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真的想得太便宜。李承鄞召来了掖庭令,我的罪名一桩揍一桩地冒出来,比如率性轻薄、不守宫规,反正贤良淑德我是一点儿也沾不上爆样样罪名倒也没错。严重的指控只有两件,一是巫蛊,二是害死绪宝林。

我被软禁在康雪殿,那里是东宫的最僻静处,从来没有人住在那里。也就和传说中的冷宫差不多。

当初废黜皇后的时侯我才知道,李承鄞若想要废了我这个太子妃,也是个很复杂的过程。需得陛下下诏给中书省然后门下省同意附署,那些白胡子的老臣并不好说话,上次皇后被废就有人嚷嚷要四谏,就是一头撞死在承天门外胆阶上。后来还真的有人撞了,不过没死成。笔下大大地生了一场气,但皇后还是被废了。

其实我想的是,也许这里看守稍怠,我和阿渡比较容易脱身逃走。

月娘来看我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种花。

我两只手上全是泥巴,越娘先是笑,然后就是发愁的样子:“笔下遣我来看你,怎么弄成这样?”

我这才知道,原来宫中陛下新近的宠妃,被称为“娘子”的,竟然就是月娘。

我打量着月娘的样子,她穿着宫样的新衣,薄罗衫子,云鬓额黄,十分的华丽动人。我淡淡地笑着,说:“幸好李承鄞不要我了,不然我就要叫你母妃,那也太吃亏了!”

月娘却连眉头都蹙起来了:“你还笑得出来?”她也打量着我的样子,皱着眉头说:“你瞧瞧你,你还有心思种花?”

月娘告诉我一些外头我不知道的事。

原来赵良娣的家族在朝中颇有权势,现在正一力想落实我的罪名,然后置我于死地,陛下十分为难,曾经私下召李承鄞,因为屏退众人,所以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是后来陛下大怒,李承鄞亦是气冲冲而去。现在连天家父子抖闹翻了,月娘从旁边婉转求情,亦是束手无策。

月娘说:“我知道哪些罪名都是子虚乌有,可是现在情势逼人,我求了陛下让我来看看你,你可有什么话,或是想见什么人?”

我觉得莫名其妙:“我不想见什么人!”

月娘知道我没听懂,于是又耐心地解释了一番,原来她的意思是想让我见一见李承鄞,对他说几句软话,只要李承鄞一意压制,赵良娣那边即使再闹腾,仍可以想法子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死掉的绪宝林没什么背景。而巫蛊之事,其实可大可小。

月娘道:“我听人说宫里宝成年间也出过巫蛊之事,可是牵涉到当时最受宠的贵妃,中宗皇帝便杖杀了宫女,没有追查,旁人纵有些闲言碎语,又能奈何?”

要让我对李承鄞低头,那比杀了我还难。

我冷冷地道:“我没做过那些事,他们既然冤枉我,要杀要剐随便。但让我去向他求饶,万万不能。”

月娘劝说我良久,我只是不允。最后她急得快要哭起来,我却拉着她去看我种的花。

我在冷宫里种了许多月季花,负责看守冷宫的人。对我和阿渡还挺客气,我要花苗他们就替我买花苗,我要花肥他们就替我送来花肥。这种月季花只有中原才有,从前在鸣玉坊的时候,月娘她们总爱簪一朵在头上。我对月娘说:“等这些花开了,我送些给你戴。”

月娘蹙着眉头,说道:“你就一点儿也不为自己担心?”

我拿着水瓢给月季花浇水:“你看这些花,它们好好地生在土中,却被人连根挖起。又被卖到这里来,但还是得活下去,开漂亮的花。它们从来不担心自己,人生在世,为什么要担心这些那些,该怎么样就会怎么样,有什么好杞人忧天的。”

我大怒,说道:“那要是我呢?若仕剑抓着我,你们也放乱箭将我和他一起射死么?”

