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凤景南对明湛的冷淡相反,凤景乾十分关心明湛的伤势,待凤景南走后,又宣召太医仔细问询了一番。特意叮嘱道,“要配上好的药膏,只要能消了疤,朕有重赏。”

太医自然是一番忠心表白。

凤景乾却另有担心,他老娘和明湛是真的不对盘哪。这事儿的源头还是他老娘不依不饶的非要明湛抄什么心经来着。

再者,明菲与明湛之间的淡漠,连他这个没见过几面儿的皇帝伯父都瞧出来了,他不信他老娘不知道。

明菲明湛这一场互殴,伤了镇南王府的脸面,更伤了慈宁宫的脸面。

魏太后这几日身子总是不大舒服,当然也有一部分是心病的缘故。只是明湛与太后总这样拧着也不是长法儿。

凤景乾三思之后,宣魏宁进宫。

魏宁是他老娘的亲侄儿,平日里最得他老娘喜欢,魏宁开口,事半功倍。

凤景乾刚一开口,魏宁已心若点犀。做皇帝的,有时不喜欢臣子太聪明,有时却又希望臣子不点即通。好比这事儿,即便是皇帝,也不好说自己老娘的不是。不过,凭心而论,魏太后的确是少了几分公道。

魏宁自然一千个愿意为圣上分忧,何况事涉明小胖,跑一趟凑个热闹也有趣。

于是,他奉旨去了慈宁宫请安。

实际上就算他不去,魏太后也打算宣他晋见呢。明湛明菲兄妹互殴事件由魏宁审断,魏太后身子一好,便打算细细的问一问来龙去脉。

魏太后屋里没留人儿,看到魏宁便想到田家姑娘,想起田家姑娘便是一肚子气。

“姑妈。”魏宁不以为意,笑眯眯的捧茶捧果,“侄儿被二表哥打的床都下不来,姑妈若还生气,只管将侄儿拉出去再打一顿就是了。”

魏太后哼一声,“皇帝若相不中田家丫头,你跟我来说一声就是,倒上赶着去寿宁侯府结仇,你三姐找我来哭了好几回,说你人大心大,不把她放眼里了。”

“这话真是,”魏宁斜吊着眼睛嗔道,“我哪里敢不把她放眼里,撺掇着她家老头子上奏章参我,不然我能挨这顿板子!她还想怎么着,非要了我的命不能甘心了!这还是亲姐姐呢!”

“若不是你自作聪明,焉有今日。”魏太后薄怒,“你脑袋里想什么,不与哀家讲,只管自己做主,出了事,那也只有你自己担着。”

魏宁眼珠转了一圈儿,做低伏小道,“是,知道了。这事说起来,还是三姐的错,也不知道哪根儿筋不对,非要把女儿许配给明礼,只嫌卫王妃不堵心,是不是?姑妈,咱们也得适可而止,难道有魏家血缘的女孩儿就要清一色的全都嫁给凤家人么?世上也没这个理儿呢。”

魏太后叹道,“你二姐是乐意的,亲外甥女总比别人强些,知根知底的。”

“姑妈,想做亲是好事,只是也得想想,二姐到底是做侧妃的。如今明湛身有缺陷,虽不能继承王位,可到底是二表哥的嫡出。卫王妃是明礼的嫡母,外甥女虽好,嫁过去叫卫王妃怎么想呢?”魏宁温言劝道,“卫王妃打理王府内闱多年,惹她不高兴,对谁有好处呢?二姐有三个儿子,位子牢靠,又与卫王妃没什么大的冲突,何必要惹得卫王妃不高兴。到底还有永宁侯府呢?明礼要在帝都,与明湛交恶能有他的好处不成?”

