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夫人接到卫王妃的礼, 脸上的笑是止都止不住。再三谢过王妃的赏赐, 给镇南王府来送东西的媳妇子一人一个头等封的赏银,双方各自欢喜。

阮夫人对女儿道,“大事已定了。”

阮晨思垂头, 只笑不语,脸慢慢的羞红了。

“还是我儿争气。”阮夫人欣慰至极, 大女儿为贵妃,小女儿为王妃, 亲生儿子是探花儿, 老公是侯爷出身的一品尚书,一个女人到了阮夫人这份儿,已经颇有成就感了。

与此同时, 内务府来了工匠装修兰香院。

卫王妃这几日心情大好, 对两个庶女更加和悦,平日也不必她们姐妹立规矩, 只在屋里念念书、做做女红、或是去园中赏花玩笑, 并不拘束。

明雅亲自端了茶给明菲,笑悠悠的,“三姐姐,喝茶吧。”

明菲接过茶水,轻声道谢, 问道,“四妹妹成日在屋子里做什么呢?也不见你出来。”

明雅笑,“也没什么事儿, 帝都与云南气候大不同,总瞧着外面日头大,懒的出门。”

“我也是。”明菲笑道,“昨儿我去花园子消食,听到兰香院那边儿叮叮咚咚的,外头全都用帐子围了,也不知道里头在忙什么呢。”

明雅思量着,这并不是什么秘事,便对明菲道,“听说是在打扫装潢,给四哥娶亲做新房呢。”

明菲眸光一闪,低头喝了口茶,温声道,“倒没听说有赐婚的圣旨。”

“八九不离十了,就是阮家三姑娘,晨思姐姐。三姐姐与她最是交好的。”明雅歪头浅笑,“我听说母亲是想待四哥哥大婚后再回云南呢。”

明菲一颗心都凉透了,双手紧紧握着茶盏,挤出一抹笑,“真是大喜事啊。”

明菲心不在焉的回房,遥水煮了酸梅汤,用冰镇了,盛了一小碗,呈上去。

薄瓷碗里一汪绯红,明菲接来并不喝,只是轻轻的握在掌心,轻声问道,“四哥要娶阮家三姑娘了。”

遥水浅笑,“可不是么?奴婢听说王妃给了阮三姑娘好些东西呢。以往阮三姑娘来咱们府上,王妃也都是另眼相待的。姑娘与阮三姑娘交好,日后阮三姑娘成了世子妃,更可以天天在一块儿弹琴论赋了。”

明菲并未多问,只是捧起杨梅汤细细的喝起来。

阮鸿雁,她记得那人。

初次是她们初到帝都,正遇到天街夸官,阮鸿雁一身红袍、鸦鬓簪花,骑在马上琼枝玉树一般。她在车里,匆匆揭帘一瞥。

第二次是阮鸿雁来府上请安,她与明雅躲在屏风后,悄声打量。

第三次便是在比武场前,阮鸿雁从容败退。

那是为明淇准备的选夫比武,那个野心家男人婆,明菲柳眉微蹙,露出一抹深深的厌恶。除了出身比她好,明淇又哪一点强于她?

这不是个讲究礼法的年代吗?怎么就容明淇亲选郡马了?不是男尊女卑么?怎么就容明淇大掌兵权了?

落梅院一年的幽禁,在明菲心中埋下一股深深的怨怼,不是她不守规矩,是她还不够强大,所以才任人鱼肉!如同今时今日,可有谁为她想过!

因为兄长未能册立世子,所以,她作为战败者的妹妹,只得俯身低头、匍匐于地,求得敌人一点点的怜悯。

明菲的唇角逸出一缕讽刺的笑,怜悯?

明湛手里握一卷地理志,斜倚在榻上,眼睛却未停留在书卷上,茫茫的不知看向哪里。

“世子,虽说郡主是您的同胞姐姐,不过公事不论私情,王爷若为郡主开府,只在咱们昆明就是了。缘何要建在临沧呢?”郡主不外嫁,王爷心疼爱女,为郡主开府倒也勉强可以接受,可您老还把房子造在屯兵处,打的什么主意啊?

