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情分析会开完,张一昂谢绝手下陪同,独自回到医院病房,让护士换药消毒。

护士离开后没一会儿,李茜手里拎着一只保温饭盒悄悄来到了病房。张一昂正趴在病床上看手机视频打发时间,见她蹑手蹑脚地走进门,不禁好奇:“李茜,你怎么来了?”

“局长,我给你带了宵夜,是我亲自熬的粥呢。”李茜显得格外温柔。

“你不是一天都在查案,刚刚还一起开会,哪来的时间熬粥?”

“嗯……我用电饭煲定时熬的。”

“哦,那倒也不用费什么力气。”

李茜微微失望,马上又换上殷勤的笑脸:“来,趁热吃,尝尝我的手艺。”

她转开保温饭盒,放到柜子前,张一昂探头一看,惊讶了:“这是什么粥?”

“蹄髈小米粥。”

“这世上居然有蹄髈小米粥?”

李茜嘻嘻一笑:“你蹄髈受伤——呃,你屁股受伤了,所以我特地买了猪蹄髈炖粥给你吃。”

如今夜已深,张一昂忙碌一天着实辛苦,此时胃口大开,当下支起身便要去拿勺子,李茜却一把夺过,微笑着说:“你转过来不方便,我来喂你。来,张嘴。”

张一昂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李茜脸一红,只顾低下头嘴唇凑近勺子轻吹了两三遍,温柔地递到他嘴巴前,张一昂近距离看着她忽张忽合的嘴唇,不禁本能地感到裤子勒得有点紧,他稍微转了下身让裤子宽松一些,吃了一口粥,味道还不错,真是没想到李茜居然也有厨艺。李茜又舀起一勺轻吹几下递过来,张一昂再吃一口,他感觉气氛有点异样,再这么下去恐怕就要犯致命的政治错误了。她毕竟是副部长的侄女,这感情可不是儿戏啊。他考虑了几秒,深吸一口气,说:“我去下洗手间。”

“我来扶你。”

“不用不用不用。”张一昂连声推脱,抓起两根拐杖快速逃离这闷热的病房,到外面让自己冷静一下,好好想一下该怎么处理。

几分钟后,张一昂打开门瘸着腿快步移进屋,转身就关门上锁,伸手将墙上的电灯开关全部关灭,病房里瞬时陷入了一片漆黑。

李茜小心脏快速跳动,一阵紧张:“你……你干什么——”

“你趴下。”

“啊,在这里?你不是受伤了吗?”李茜的脸在黑暗中羞红一片,她嘴里小声嘀咕着,身体还是按着指示趴到病床上,不过她是仰面趴的,也就是躺着,双手紧张地交叉在胸前,头侧到一旁,微微闭起眼睛。

张一昂一回头,借着窗外的夜光,看到李茜是这样的“趴下”,走过去一把拉起她:“我叫你趴床底下。”

“床底下?”

“我看见霍正了,他在找我。”他一把将李茜推下床,待她躲到床底下后,他把病床上的被子拉直成人形,再拄着拐杖闪身躲到病床旁边的帘子背后。

他刚躲好,门外就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隔了几秒,门上的玻璃窗口出现了霍正的脸,霍正看到病房里漆黑一片,想着里面的人已经睡着,便伸手转门把手,谁知上了锁,他转了两下转不开,过了几秒,他转身离开。

屋子里的两人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门外的人脚步声远去,在深夜住院部的走廊里显得尤其可怖。

“他……他走了吗?”躲在床底下的李茜问。

“暂时走了,你先别出来,手机在身上吗?”

