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角翕动,我凑过去了一些,裴照上前来想要拦阻我:“娘娘,小心刺客暴起伤人。”我怒道:“他都已经这样了,难道还能暴起伤人?”

我凑近了顾剑的唇爆他竟然喃喃地说:“阿渡……怎样……”

我万万没料到他竟然家着阿渡,我说:“她没事,就是受了伤。”

他嘴角动了动,竟然似一个笑意。

他受的伤全在背上,而阿渡的箭伤全在腿上,要害处竟然半分箭伤都没有。我忽然不知怎么地猜到了:“你将她藏在你自己身下?”

他并没有回答我.只是瞧着我,痴痴地瞧着我。

我忽然觉得心中一动,他救了阿渡。本来他走得脱,明明他已经将阿渡放下了,只要他撇下阿渡,说不定能硬闯出去。可是他不肯,硬拿自己的命救了阿渡。他为什么要救阿渡?我几乎是明知故问:“你为什么要救阿渡……”

“她……她要是……”他的声音轻微,像是随时会被夜风吹赚我不得不凑得更近些。只听他喃喃地说:“你会……会伤心死……”

我心中大恸,他却似乎仍旧在笑:“我可……可不能……让你再伤心了……”

我说:“你怎么这么傻啊,我又不喜欢你……你怎么这么傻啊……”

他直直地瞧着我:“是我……对不住你……”

我见他眼中满是惭悔之色,觉得非常不忍心,他明显已经活不成了,我的眼泪终于流出来:“师傅……”

他的眼精却望着天上的星空,呼吸渐渐急促:“那天……星星就像今天……像今天……亮……你坐沙丘……唱……唱歌……狐狸……”

他断续地说着不完整的句子,我在这刹那懂得他的意思,我柔声道:“我知道……我唱歌……我唱给你听……”

我将他的头半扶起来,也不管裴照怎么想,更不管哪些羽林郎怎么想,我心里只觉得十分难过,我急得那首歌,我唯一会唱的歌:

“一只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瞧着月亮……噫,原来它不是在瞧月亮……是在等放羊归来的姑娘……”我断断续续唱着敢。这首歌我本来唱得十分熟练,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几乎每一句话都会走掉,我唱着唱着,才发现自己泪如雨下,我的眼泪落在顾剑的脸上,他却一直瞧着我。含笑瞧着我。一直到他的整个身子静发冷了,冷透了……他的手才落到了地上。他的白袍早就被箭射得千疮百孔,褴褛不堪,我看刭他衣襟里半露出一角东西,覆轻轻往外拉了拉,原来是一对花胜。已经被血水浸得透了,我忽然想起来,想起上元那天晚上,他买给我一对花胜。我曾经赌气拨下来掷在他脚下,原来他还一直藏在自己衣内。我抛弃不要的东西.他竟然如此珍藏在怀里。

我半跪半坐在那里,声音凄惶,像是沙漠上刮过的厉风,一阵阵旋过自己的喉咙,说不出的难受:“一只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晒着太阳……噫,原来它不是在晒太阳……是在等骑马路过的姑娘……”

裴照上前来扶我:“太子妃……”

我回手一掌就劈在他的脸上,他似乎怔了怔,但仍旧将我硬拉了起来:“末将送太子妃去见殿下。”

“我谁也不见!”我厉声道,逼视着他,“你们……你们……”我反复了两次,竟然想不出词来指责他。他不过是奉李承鄞之命,罪魁祸首还是李承鄞。

阿渡奄奄一息,顾剑死了。

都是因为我为了我。

他们设下这样的圈套,顾剑本来可以不上当的,只是因为我。

顾剑本来也可以不死的,只是因为我。

是我要他救阿渡。

他便拼了命救阿渡。

一次又一次,身边的人为我送了命。

他们杀了阿翁,他们杀了阿娘,他们杀了赫失,他们又杀了顾剑……他们将我身边的人,将爱着我的人,一个又一个杀得尽了……裴照说道:“阿渡姑娘的伤处急需医治,太子妃,末将已经命人去请太医……”

我冷冷地瞪着他,裴照并不回避我的目光,他亦没有分辩。

我不愿意再跟他说一句话。

可是阿渡的伤势要紧,我不让他们碰阿渡,我自己将阿渡抱起来。每次都是阿渡抱我,这次终于是我抱她,她的身子真轻啊,上次她受了那样重的伤,也仕剑救了她,这次她能不能再活下来?

李承鄞怔怔地瞧着我,过了好半晌才说:“我都已经认错了,你还要怎么样?”

我觉得疲倦极了,真的不想再说话,我将头倚靠在柱子上:“你原来那样喜欢赵良娣,为了她,天天同我吵架。可是现在却告诉我说,你是骗她的。你原来同高相来往最密切,现在却告诉我说,他大逆不道,所以满门抄斩……你原来最讨厌我,口口声声要休了我,现在你却说,你喜欢我……你这样的人……叫我如何再信你……”

李承鄞停了一停,却并没有动:“小枫,我是太子,所以有很多事情,我是不得已。”

我突然笑了笑:“是啊,一个人若是要当皇帝,免不了心硬血冷。”

当初顾剑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浑没半分放在心上,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一个人朝着帝王的权位渐行渐近,他将摒弃许多许多热忱的情感。比如我和阿渡之间的情谊,他就无法理解,因为他没有。他从来不曾将这样的信任,给予一个人。

我问:“如果有一天,我危及到你的皇位、你的江山、你的社稷,你会不会杀了我?”

李承鄞却避而不谈:“小枫,比皇宫更危险的地bBS.JOOYOONeT方是东宫,比当皇帝更难的是当太子……我这一路的艰辛,你并不知道……”

我打断他的话:“你会不会,有一天也杀了我?”

他凝视我的脸,终于说:“不会。”

我笑了笑,慢慢地说:“你会。”

我慢慢地对他说:“你知不知道,有一个地方,名叫忘川?”

他怔怔地瞧着我。

“忘川之水,在于忘情……”我慢慢地转过身,一路哼唱着那支熟悉的歌谣,“一只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晒着太阳……噫……原来它不是在晒太阳,是在等骑马路过的姑娘……”

我知道,我心里的那个顾小五,是真正的死了。

李承鄞明明知道赵良娣派人用慢毒毒死绪宝林,可是他一点儿都不动声色。

与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命如草芥一般。

李承鄞明明只不过利用赵良娣,可是他还能每天同她恩爱如海。

与他有过白头之约的女人,亦命如草芥一般。

李承鄞明明知道赵良娣陷害我,可是他一点儿都不动声色,仍旧看着我一步步落入险境,反倒利用这险境,引诱顾剑来,趁机将顾剑杀死。

他不会再一次跟着我跳下忘川。

我心里的那个顾小五,真的就这样死去了。

我衣不解带地守在阿渡身爆她的伤势恶化发烧的时候,我就想到顾剑,上次仕剑救了她,这次没有了。

阿渡发烧烧得最厉害的时候,我也跟着病了一场。

那天本来下着暴雨,我自己端着一盆冰从廊桥上走过来,结果脚下一滑,狠狠摔了一跤。

那一跤不过摔破了额头,可是到了晚上,我也发起烧来。

阿渡也在发烧,李承鄞说是阿渡将病气过给了我,要把阿渡挪出去。他说我本来才养好了病,不能再被阿渡传染上。

是谁将阿渡害成这样子?

我怒极了,拿着金错刀守着阿渡,谁都不敢上前来。

李承鄞也怒了,命人硬是将我拖开。

阿渡不知道被送到哪里去了,我被关在内殿里头,我没力气再闹了,我要我的阿渡,可是阿渡现在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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