如今凤景南为明淇选址建府的消息已经露了出去,范维跟随明湛日久,自然一心为明湛打算,直言不讳道,“世子还是该陈书王爷,您就这么一个亲姐姐,近了也方便照顾不是?”

冯秩道,“郡主早便在军中历练,看来王爷有意让郡主掌兵。世子也该早做打算。”

这俩人都不傻,明淇是个什么出身,但凡也不好离间人家姐弟。只是他们既然被派来辅佐明湛,而且明湛出身端贵,颖悟聪敏,有明主之资,将来明湛继位,他们便是股肱之臣。如今有人窃取明湛的利益,便如同他们的敌人一般,何况军权一事非同小可,故此二人对明淇此举颇是忿忿。

“你们想到了,父王身边儿的人都能想到。”明湛手一撑榻,坐起身来。凤景南的动作真快,这是要板上钉钉了。

明湛看向二人,笑了笑,“别担心,我自有章程,天还塌不下来。”

范维皱了皱眉,“依属下说,如今世子虽占了大义名分,却不比郡主手后军权来的实在。且世子多在帝都,与王爷一南一北,鲜少相处。”感情也不比明淇与凤景南的深厚,说起来,明湛吃亏就亏在此处。

冯秩肌肤略黑,不比范维白嫩,话也直接,“世子从未涉足军事,如今被郡主得了先机,再想插手,难上加难。”冯秩此人生性传统,对于这种母鸡司晨的事儿很是看不惯。

“父王不会让我插手军事的,起码现在不会。”明湛道,“军政不分家,既然军事上插不进,就从政事入手。”

二人率先想到的就是各家的爹,世子不……不会是让他们去当细作吧。

明湛哈哈一笑,“想多了不是?明淇去军中的事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我若是听之任之,有一再有二,时日久了,谁还把我当回事?”

“世子有办法拦下郡主?”二人齐声问。

明湛摇头,“父王不会听我的。再者,父王在一日,云南便在父王之手一日,军队上的事不必急。只是如今大好机会在眼前,浪费了实在可惜。”

“你们也知道云南的事,云南的盐矿盐井,有没有你们各家的干股儿?”明湛半眯着眼睛打量着范维、冯秩。

范维干笑,“不敢相瞒世子,干股儿是没有,不过,几个大盐商每年的年敬也有一些。”

冯秩跟着点头,“基本上咱们云南数得上号儿的几家,他们都孝敬到了。”

明湛一愣,问道,“怎么不见他们孝敬孝敬我呢?”疑惑的看向二人,“莫非他们觉得我身份不够?”

二人皆一头冷汗,范维低声道,“那倒不是,说来世子您在云南的时日浅,倒有人求到我跟前儿,那会儿世子刚以得封爵,属下就没跟世子提这事儿。”那时明湛和凤景南关系正紧张,总不能再扎出现成的小辫子来。

“世子是要拿盐课开刀?”范维倒不是给明湛泼冷水,缓声道,“据属下所知,王爷对盐课向来精细,盐课上官员三年一换,皆是王爷的心腹之人。世子就算安进人去,也容易被架空。”

“我哪里有那么多人可安。”明湛摆摆手,“让你去还是让冯秩去?你们都不必去。我要让盐课重新洗牌。”

范维忍不住打听,“世子但有吩咐,属下万死不辞。”

明湛笑着扫了二人一眼,“你们先把信儿放出去,盐课,我要动一动。各家收的孝敬银子得暂且停几年了。”

冯秩有些担心,他是个直性子人,便道,“世子,您这口气比王爷还大三分。叫王爷知道,哪能有您的好儿呢?”不说王爷听了生气,关键是海口夸下去,万一做不成,就丢人丢大发了。

“虽然得以封爵,不过我手里,一无兵,二无权,大半时间都在帝都,”明湛冷笑,“所有人都以为我如今不过是尊被高高供起的菩萨,说的话不如放的屁响,更别提云南如今明淇已掌兵权,明礼打理庶物。父王正当盛年,少着还有三十年的春秋,三十年之后,会是什么光景?难道到那时候我带着你们去捡别人吃剩的。”

“我虽然在帝都,可他们得明白,云南是属于我的。”

明湛的话是放出去了,凤景南琢磨着,你真是好大的口气,云南十几个盐厂盐井,那里打头儿的都是凤景南倚重之人。

明湛现在想动他们,那真是得掂量掂量。

明湛啥都没干呢,不少人就打听信儿,是不是啊,世子要有啥动作?王爷知不知道?王爷是啥意思哪?

