主代掌罗生虽有违祖制,但大夏也不是没有出过公主掌罗生的先例,再加上她又有逼宫的前科,自然无人敢说什么。

罗生的暗卫都姓罗,罗十三是长公主派给程彦的人。

紫苏吹响骨笛,梅枝无风而动,身着暗色衣裳的男子立在程彦面前。

程彦道:“看着点太子殿下与谢诗蕴,太子妃的位置,我坐够了。”

罗十三眉头微动,看了一眼程彦,而后瞬间消失,天地悠悠,一片梅花飘飘荡荡落下。

紫苏伸手接住梅花。

梅花上沾了雪,落在掌心有些凉。

李承璋与谢诗蕴摩擦出了小火苗,程彦提着的心稍稍放下,开始专心在红梅山庄培育冬麦。

红梅山庄的土壤肥沃,冬麦长势极好,一众侍女侍从颇为开心,程彦却开心不起来。

冬麦之所以长得好,是因为这里的土地好,她可以利用这里的土壤长出来的麦子从中选出更为优质的麦种,可是再怎么优质,麦子也受土壤所限。

大夏国土广袤,九州并非处处都是沃土,很多地方山川横行,野草杂生,那种环境下,种下再怎么好的麦种,庄稼的收成也不好,若再遇到天灾,更是颗粒无收。

那些地方的人家,年轻人背井离乡外出讨生活,只留老弱妇孺在家中,久而久之,便再无人烟,从而被世家们占据。

程彦有些沮丧。

若是这个时代有红薯就好了。

红薯是所有粮食里最不受土壤限制的,也不受天灾人祸所影响,叶子与根茎都能吃,简直是底层人活下去的救命法宝。

只可惜,红薯产自于南美洲,明朝万历年间才被商人带到中国,而她生活的大夏是架空的,莫说南美洲了,她在大夏领土上连千年古都西安与洛阳都找不到。

想到南美洲,程彦又有些怨念——让人欲罢不能的辣椒也是产自那里。

辣辣的火锅,香喷喷的烤红薯,是与寒冬腊月最为相配的东西。

程彦重重地叹了口气。

程彦在红梅山庄把吴宝儿给了李承璋后,她自己还未觉得什么,华京城却已经炸开了锅,众多皇子与程彦交好,为此事没少明里暗里挤兑太子,丁太后最是宠爱程彦,生了好大一场气,连下几次吴皇后的面子。

吴皇后后悔不已,她本意是想试探一下程彦,给程彦一个教训,让程彦也知道知道,她儿子终归是太子,未来要做天子的人,哪曾想,程彦不咸不淡地把吴宝儿认下了,搏了一个大度的名声不说,还把红梅山庄要了去,她自己不仅什么都没落到好,还被丁太后狠狠责罚一番。

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吴皇后在丁太后那受了气,便把气撒在王春娇身上,王春娇满心委屈没处诉——宝儿虽然进了太子的宫里,可太子瞧也未瞧一眼,宫里的人又都是捧高踩低的,个个冷嘲热讽苛待宝儿。

王春娇叫苦不迭,一连几日给程彦递帖子赔罪,然而帖子还未到程彦的手,便被绿萝扔了。

这种坏人心情的东西,她才不会让翁主看到,没得脏了翁主的眼。

程彦一直在红梅山庄培育新苗,对外面发生的事情没有留意,这日五皇子李承瑾来访,见她在梅园自得其乐,忍不住扶额道:“好妹妹,华京城因你的事情闹了个翻天地覆了,你倒好,躲在这里偷闲。”

程彦道:“不就一个侍妾么?至于么?”

李承瑾笑了起来,道:“你平日最是得理不饶人的,怎地在这种事情上反倒大方起来了?”

程彦不在意道:“你们不都说了吗,侍妾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我与侍妾斗气,便是没意思了。再说了,他又是太子,以后的侍妾只多不少,我若为这些事生气,日后岂不是要气死了?”

李承瑾一怔,后面的话便不知如何开口了。

他本以为程彦这几日没出门是在生气,这才急忙忙从宫里赶过来安慰她,哪曾想,她竟一点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也不知是为了不让他担心,还是真的无所谓。

李承瑾想了想,又道:“你能这样想,那是最好不过,只是你受了委屈,我们几个做哥哥的也不会干看着。”

废后谢元当政时,他们兄弟几个深受打压,是程彦时不时给他们送吃食与银两,让他们平安度过最为艰难的日子,老四可以没良心,他却不能看着老四欺负程彦。

“过几日便是除夕了,我与你三哥要送老四一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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