“在。”

“你给宋星打个电话,让他赶紧带人来医院!”张一昂知道霍正此人手段极其凶残,他屁股负伤行动不便,李茜更不用指望,两人手里都没有武器,若是霍正进来,定当凶多吉少,此时他可一点都不敢大意。

李茜也知道今夜极其凶险,她马上找出宋星的电话,拨打过去,小声说:“喂宋星,霍正来医院了,你赶紧——”

她话还没说完,脚步声再次响起,快步朝这边跑过来,李茜连忙用最低的声音重复了一遍。脚步声在门外停下,屋内两人听到钥匙插入了锁孔,随即门被打开了,他们俩躲在各自的位置一动不动。

霍正打开门后,并没有急切地冲进来,而是先环顾了一圈,看到病房四周放了很多的鲜花水果,可见正是张一昂的病房,他不紧不慢地关上门,拉起玻璃窗后的帘子,掏出一把明晃晃的长匕首握在手中,朝着病床一步步走来。他走到病床前,一把拉开被子,却见被子里空无一人。

他皱了皱眉,马上警惕地抬起头,他想到病房上了锁,那么人一定在房间里。

这时,他听到了一个手机里的说话声:“喂,李茜,你说话呀,什么医院啊,喂——”

李茜死命按住手机的音量口,怎奈声音还是散出去了,她赶紧挂断电话,可惜已经来不及,她抬头便看到了霍正苍白的脸,霍正一把将她从床底下拖出来,借着夜光一看,怎么是个女警察?

电光石火一刹那,霍正听到身后传来声响,他本能转头就见一根硕大的拐杖从天而降当头劈来,一击正中额头,但毕竟是张一昂单手挥动的拐杖,力度不够,他感觉额头一阵疼痛却并无大碍,好在李茜趁此机会从他手里挣脱出来,躲到了张一昂身旁。张一昂不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另一根拐杖朝霍正肚子直捅过去,霍正再吃一击,被撞到墙角。

张一昂双手紧握两个拐杖,当成伸长的手臂,一记记直拳朝他打去。可毕竟他下盘受伤不稳,手上发力不足,并没有对霍正造成特别大伤害。霍正在起先几秒的躲闪后,马上反应过来,左手抓住其中一根拐杖,叫骂着“我去你妈”,右手握着长匕首直朝张一昂挥去。千钧一发之际,张一昂另一只拐杖瞅着机会猛戳他眼睛。

霍正本能闭上了眼,但被拐杖戳到剧痛睁不开,忙双手护住头,瞬时卸了力气。这种生死存亡关口,张一昂肾上腺素全面爆发,将其中一只拐杖扔给李茜,他双手操起一根拐杖冲上去对霍正当头直捶。霍正一边躲闪,一边随手抓住病房里的各种物件乱抡过来,张一昂被砸得多处受伤,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也感受不到痛觉,两个人在病床前一个靠匕首一个靠拐杖厮打在一起。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张一昂身上被划到了几个口子,血流不止,霍正虽然被捶了不知多少下,但这悍匪战斗力依旧强悍。一旁的李茜在刚开始被吓呆后也投入了战斗,但基本帮不了什么忙。

霍正在这短短几秒的乱斗中马上想出快速解决战斗的办法,他抬起手臂用力隔开张一昂,不顾一切跳上病床朝后面的李茜扑去,眼见他跳下来匕首直刺李茜,张一昂一把扔掉拐杖,扑过去抱住霍正,一手抓住他左手,一手死命握住他持刀的右手,两人都摔倒在地。霍正胡乱用刀向旁边划,张一昂的手臂和胸口出现了多道口子,鲜血将衣服染成了红色。

霍正身手比张一昂厉害,张一昂胜在体形比他高壮,张一昂用尽全力握住霍正双手不让他行凶,两人僵持了几秒钟,霍正张开大口歪头朝张一昂的手臂咬了上去,“啊——”瞬间感觉整块肉要被他撕咬掉,幸好李茜用拐杖朝他肚子奋力戳去,他总算松了口,张一昂趁此机会也依样画葫芦,张口就朝霍正的右手臂咬去。“啊——”这次是霍正感觉整块肉要被咬掉了,他右手松了力,张一昂眼疾手快夺过匕首,朝张嘴大叫的霍正嘴巴里直接捅下去,乱戳几下把他舌头捣烂,再用力一划,匕首将他嘴巴开到了耳朵根,张一昂又在他大腿上戳下一刀,霍正在剧烈的疼痛中痛昏了过去。