殊不知王爷也在等世子出招儿呢,凤景南已经下了决心,甭管明湛放什么天花乱坠的屁,一律骂回去。老子还健在呢,你就打老子家业的主意了?

凤景南只装做不知明湛的动作,等了十天半月,连他老娘的寿日都等过了,明湛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以至于范文周等人都以为,明湛已经败了兴,把盐课的事儿搁下了,虚惊一场。

倒是范冯齐展四人,成了香饽饽,不少人跟他们打听小道儿消息,几人统一口径,“世子智深如海,焉是我等凡夫俗子能猜的透的。不过呢……”

不过礼没少收,夜里数银子能笑出声来。

明湛已经交待下去了,别人送,你们不要客气,这不过是个开头儿,别一惊一乍的丢我的脸。

连冯秩、齐竞、展骏这几个新来的,都跟着发了笔小财。

三人围了范维打听,“世子到底有什么主意?这么长时间没动静,是不是……”

“世子向来言出必行的。”范维自认对明湛有所了解,断然道,“再说盐课非同小可,总要找准了时机,才好有所行动。”

展骏笑嘻嘻打听,“小范,你说世子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我瞅着王爷不一定能应?听说那些盐贩子闻了风信儿,都要来帝都给世子送礼了。”

“不开眼的东西,莫不是以为世子瞧上了他们那几个小钱儿?”范维冷笑。

齐竞道,“盐课的事儿,大家心知肚明。咱们几家,因在王爷面前有些脸面,他们每年都有孝敬。更不必提其他几位公子,大公子那里每年的数目,诸位有数儿。二公子三公子也拿,独世子先前因身有不全,年纪也小,露面儿的时候少,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们可是从未孝敬过的。如今听世子要动盐课,难免心虚。”

盐商们想把生意做的顺利,自然要找不同的靠山。范维几个能被挑出来给明湛做伴读,其父祖皆是凤景南身边的股肱之臣,就他们自身论,也是经凤景南百般调查过的,对一些事都是心照不宣的。

不过,明湛已经先跟他们打了招呼,这几人自然不会不知好歹,都写信通知了家人。他们在明湛身边,俱有一番雄心壮志,自然不会将这些蝇头小利放在眼里。

只是苦了盐课与那些盐商,心里七上八下还打听不出个准信儿,两个月吃不下饭,整整瘦了一圈儿。

明湛还是没动静,当所有人都认为虚惊一场时,一个晴天霹雳自天而降:世子回云南,主持云南盐课。

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就地一个哆嗦:他,他是玩儿真的!

话还要往前说。

明湛知道明菲对阮探花儿的觊觎,还以为明菲会弄点儿什么花样出来娱众,结果人家硬是按兵不动。

明湛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接了赐婚的圣旨,欢欢喜喜的进宫去给皇上请安谢恩,正好偶遇魏宁。

魏宁笑,“人逢喜事精神爽,世子神清气爽,看来大喜将至。”

“同喜同喜。”明湛穿了件绛色衣袍,上头绣了金丝银缕的莲花,喜庆极了。

魏宁怀疑明湛大婚时会打扮成什么叛

凤景乾掩去眼中的情绪,直接笑着打趣,“哟,这是把大婚时的喜服穿来了。”

“不是。大婚那件是正红,这件是绛红,不一样的。”明湛笑嘻嘻的解释,他有爵位,大婚时的礼服由内务府包办。其实连聘礼都有内务府准备,完全花不着家里钱。

明湛笑的亲热,“臣侄一是谢恩,二是想着,大婚时皇伯父可得给侄儿包个大红包儿。”

“这么快就瞧好日子了?”真是神速啊。

“还没呢。”明湛笑眯眯道,“我如今住在外头,不比在宫内可以常给皇祖母请安,今日既来了,断没有不去的道理。”