“行了,这亲又没做成,我也想通了。”魏太后老眼一眯,问到正题,“我问你,皇帝叫你过去问明菲明湛的事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与哀家细分说分说。”

魏宁照实讲了。

魏太后惋惜道,“菲丫头糊涂。”略一沉吟,一字一句的开口道,“明湛也太狠了。”

女人对容貌向来是爱逾性命,明湛自己能花了自己的脸,看来不仅心毒,手更毒。

魏宁低声问,“姑妈,是不是明湛抄心经时,您故意为难他,让他重抄了许多?”魏太后眼神微凛,魏宁解释道,“我是看他的字体长进不少,以前他那手字,可够丢人的。这字,就得多练,除了这些日子在你这里抄经,他哪里会主动练字呢。我随便猜了一猜。”

“就哀家这没念过几日书的,瞧见他那一手字都怕亵渎了佛祖。”魏太后没好气道,明湛这分明是有怨怼之心。

魏宁小小声问,“姑妈,您是不是不大喜欢他?”

“我倒是想喜欢,也得喜欢的起来。他哪回在哀家的慈宁宫安安静静的呆着过。”魏太后冷脸拧眉,满肚子的不满的扯前帐,“你说说,他头一遭来,哀家备了好吃好喝,好心好意赏他宫人,他立码能回绝了哀家。哀家这老脸皮子,不好跟他小孩子计较。他心里可有当哀家是他的亲祖母,还是怕哀家会害了他!”

魏宁轻声道,“姑妈,这些事就莫提了。我跟姑妈说件事……”俯在魏太后耳边念叨几句,魏太后大惊失色,魏宁覆住魏太后的手,目光稳定,温声道,“姑妈,别再为难他了。他可是不要命的,真逼急了他,他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姑妈就算不在意他,也得想一想您和二表哥的母子之情哪。”

魏太后呼吸急促,险些厥过去,“不行,这事得跟皇帝说。万一有个好歹,皇帝怎么跟景南交待。”

“姑妈,我看明湛是有分寸的,这事说出去他也不会承认的。”魏宁一面给魏太后顺气,一面低声道,“我已经劝过他的,姑妈且想,这事若走露一丝风声,丢的可是皇上的脸面。”

魏太后心惊肉跳,悔道,“怎么就弄来了这么个孽障,不行,我跟皇帝说着紧把他送回云南吧。我,我真是觉都睡不安稳了。”

魏宁没承想太后反应如此强烈,赶紧安慰道,“姑妈,姑妈,姑妈信不信我?”

魏太后道,“自然信,只是兹事体大,真出事,你哪里担的住。”她是魏家的女儿,更是凤家的媳妇,这种天大的事,她怎么能瞒着皇帝。

“姑妈,您听我说,那东西我已经处理掉了,明湛也承诺了不再用那个。您若是跟皇上说,首先,我在他面前失信,”魏宁低叹一声,徐徐劝导着魏太后,“当然,这是小事。可现在已经没有凭证了,明湛断能认的!反倒让他疑心,再因这个闹出什么不好儿来,岂不失脸!没证据的事儿,姑妈您又早不喜欢他,若他不认,岂不是让你们祖孙再生嫌隙么?他虽是个哑巴,可心眼儿比常人更多呢,哪里是好惹的。”

魏太后勉强被魏宁稳住,魏宁心道,老太太实在是太沉不住气了。也不想一想他那张嘴,着实把心思简单的魏太后吓得连做三天恶梦,然后病倒。

眼瞅着魏太后都要大寿了,忽然玉体违和,凤景乾下了朝啥都不干,与凤景南去侍奉汤药,做足了孝子本份。

魏太后实在受不得内心如此煎熬,便拉着儿子的手跟儿子讲了,叹道,“皇帝,还是让明湛回云南吧。哀家这几日整夜做恶梦,哀家说句心里话,是不大喜欢他,可也不想他……”有些说不下去,再叹一声,“皇帝,你就听哀家的,哀家真是怕了他,哪儿有这样的孩子哪。他若有个闪失,哀家与皇帝怎样跟景南交待哪。让他回云南,有卫王妃看着他,哀家真是受不了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凤景乾温声道,“母后放心,有朕呢。母后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事儿,明湛身边有朕的人,朕倒不知道。”

“是子敏说的。子敏已经把明湛手里的东西处理掉了,还劝了哀家一番。哀家虽说不喜欢明湛,可也盼着他好的。他这样偏执,哀家真怕他闹出不可收拾的事儿来哪。”魏太后日夜忧心,仿佛老了十岁。

始作俑者魏宁完全没意识到老太太凤体违合,是给他吓出来的心病。如今,他正特意拎了补品去看望明湛。盘算着自己已经劝住了太后,再劝一劝明湛,岂不两全其美么?