裴照抬起眼睛来看着我,他眸子幽暗,远处流矢的火光映在他的眼睛里,像是一朵一朵燃起的消消火花,可是转瞬即逝。我说道:“快命令他们停下,不然我就跳下去跟他们死在一起。”

裴照忽然手一伸,说道:“末将失礼!”我只觉得位上一麻,足一软就坐倒在那里,四肢僵直再也不能动弹分毫,他竟然点了我的,令我动弹不得。

我破口大骂,裴照竟不理会,回头呼:“起!”

殿宇顶上三千轻甲铿然起身,呈半跪之姿,将手中的硬弓引得圆满,箭矢指着底下火光圈中的两人。

我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我尖声大叫:“裴照!今日你若敢放箭,我一定杀了你!”

裴照并不理我,回头一喝一声:“放!”

我听到哦啊纷乱的破空之声,无数道箭从我头顶飞过去,直直地落向火光圈中的人。顾剑腾空而起,想要硬闯出去,可是被密集的箭雨逼回去。我泪眼朦胧,看着铺天盖地的箭矢密不透风,顾剑白袍突然一挥,将阿渡放在了地上。他定是想独自创出去,箭越来越密,到最后箭雨首尾相连,竟然连半分间隙都不透出来,将顾剑和阿渡的身影完全遮没不见。我急怒攻心,不停地大骂,裴照似乎充耳不闻。到后来我哭起来,我从来没有哭得这样惨过,昏天暗地,我甚至哀求他不再放箭,可是裴照只是无动于衷。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照终于叫了停,我泪光模糊,只看底下乱箭竟然堆成一座小山,连半分人形都看不到。第一排身着重甲的羽林郎沉重地后退一步,露出第二排的羽林郎,那些人手执长戈,将长戈探到箭山底下,然后齐心合力,将整座箭山几乎掀翻开去。

我看到顾剑的白袍,浸透了鲜血,几乎已经染成了红袍。

我张大了嘴巴,却哭不出声来,大颗大颗的眼泪从我脸颊上滑下去,一直滑到我的嘴里,又苦又涩。阿渡,我的阿渡。

这三年来一直陪着我的阿渡,连国恨家仇抖没有报,就陪着我万里而来的阿渡,一直拿命护着我的阿渡……我竟然毫无办法,眼睁睁看着她被乱箭射死。

不知道什么时候裴照将我从殿上放下来,他解开我的道,我夺过他手中的剑指着他。他看着我,静静地道:“太子妃,你要杀便杀吧,君命难违,末将不能不从!”

我跌跌撞撞地走到包围圈外,那些人阻在中间不让我过去,我看着裴照,他挥了挥手,那些羽林郎就让开了一条缝隙。

阿渡脸上以上全是鲜血,我放声大哭,眼泪纷纷落在她的脸上,她的身子还是暖的,我伸手在她身上摸索,只想知道她伤在何处,还能不能医治。她身上奇迹般没有中箭,只是腿上中了好几箭,我一边哭一边叫着她的名字,她的眼珠竟然动了动。

我又惊又喜,带着哭腔连声唤着她的名字。她终于睁开眼来,可是她说不了话。最后只是拼尽全力,指着一旁的顾剑,我不懂她是什么意思,可是她的眼睛望着顾剑,死死攥着我的衣襟。

“你要我过去看他?”我终于猜到了她的意思,她微微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阿渡究竟是何意,可是她现在这样奄奄一息,她要我做的事,我一定是会做的。

我走到顾剑身爆他眼睛半睁着,竟然还没有死。

我十分吃惊,他眼神微微闪动,显然认出了我,他背上不知插了有几十几百支箭,密密麻麻得像是刺猬一般,竟无一寸完好的肌肤。我心下甚是难过,他曾经一次又一次地救过我。在天亘山中是他救了我,适才乱箭之中,也是他救了我,我蹲了下来,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我并不知道李承鄞在此设下圈套埋伏,是我连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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