凤景乾一愣,你跟太后那点儿事儿,谁不知道啊?装什么大尾巴狼呢?再一寻思,方笑了,是啊,按规矩,昨日颁旨赐婚,今儿个阮夫人定要携女儿进宫谢恩的。

凤景乾纵然今日有几分心烦不悦,也给明湛的小心眼儿逗的开怀,笑道,“腿脚俐落些,还能赶上瞅一眼。去吧。”

明湛干笑着行了礼,转身去了。

说起来,他还没见过阮家丫头呢。

明湛没赶上,到慈宁宫的时候阮家人已经谢完恩离去了。关键是魏太后不戴见明湛,连同即将与明湛成亲的阮三姑娘也就没了啥好感。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话,便将人打发了。

虽只是做一场戏,明湛未见到佳人,还是有些失落。不咸不淡的请了安,便告退了。

凤景乾一见明湛那无精打采的模样便乐了,“怎么,没瞧见?”

明湛嘀咕,“三条腿儿的蛤蟆没有,两条腿的女人到处是,我至于这么不开眼么?”

“你还真老实,”凤景乾敲明湛额头一个暴栗,笑道,“朕听说你母亲几次宴请阮家,你就没偷着瞧上一二?”却也觉得明湛于女色上并不上心。

明湛笑,很实诚的说,“跟姐妹们打听了打听,女人都在内院儿,我知道有宴,贸然过去,就显得唐突了。”

凤景乾点头道,“如今指了婚,你再寻个法子见上一见,也并不为过。”真看不出你还是个磊落之人呢。

“我跟皇伯父想到一处儿去了。”

凤景乾不理明湛这话,指了指炕桌儿的另一畔,明湛过去坐下,见凤景乾手边儿摊着折子,瞟两眼。

凤景乾笑,“盐运司给朕上折子哭穷请罪,江南又大旱,开年至今未下一滴雨,人人都以为做皇帝如何舒坦,这个位子,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明湛机伶的问,“伯父,您是不是库里吃紧,要不要我跟父王说说,看他有没有什么主意。”

凤景乾笑睨明湛一眼,“如果现在给朕千万白银,烦忧尽去。”

明湛鼓了鼓嘴,到底没吹出大牛来,只道,“您就是把我切了论斤卖,我父王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啊。”

凤景乾大笑,挤兑明湛一句,“那你跟朕这儿放大话呢。对了,听说你要动一动云南盐课,朕还等着瞧你第一把火呢。信儿挺早放出去,现在倒蔫儿了。没的给朕丢人。”

明湛一笑,“我已经在筹备了,只是尚欠东风。”

凤景乾明了一笑,“看来东风是在朕这儿了。”

“伯父英明。”明湛正色道,“我父王是没千万白银,不过我有个主意,倒是值千万白银,献出来给伯父您救急。”

凤景乾听明湛这样要吹破天的口气,倒也有几分兴致,停了笔,听明湛细细道来。

“这还要从盐课上说,”明湛想了想,“比如云南地方小,盐课上没有多大规模,只五六道手续就能拿到盐引。不过贪的还是有,我听说父王每年都要宰上几个,怕死的也就不大敢伸手了。”

凤景乾问,“你觉得私盐泛滥的原因在于盐课贪鄙?”

“我这外行话,您可别发笑。”明湛一手按着炕桌,身子微向前倾,正色道,“其实我觉得盐,说到底就是一种商品。由国家垄断,然后出售。盐产自盐厂盐井,算起成本只是盐厂里的工人,以及盐课上大小官员的俸禄而已。天下亿兆百姓都是要吃盐的,打个比方,每人每年食用3斤盐,每斤盐30个铜板,那么每人吃盐90个铜板,相当设若全国一亿百姓,那么盐课900万。实际上现在官盐便宜时50个铜板,贵的时候六七十铜板也是有的。而且,国家也不止一亿人口,那么盐课最后应有多少,伯父心中是有数的。实际上又收回多少呢?”