御医配了最好的伤药给明湛使,这些日子已经痂,左边脸颊自耳边到下巴,一条浅粉色的细线一样的长疤。魏宁每每瞧见,再想到明湛的处境,便有几分感叹。

明湛正在喝下午茶,茶是极品君山银针,奶是刚刚自奶苑挤出的鲜牛奶,煮熟消茵的,去了腥膻味儿,放了野蜂蜜。香甜的奶茶静静的栖在夜光杯里。桌上摆了四样点心:虾饼、黄雀馒头、脂油卷儿、雪花糕。衬着缠丝玛瑙的碟子,精致可爱。

魏宁笑着坐下,“来瞧瞧你,伤处可还痒么?”

明湛点了点头,清风又端来一杯奶茶,恭敬的放到魏宁跟前儿。

魏宁端起来尝了尝,赞道,“不错,就是有点儿甜。”

明湛不喜欢太多人在自己跟前晃,故此院里很清静,风温温的。明湛脱了鞋,腰下垫着引枕靠在贵妃榻上,腿上搭一条薄毯,露出两只胖脚丫儿,雪白绣红梅的绫袜已被他蹬掉了。

自经慈宁宫一事,他也想通了,反正有一天过一天,何必战战兢兢的麻烦,说不定什么时候睡下就醒不来了呢。若真那样,岂不亏待了自己。

故此,明湛回到石榴院便命人将华仪美器收拾出来,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也不必去念书辛苦,只管逍逍遥遥的消磨时光,颇有些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意思。

明湛手持夜光杯,享用着醇厚甜香的奶茶,惬意的半眯着眼睛。

“你可真会享受。”魏宁笑道,“先生还坐着呢,你就躺着了。”

明湛挪挪屁股,侧身留出一半的空间,拍了拍。魏宁过去,也学明湛脱了靴子,肩并肩的躺在贵妃榻上,然后两人各捧了一碟子点心抱在怀里,开吃。

魏宁温声劝道,“你瞧,现在躺在这儿,吃着点心,听着风声,还有人陪你聊天,多好。明湛,在这宫里仅得到皇上的喜欢是不够的。”

明湛心道,难道老子要忍那老婆子忍到死么?老子想好了,有一天过一天,老子生来可不是受憋屈的!大不了老子重新投胎,说不定下次穿个皇帝呢?当然,别是亡国之君才好。

明湛捏一个虾饼塞魏宁嘴里,隆

魏宁噎的直仰脖,灌两口奶茶,拍明湛屁股,瞪他,“好心没好报。”

“那天多谢你了。”明湛屁股扭了一下,转过身在魏宁手心写道,“你肯定替我说话了吧。”

“本来就不是你的错。”魏宁叹口气,摸摸明湛的脸,很为明湛发愁,“本来就长的丑,又破了相,你以后可怎么办呐。”

明湛气的去撕魏宁的嘴,一盘子黄雀馒头按魏宁脸上,得意的咧嘴大笑。

魏宁气的,握住明湛的腕子向后一拧,翻身将人压在榻上,训道,“你当我是泥捏儿的,没脾气是不是!还敢糟蹋东西!”

明湛觉得自己已经是案板上的鱼,忙“啊啊”短促叫了几声,以示自己是个残障人士,求魏宁饶命。

魏宁一皱眉,打他两巴掌,便放明湛坐起身,疑惑的看向明湛道,“这不是会发音吗?怎么不会说话来着?来,再试试。”

明湛摇摇头,在魏宁手中写道,“疼。嗓子疼。”

魏宁诡异的看了明湛几眼,就见方青跑过来,作揖行礼,“侯爷,宣德殿的公公来传皇上口谕。”

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太监对着魏宁抱拳,笑道,“侯爷,万岁爷宣您即刻去宣德殿见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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