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铆在丰乐楼闹事,随后又在街头遇袭的消息,跟长了翅膀似的,第二日便传遍帝京城大街小巷。

他虽没丧命,但却比丧了“子孙缘”。

于男人而言,这比丧命还严重。他还未正式在帝京城,以北戎王族身份露面,就已经先贻笑大方。

赫连铆上头有两个王兄,一个唤赫连铮,一个唤赫连铭,这回也一道随使团进京。

亲弟弟被人害成这样,他们气得眉毛胡子乱飘,听赫连铆奄奄一息地说了“太子”二字,便直接认定戚北落就是幕后主谋,当晚就气势汹汹杀进皇宫讨说法,非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宣和帝刚和他的皇后舌战了三百回合,输得一败涂地,心情郁愤难抒。内侍宫人们见了,都能躲则躲。这两人便成了他现成的出气筒。

不等那二人说完,他便扬手打断,“这事先暂且不提,朕倒是有一问,北戎使团既然还未抵达帝京,为何你们兄弟三人先到了?若只是脚程提前了,那又为何不上报朝廷?”

两个问题连珠炮似的砸下来,兄弟俩当场愣住,一个举目望天,一个低头瞅地。

宣和帝撑着额头,轻声一笑,“既如此,后日迎接使团的宫宴,还请两位准时赴会。来早了,可没东西吃。”

兄弟俩互觑一眼,讪讪应是。

杯酒抿恩仇,这两件事,就这么黑不提白不提地揭了过去。

只是回去官驿后,兄弟俩瞧见弟弟的模样,心生愧疚,这口怨气便再次提上心头。偏巧这时候,外头来了名访客,一身白狐裘,将自己裹得跟头熊似的。

正是这次游说他兄弟三人提前入京的潞王,戚临川。

“本王......咳咳......可以......可以助两位一臂之力,帮令弟报一箭之仇......只要在宫宴上动点手脚......咳咳咳!咳咳咳!”

风一吹,唾沫星子横飞,跟下雨似的。人也晃晃悠悠要倒,身子板比姑娘还弱。

两个赫连:......

齐齐抹脸把脸,道:“你还是先助一助你自己吧。”

武英侯府。

南面闺房里,四面门窗紧闭,光线昏暗。

帘帐萎地,零星散落着细碎瓷片。青碧色茶水蜿蜒其上,泅出不规则水渍。打翻的熏炉里散出淡淡柳岚香,同茶香混成一股难言的气味。

王若伏倒在床榻前,脸埋在枕头上呜呜啜泣,浑身狼狈,全然不见半点贵女矜娇的模样。

“姑、姑娘,您多少吃点吧。出嫁前若是饿坏了身子,可如何使得?”侍画颤着手,哆哆嗦嗦捧上食盘。

“出嫁?”王若脑袋动了动,微微侧过一只眼,便瞧见门口挂着醺红喜服。

料子的剪裁和花纹刺绣俱是一等一的品质,光是瞧着,便可想象出穿在身上该是如何明艳动人。

可她偏偏,只能看,不能穿!

整整一天,她打发人跑遍帝京,甚至连京郊那些不入流的裁缝店都进去了,却还是没有一个人,肯给她做喜服。

她气不过,硬着头皮去到潞王府,想求未来夫婿帮忙。谁知,她这个准王妃在大堂干等一下午,连戚临川的影子都没瞧见,末了竟是被府上的几个侍妾给硬生生挤兑走的。

就连昔日总在她跟前巴结奉承自己的小姐妹们,听闻自己得罪顾慈后,都避她如毒蛇猛兽。

什么世道!

火气涌上心头,王若一把推开食盘,踉踉跄跄起身,眼底攀满网状血丝,比喜服还红,“剪子呢剪子呢剪子呢!”

见妆奁旁边有一把,她二话不说便冲过去抓住,朝喜服飞奔去。

“姑娘,使不得啊!姑娘,使不得!”侍画惊叫着,慌忙抱住她的腰,“外头的禁军还在,您若是将这喜服毁了,岂不又要挨巴掌?”

这话宛如一句定身法,直接将王若怔在原地,细细颤抖了会儿,便一动不动。

她转头瞧眼门外,窗纸上映出的两抹背影挺拔如他们手中的长|枪,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颊边火辣辣的刺痛感再次被唤醒,她由不得抬手“嘶”了一声,想起那日在金绣坊,戚北落和奚鹤卿对顾家两姐妹的维护,心头的委屈便比昨日更浓一层,顺着枯黄的脸颊簌簌滑落。

论出身,论才学,论相貌,她哪一点比不上那姓顾的两姐妹?凭什么她们就能嫁得风风光光,而自己却要嫁给个半截身子都已经入土的病秧子,且还没有一套像样的喜服?

她的手紧紧攥成拳,淡青色血脉如小蛇,蜿蜒爬满手背。昨儿出门前才刚染好的尖尖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却仿佛不知道。

骨头“咯咯”摩擦声入耳,侍画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低头不语,目光滑过襟口,忽而一亮。

“姑娘姑娘,婢子有主意了。”她惊喜地扯了扯王若的衣袖,轻轻唤了一声。

王若僵硬地低下头看她,目光空洞森然,逆光下更显可怖。

侍画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好像忽然不认识了似的,慌慌垂了眼睫,颤颤巍巍递上帖子,“姑、姑姑娘,后日宫里头要大摆宴席,给北戎使团接风洗尘。您只要稍稍使点手段,不就......”