“银子不会不翼而飞,中间缺少的银两,一部分进了盐商的口袋,一部分是盐课上层层盘剥,一部分是私盐贩子窃取。”明湛侃侃而谈,“前两项是历年陈弊,且不说。从奏章上看,两淮说如今私盐成风。那么我们要找为何私盐如此盛行,律法规定,贩私盐百斤以上都斩立决。这样严酷的令法仍无法禁私盐,只有一个解释,利润。”

“万事离不开一个利字。私盐之利,已足够让人铤而走险,可见其利之重。有买则有卖。若无人捧场,这私盐也是卖不出去的。百姓是最简单的,只要能过的下去,他们是不会贸着风险买这种偷偷摸摸的私货的。可见官盐之贵,已让百姓难以承受。”明湛淡定的说,“才使得私盐风行。”

凤景乾叹,“这些事,朕如何不知?只是盐商也有难处,总得给他们留口饭吃。”

明湛道,“当初国家收盐铁为私利,为的是给增加国家财政收入,可不是给盐商饭吃,如今本末倒置,肥了盐商,倒让国家艰难起来。莫非盐课倒成了他们的盐课?”

“我听说在两淮,那些盐商,个个家资巨富,在家乡修桥铺路,资助学院,兴建寺庙,做尽善事。”明湛有条不紊的说,“这些银子从哪儿来,窃国家之利以肥己,窃国家之财以盗名。他们可不像没饭吃的人。”

“那你的意思呢?”

明湛道,“只要官盐降价,使私盐无利可寻,百姓可以买得起盐,吃的起盐,再厉行禁盐,私盐自然而止。”

凤景乾摇头道,“盐价飙高的原因有许多,也不是无故升到这个份儿上,直接下旨让他们降价,赔本儿的买卖,盐商们是吃不消的。”

“吃不消就不要请他们吃这碗饭了。”明湛道,“要我说,盐运衙门也不必这样十几道部门,直接一道部门用来卖盐引就是了。盐引呢,全部改为小额盐引,从两百斤、三百斤、四百斤、五百斤,一直到大额不超千斤,小额不超两百斤,由朝廷订了价,谁都可以买,谁都可以贩盐。我想朝廷的盐会卖的更快,几个盐厂,盐课银子每季一结,收入了不会比现在少。”

凤景乾头一遭听这样新奇的说法,不由问道,“这样盐价便能降了吗?”

“盐引的价钱是朝廷订的。因为贩盐的人多了,为了销售,盐价必然会在一个适度的范围的。这价格,最好由市场自己调节,如若不成,也可以由朝廷干预。”

“若是有大商人龚断食盐呢?”

“如此居心叵测之人,斩之即可。”明湛的语气轻松的仿佛在说,给我上碟子酸角糕吧。

凤景乾却知道这并不是玩笑话,此事,若让明湛来做,就是这种结果。

凤景乾倒是颇为心动,问道,“你是怎么想出来的?跟你父王说了没?”

“没呢,只是一个想头儿。盐政关系国本,最好是先找一个盐厂试验着来。”明湛道,“国富则民强,我本来想再周全些跟父王讲,先跟伯父说,若有什么要改进的,伯父您指点我一二。”

明湛坦荡诚恳,眼睛柔亮有神,让他的面孔有一种恬淡而坚定的光华,凤景乾知道明湛是真的用了心。

明湛对他并无半分欺瞒,凤景乾想了想,竟迫不及待的唤了冯诚进来,吩咐道,“去镇南王府,传朕口谕,召镇南王火速进宫,有事商议。还有,去御膳房说一声,做几道明湛喜欢的菜来。”

冯诚恭谨的应了,心道,这位世子真是个能耐人,圣眷不衰哪。

凤景南午饭都没吃就进了宫,正赶上午膳,三人一道用的。

用过饭,凤景乾也没去午休,直接叫明湛把盐课的事与凤景南重复了一遍。

凤景南心里把明湛下了油锅,好一个混帐东西,我说怎么没动静,猫这儿给我下套儿呢。不过,在凤景乾眼前并不适合教子,仔细琢磨了一遭,“说什么都是空,还要试一试才知成效。只是有一样,那些盐贩子富贵惯了的,一时间夺了他们吃饭的家什,不说朝廷,江南都要摇三摇。”瞪明湛一眼,寻明湛麻烦,“这当如何解决?”

