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刚怀上,他就想着要生了?

顾慈抹着眼角,哭笑不得,“这才刚有信儿,你就......”雪腮慢慢泛起霓霞,抿着唇瓣,娇嗔地剜他一眼,“你也太心急了。”

底下人又是一阵暗笑。

戚北落眼睛亮了亮,脑子总算转过弯来。也是,怀胎十月,这还早着呢。

遂咳嗽一声,正色解释道:“孤的意思是,猎宫衣食住行都不及皇城内方便,如今太子妃身怀有孕,再细心呵护也不为过,去寻几个有孕子经验的妇人来,验明来历后,可暂且招进猎宫,侍奉太子妃起居。”

一通胡扯,总算把话给勉强圆过去了。

王德善抬手直按揉眼角。

进东宫这么多年,他亲眼瞧着太子殿下是如何从天真孩童,变成不近人情的冷漠煞神。

而今殿下终于染上烟火气,变得跟寻常人一样会哭会笑,遇上大喜事还会发傻,他不由喜极而泣,怕被殿下觉察,忙甩甩拂尘,领命告退。

云锦和云绣拉着顾慈的手,连声道恭喜,刚一开口,眼泪就先下来了。

“哭什么?”顾慈笑着打趣,掏出帕子给她们擦泪,“我方才呕得厉害,你们哭;现在我都没事了,且还遇上了大喜事,你们怎的还哭?”

云绣红着眼,直打哭嗝,“奴、奴婢是高兴,姑娘有了身孕,终于可以叫那群黑心肝的长舌妇闭嘴了。”

云锦吸吸鼻子,露出个明媚的笑,“奴婢这就把好消息送回国公府,让老太太和夫人放心。”

自打太医那句“恐难生养”的断言传出去后,顾老太太和裴氏就都在为顾慈担心,奈何不方便进宫,只能变着法儿送滋补品进来,给她调养身子。

而今一切都尘埃落定,顾慈不好再叫家人为自己的事担心,忙点头答应,让她们俩加紧去办。

待人都散去后,天色已近黄昏。

浓霞如火,七分明艳,三分浅黯,**辣泼洒在煌煌宫殿上,琉璃瓦缀满千万点光。暮风轻摇南面三扇敞开的大窗,绵长而悠远地吟唱。

顾慈侧眸遥望远处殿宇,抚着小腹,眉目不自觉叫这霞光镀上柔色,深吸口气,连日忧色尽散,只余心宽气匀。

倦意缓缓也爬上眼梢,她抻了个懒腰,捧着小腹,准备躺下歇息会儿,手却被突然抓过去。

戚北落轻轻碰了下她小手虎口处的擦伤。

顾慈下意识“啊”了声,他剑眉当即便拧了起来,“手上落了伤,怎的都不说一声?”

顾慈反手瞧了眼,微愣。

方才她光顾着考虑“大病”,这些小伤倒没怎么放在心上,现下冷不丁被他提起,还真有些吃痛。

戚北落见她这傻乎乎的模样,无奈地叹口气,揉揉她脑袋,起身出去,片刻后拿着一瓶祛瘀消肿的药膏回来。

“你也是,刚才明明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先把那郡主护在身下。人家一看就是个身手不错的,你呢?傻不傻?”

戚北落托着顾慈的小手,一面小心翼翼地帮她上药,一面皱着脸絮絮埋怨,跟个七八十岁的老婆婆似的。

顾慈噘起小嘴,不乐意地往回抽手,“我、我那也是怕她出事,云南王伤心过度,耽误你们的正事,所以才......”

话未说完,脑门就被敲了一记。

“疼!你干什么呀。”

顾慈捂着额头,控诉地瞪他。眼皮还泛着刚哭过的薄粉,眼尾勾起轻俏弧度,浓睫轻颤,像是雨中不胜浇淋的桃夭。

戚北落勾唇“哼”了声,玩味地打量。

明明朝夕相对这么久,他还是怎么瞧也瞧不腻,且还越瞧越欢喜。

燥意在心头窜闹,他不动声色地咽了下喉咙,心底无端生起一股恶念,倘若自己再欺负得狠一些,她会如何?

但眼下是不行了......

他垂眸瞧了眼她的小腹,心中有几分暖,也有几分痒。

十月怀胎,要十个月啊,十个月都不能......这可怎么熬?

顾慈一眼看透他心思,捏紧衣襟往后缩,戒备地盯着他,“你、你可不许胡来了,仔细孩子。”

想起昨夜的事,她又懊悔不已,抚了抚小腹,气哼哼地捶了下他胸口,“都怨你,昨夜闹那么厉害,万一伤着宝宝怎么办?”

戚北落眼眸顿沉,哦,这还怪上他了?宝宝还没出生呢,地位竟已经比他高了,出生了还得了?

他抱臂长出口气,凑到顾慈耳边似笑非笑道:“昨晚我们是一起快活的,怎的穿上衣服就不认账了?”

炽热的鼻息喷洒在颈侧,顾慈脸颊瞬即烧红一片,“我没有我没有!”推开他,捂着冒烟的脸直往被子里钻。

动作太大,牵动手上伤口,她本能地蹙眉“嘶”了声。

戚北落笑容转瞬散尽,黑着脸将人捞出来继续上药。

小家伙不听话,蹬腿反抗,他便使劲亲她,逮哪儿亲哪儿,直把她亲得神魂颠倒、六亲不认,乖乖交出小手,这才作罢。

“以后莫要再说什么‘耽误正事’之类的话了,在我这,你和孩子才是头等大事,记住了吗?”