她不再多言,点到为止。

王若眼睛微眯,接过帖子,草草翻看两眼前后,“顾家那两个小贱蹄子也去?”

“去!自然会去。依照她们如今的身份,即便不想去,也得过去撑场面。”

王若秀眉扬起些,抬手一遍遍反复抚摩帖子。鬓上步摇乱颤,整张脸艳光四射。

既然她们姐妹二人害她婚事惨淡,那她们也别想顺利嫁出去!

定国公府。

婚期越来越近,裴氏每日起床都要先喝一碗人参汤提神,好保证精力,给两个小冤家忙活婚事。

宫里头和忠勤侯府挑在同一日,送来彩礼,凑到一块,足足堆满了一个院子。

因着姐妹俩属猪,除却各色锦缎和珠宝等物外,还有二百五十六对足金肥猪,约有两千两。

许是怕她们区分不开,顾蘅的那一百二十八对金猪屁股上,还被某人大剌剌地镌刻上了“蘅”字......

真的是一个,很大,很大,的“蘅”字。

顾蘅气了个倒仰,四处找刀。

顾慈劝了她半天,没见成效。最后反倒是裴氏亲自过来,孔武有力地将顾蘅拎回房去绣嫁妆。

在第一百零八次翻窗失败后,她才终于老实下来,不情不愿地捧着绣绷,坐在窗前绣胖头鸭,哦不对,是绣鸳鸯。

顾慈倒是想救她出来,可钥匙由裴氏亲自保管,她也无能为力,只能在窗口同顾蘅深情对望两眼,回去自己屋子。

宫宴的帖子是和喜服一道送来的。

“姑娘,这宫宴,咱们能不去吗?”云绣枯着眉头,忧心忡忡。

那日她和云锦虽没陪姑娘一道进丰乐楼,可里头发生的事却有耳闻。那赫连铆夺门而出的时候,她还瞥见过。

先遑论其他,就那张脸,看过一眼就叫人食不下咽,跟太子殿下一比,那真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就这样,竟还敢当着太子殿下的面,调戏姑娘?说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都是对癞蛤|蟆的侮辱!

瞧见帖子,顾慈心头也堵得慌,将帖子小心放回抽屉里。

“我也不想去,可有什么法子?换做从前,我不想去也就不去了,可眼下不同,再有几日就要大婚,旁人都已经把我视为太子妃,若我不去,北戎人该如何瞧殿下?到时丢的可是咱们大邺的脸面。”

云绣也知这其中的无奈,长长叹了口气,又安慰道:“姑娘莫怕,左右有太子殿下在,一定不会有事。”

“就是就是。”云锦捧来熨好的喜服,俯身凑到顾慈面前,指着上头的海棠绣纹道,“姑娘你瞧,这纹样,瞧着倒是和那支海棠步摇是一对。”

顾慈迟疑了下,抬指轻轻抚过,暗淡的眼眸一寸寸荡漾柔光。缎面上微微凸起的绣线,轻蹭着她娇软指腹,似一柄槌子,咚咚敲响她心房。

那海棠步摇,是戚北落亲自绘制的纹样,眼下这喜服也是如此,他大约是想让自己成婚那日,戴上那支步摇吧。

女子出嫁后挽发,唯有其夫君可替她摘去发簪。莫非......他心底还藏了这层心思?

一股子温热燥意含羞带怯地爬上面颊,日光莹莹照落,氤氲出水一样的清浅深浓。方才那点烦恼,也在这抹红晕中烟消云散。

步步锦隔窗外,母亲忙碌奔波,一刻也没停过,嘴上虽抱怨,可嘴角的笑意却一日盛过一日。

多少年没打理过庶务的祖母,这回也出马,亲自监督婚礼各处环节。顾飞卿亦不闲着,主动帮忙打下手。

丫鬟婆子家丁们也都上下一心,任劳任怨。

家里头,已经还久没像这般齐心协力,将所有力量都拧成一股绳,就为了做好一件事。

顾慈眼眶隐隐湿红。

前世,她抗旨嫁去承恩侯府,别说喜服,就连个正经的花轿都没坐过,一顶小轿就把她打发了,哪里享受过这样的温暖?

萝北仿佛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喵喵”凑过来,在她脚边轻蹭。

顾慈揩了揩眼角,破涕为笑,俯身将它抱到腿上,挠了挠它的下巴,又抚两把脑袋。它立马舒服地翻过身,两眼眯成弯弯的线,扭着身子,乐不思蜀。

小家伙个头蹿得快,刚领回来的时候,两只手并在一块就能轻松托起,而今才在她家中好吃好喝待了几个月,就快圆成球。她抱都抱不动。

“萝北呀,你是不是也在想小慈?莫怕,再等两日,你们就见面了。”

“我同你保证,这回你们俩一定会在一起一辈子,永远不会再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小仙女们晚安鸭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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