明湛挑眉一笑,“自然有后手。”

“今年盐课低糜,还得从他们身上找补回来。”明湛勾起唇角,“这就需要朝廷做好准备。一面放出盐课改革的消息,另一面,就要从内务府着手。皇伯父,除了盐课,茶叶、丝绸、瓷器,这些东西,都在内务府的手里。如今国人善饮,好茶供不应求。再者,丝绸瓷器这些东西,北至蛮族,南到西洋,皆有大利可图。内务府素来是三姑六婆的便将好东西糟蹋了,空做人情,于朝廷有何益?如今拿回来,将茶道、丝道、瓷道拍卖,价高者得。那些盐商失了饭碗,正要找门路儿谋生,岂能不觊觎内务府的生意。他们有的是银子,只要些许手段,还怕他们不乖乖吐出钱来。”

凤景乾大笑,按了按明湛的肩,畅快道,“不枉朕对你的期待,”又对凤景南道,“有明湛在朕身边,可增寿二十年。”

凤景南心道,这么个吃里爬外的东西,我得折寿三十年。

原本还为银子发愁的凤景乾,一时觉得双肩轻便,笑道,“明湛是朕的福星哪。”

“虽听他说的天花乱坠的,也不知成效,还是要找个地方先试一试再动两淮。”凤景南不得不将明湛拔出火坑,持重道,“既然是明湛提的,云南盐课的事儿先交给他去做,以观成效。若是效益好,皇兄再发谕两淮,有云南在前,正好堵了那些盐贩子的嘴。”也堵了朝臣的嘴。

凤景乾求之不得,无有不允。

凤景南将明湛拎出宫,父子二人同居一车,却是相对冷脸,各自无言。尤其凤景南,极力的说服自己,这是在外头,让明湛带了伤,皇上脸上也不大好看。

明湛瞅着凤景南的冷脸,面儿上若无其是,心里直打哆嗦,生怕凤景南按捺不住脾气,直接给他来顿狠的。

哪知凤景南硬是没发作。

一直回到王府,明湛一下车便准备溜,“我先去给母亲请安。”

凤景南看都未看他一眼,留下一句话,“你先跟我到书房来。”转身离去。

明湛想了想,抬脚追了上去。

经过一路的忍耐,凤景南的肚子里的火气略略消减了些,打发了书房伺候的人,劈头盖脸问,“你就是想得这个馊主意!”

“很馊吗?”

“不是馊,都臭了!”凤景南火气上蹿,四下找扇子,明湛忙从几案上拿来羽毛扇给凤景南扇风去火,凤景南一把夺过,转身坐在榻上,冷声道,“今年盐课亏空,江南大旱,皇兄缺了银子,你那馊主意,只要能来钱,他定是要照着办的!你个蠢货,两淮盐商,你真以为他们就是一群贩盐的苦力!他们富可敌国,跟帝都宗室贵族有着密不可分的利益关系!还有盐课,那上头都是皇兄的心腹!你直接打碎了他们吃饭的碗,他们焉能不记恨于你!再有,内务府是宗室的地盘儿,你真是了得,今日不论是官员还是宗室,一杆子全都打翻!你是不是顺畅日子过多了,活的不耐烦了!”

明湛不为所动,“要不要打个赌?”

“赌什么?”

“赌阮家姑娘能不能活到我大婚的时候。”明湛镇定的看向凤景南审视的双眸,平静的说,“当初小郡君的事,皇伯父并没有能查的清楚。那件事,涉及到云南与帝都的关系,也涉及到储位之争,幕后之人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布下这样的局之后便消失无踪。如今盐课入不敷出,朝廷银库吃紧,盐课上那一笔糊涂帐,若说没人把持,谁能相信?到如今皇伯父再为我赐婚,父王,您不会觉得我能平安的娶到阮家女吧?”

凤景南也不否认,“引蛇出洞。在阮家,我已经安排了,也有皇上的人,只看阮家女有没有做王妃的命了!”