这话像一缕风,将顾慈的心吹进美酒中,晕晕乎乎,人也好似醉了。

红晕如涟漪般,从香腮染至眼角眉梢,怕他看见又要取笑,顾慈囫囵“嗯”了声,慌忙垂下脑袋,盯着他正在帮自己涂药的手,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他其实不知道,他的手生得很好看。

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匀称,阳光下指甲透着水色薄红,明明没有刻意保养过,肤质却比姑娘的手还要好,宛如玉石雕琢而成。

挥剑可保四海平安,提笔可书万卷经纶,将来还会护她和宝宝一生平安。

而眼下,就只是在帮她抹药。

顾慈轻抚尚还平坦的小腹,嘴角不自觉翘起,连吐息也是甜浸浸的。

宝宝快些出生吧,爹和娘一定,会很爱很爱你。

是夜,猎宫内举办酒宴,为云南王接风洗尘。

宴会至晚方散,戚临川又招了群好友,邀上柴灵均,一道去自己住处再开小宴。

小宴不似大宴那般拘谨,赴宴的大多都是京中纨绔,身边都有一两位美姬作伴。

柴灵均兴致寥寥,独自坐在窗边喝闷酒。

早间赛马输给戚北落的事,还在眼前挥之不去,若他当时再加把劲儿,哪怕就一点点......

他猛然攥紧酒盏,一仰而尽,烈酒入喉,所过之处全是火。

“借酒浇愁愁更愁,正所谓望着不可追,世子乃人中豪杰,更应当摒弃这些无用情绪,向前看才是。”戚临川斟了杯酒推至他面前。

柴灵均余光冷冷瞥了眼,漠然收回视线,并不搭理。

戚临川挑眉,淡笑道:“本王那皇兄自小目中无人,今日对世子多有得罪,本王替他道个歉。”说着,便起身抱拳行了个礼。

满座安静须臾,视线转到他们身上,窃窃私语。

当今皇帝的亲儿子当众向他一个异性王的世子赔礼道歉,面子给得尽足。

柴灵均心里舒坦许多,接过戚临川给他倒的酒,喝完,举杯照照。

算是受了这礼。

“我最讨厌别人跟我绕弯,王爷有话直说。”

戚临川眼神变了变,掸了下襟口的灰,坐到他身边,“世子想赢过皇兄,讨回今日这口恶气,后日围猎,本王有法子帮你。不过......”

柴灵均折了眉心,黑眸露出几分不耐之色。

戚临川举筷慢悠悠吃着,故意等他情绪酝酿到顶点,才放下筷箸,不紧不慢道:“本王想求娶令妹为侧妃,还请世子在令尊面前,替本王多美言几句。”

柴灵均眼神一变,上下打量,视线停在他手中的清水上,轻慢之色难掩。

“若我没记错,王爷家中已有娇妻,且还是武英侯的亲侄女。不说别的,家父同武英侯之间的恩怨,王爷难道不知?况且阿芜性子烈,可不愿给人做小。”

“郡主性子刚烈,不愿与人做小,可本王瞧令尊的意思,是瞧上东宫侧妃之位。难道世子愿意,让令妹嫁给......”

砰——精瓷酒盏碎成齑粉。

褐色美酒混着血水,顺着柴灵均指缝间蜿蜒淌下,边上众人皆倒吸口冷气,他却仿佛不知,沉沉黑眸中风起云涌,仿佛要将一切令他不满的东西统统吸进去。

戚临川微微眯起眼,嘴角漫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漫不经心地招呼人将这收拾好,换了个酒盏,又斟一杯递去。

“士可杀不可辱,更何况还是世子这般尊贵的人?本王那皇兄,委实做得太过。”

酒面浮动,倒映灯火,似早间马场上的日头,柴灵均乜斜眼睨着,仿佛又瞧见戚北落脸上那痕张狂恣意的笑。

怒火烧心,他胸膛剧烈起伏,夺酒饮尽,越喝越窝火,摔了酒盏,一拳砸在厚实墙壁上。

“成交。”

怀孕的消息翌日便传回帝京,岑清秋也顾不上美颜觉,慌忙打发人去猎宫传话。

宣和帝得了信儿,欣喜若狂,以为他那没良心的皇后终于良心发现,肯派人过来倾诉相思之苦了。

衣服都没穿好,他就急吼吼跑出来,亲自引使者进门。

却不料得来的只是句更没良心的话,让他速速送太子和太子妃回宫,路上千万仔细照拂,不可有任何闪失。

至于他自己......爱在猎宫待多久就待多久,没人稀罕。

宣和帝:......

唉,日子真是太难了,太难了!

回京的事突然提前,顾慈措不及防,一行忙着指挥云锦和云绣收拾东西,一行要忙着安胎。

照太医所说,她眼下虽已怀孕,但比起其他孕妇,身子到底弱了些,若不好好调养,将来产诞亦有风险。

她不敢懈怠,每日都乖乖照嘱咐喝药进补。

屋内正忙得热火朝天,云绣突然着急忙慌掀开帘子进来,“姑娘,云安郡主来了。”

顿了顿,她迟疑道:“是哭着来的。”

顾慈心头一蹦,想起她和那位青衣少年。

自从那日惊马后,她被戚北落急匆匆抱回来,都没来得及为那位少年说情,也不知他们现在如何了?

“快,快请她进来。”

云绣“嗳”了声,正要折回去,柴灵芜已顶着一双红肿的核桃眼冲进来,四下张望一圈,扑到顾慈跟前,抱着她的腿泣不成声。

“太子妃,你可一定要救我!我爹他、他......他要将我嫁给潞王做侧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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