“现在的局面纷繁无比,一个女人,我还不至于放在心上!可是,国不可一日无钱,盐课上的事,要如何查?要查多久?十几年的布局,人在暗我在明,查上三年五载的也正常。”

“父王,如今皇伯父春秋鼎盛,你是正经的皇弟。他日新君继位,就是远一层的皇叔了,我更加远一层。所以,我是真心祈祷皇伯父平安康泰。”明湛凑到凤景南耳边悄声道,“这几件事我都想了又想,不可能是皇伯父做的。”眼睛看向凤景南。

凤景南抬手,轻轻给了明湛一记耳光,低斥道,“闭嘴。”心里想想就够了,还他娘的往外说。老寿星上吊啊你。

明湛搓了搓脸,“现在帝都吃紧,皇伯父的意思是打算从云南借些粮米了。我给他出主意,虽然得罪人,可第一,能赚些银子,你也能省些银子;第二,盐课的水已经浑的看不到底了,如今干脆把水放干,还怕鱼儿不跳出来吗;第三,我先前早把话放出去了,你一直不给我答复,那也别嫌我自己想法子。”

“你跟我提过吗?”

“连皇伯父在宫里都知道了,你敢说你不知道?”

“莫非我听个屁响都要当真?”你跟老子开诚布公的谈过吗?

明湛怒,“现在你知道是真的吧?我为什么不跟你说,就是知道你天生偏心眼儿,肯定不会应,我才想的这招儿。随便你吧,你不让我回云南,我就帮着皇伯父忙两淮盐课、内务府招标,把满朝人都得罪光,反正都得记你头上。”直接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凤景南实在拿明湛没辙,无奈道,“你说,你怎么就惦记上盐课了?”你找个小点儿的部门儿,例如礼司,就是把朱子政换了,我也没意见,你非得拿老子的心腹开刀哪。

明湛苦大仇深的一挥袖子,匪气十足的愤愤道,“那群畜牲素来眼里没人,我是镇南王府第二把交椅,竟然不理睬我。山头儿都不拜,还打算安生吃饭呢,噎不死他们!”

是的,对于云南的盐商没给他上贡之事,其实,明湛一直小心眼儿折记在心里呢。而且,适时的,他暴发了。

明湛长于富贵之乡,说实话,他从小最不缺就是银子了,他也不会在意盐商那几吊钱,可他在意的是一种态度。云南这些人,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他们应该俯首叩拜的人又多了一个!

对于明湛死不要脸的做法,凤景南倒不介意明湛去跳火坑烧成灰,关键是明湛的身份太要命了,凤景南不禁后悔,我着什么急为他请封哪?

不过明湛赤裸裸的无耻的六亲不认的夺权行为,还是让凤景南给不留情面的唾弃与抨击,“老子还没闭眼呢,你就要分家业了?进贡?进什么贡?进谁的贡?混帐东西,贪小利忘大义!没见识的下流种子,去眼红几个小钱儿你丢不丢人!”

这种程度的痛骂已经对明湛毫无影响,待凤景南发泄过后,明湛闲闲的道,“父王,我是个实在人,您别忽悠我了。咱们茶壶煮饺子,心里有数儿,我手下这几个人还是父王您千挑万选出来的。再者,我是为公还是为私,您也别忒欺负人了。这事对我没什么好处,盐课上的银子多了,用起来还是父王方便快活,我在帝都能花销几何?要说私心嘛,也有。父王不是说吗?我放个屁都不响的,难道我在帝都做牛做马的,放个屁都没人接着,我图的什么?”

“至于盐商们进贡的事儿,您什么不知道吗?大哥二哥三哥,哪个没一份儿?只有我没有。我再眼皮子浅也看不上这盐贩子这几个钱,”明湛细长的丹凤眼中透出一分鄙薄,“我可以不要,但他们不能不给。”

换句话说,他们冒犯了偶的尊严。

明湛直接把凤景南噎的没了词儿。

明湛是个很奇怪的人,只要给他太平日子,他不介意悠哉的过一生。有没有权倾天下,他其实无所谓。

可你不能逼他,逼他到绝路,他就会疯狂的反击。当他意识到只有权利才能带给他安全时,他对权利就有一种誓不罢休的追逐。比如以前,明湛要的是世子之位;世子之位到手,他就要掌政。

你不给?很好,他有数不清的馊主意,以及一张没遮拦的臭嘴,即便是凤景南,在没有宰掉明湛的决心之前,只得适当的让步。

至于明湛,他怕得罪人吗?

笑话。那些人跟他有什么关系?不把位子空出来,明湛如何安排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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