张一昂站起身,全身是伤,满身鲜血,屁股的伤口早就崩破了,此时卸下力后才感到全身肌肉在抽搐,站立不稳跌倒,靠在墙上大口喘气。

借着窗外夜光,看到李茜安然无恙,他总算放心地笑了笑。

李茜看到他的模样,激动地扑上去紧紧抱住了他,不知是因为刚刚的害怕,还是此刻的感动,她眼泪抑制不住地往下流。

张一昂喘息着拍拍她:“没事没事,不用怕了啊。”

李茜双眸盯着他的下巴,幽幽说了句:“你又救了我一次,以后……以后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一个多小时后,公安局所有的领导和三江口政府里的主要领导全部奔到了医院看望张一昂,医院的夜班保安被市长当场勒令辞退,医院院长暂停职务,当班护士尽管解释“当时歹徒说要看望张局长,打听住哪个病房,后来偷走了钥匙才进入病房”,还是被停职了,整个护士班扣发当月工资。众位领导也不管张一昂的谢绝,强行安排一组六人特警三班倒守护在病房门口,直到他出院。

张一昂在这场死里逃生的搏斗中,身上受了十多处伤,看着满身鲜血惨不忍睹,但其实也不严重,都是皮外伤,唯一严重的是手臂被霍正咬的一口,一圈牙齿印咬破了皮,整块肌肉呈黑紫色,到现在还是剧痛,医生看着也说这块肉差点组织坏死了。医院连夜电话叫来了最好的外科大夫给他清创缝合,大家众星捧月般看着医生给他处理伤口,见他疼得哇哇大叫,不禁都打趣说,用两根拐杖就制服亡命徒霍正的张局长,居然也会喊痛啊。

这一下张一昂的声望更是到达顶峰,刚刚赤手空拳抓获一堆犯罪团伙,今天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靠两条拐杖就制服了持刀亡命徒,这要是张局长没受伤,十个霍正也打不过他呀。

又待了一阵子,各个领导说了一番关怀备至的嘱托后,先行回家,病房外面站着值班特警,里面只留下了刑警队的人。

张一昂逐渐平静下来后,开始问起霍正的情况。

霍正身上的伤比他只多不少,半张脸被划开,大腿肌肉被深刺一刀,出来后也是瘸子,不过他是没机会出来了,伤好后光前科也是判死刑,更别提今晚这一出。

“霍正为什么来医院找我?”

王瑞军说:“我们都以为霍正跑了,没想到他还敢来医院找你,他真是不想活了啊。”

“去审,让他录口供,问他怎么想的,马上告诉我结果。”

“他现在这个样子录不了口供吧?”王瑞军想起刚才看到霍正的脸,他看着都疼。

“他手有没有断?”

“没有啊。”

“那就让他录手供,把问的都写出来!连夜审!”

宋星插了句嘴:“他现在状态很不好,我看要不明天再审?”

“你倒挺会心疼他啊。”宋星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张一昂就一肚子火,“宋星啊宋星,我跟你有仇啊,差点被你害死,你是不是要改名叫送命啊?”

“什么,宋星差点害死局长!”众人纷纷对他怒目而视。

李茜马上连珠串般将刚才报警电话的事说出来,可怜的宋星被队友们又是一顿毒骂,先是差点让刘备杀死李茜,后追丢梅东,再贪功冒进放跑方超、刘直,最后对报警电话丝毫没有警惕性差点害了张局和李茜,宋星你是不是犯罪分子派在刑警队的卧底啊!

宋星老脸通红,奔出病房,来到看押霍正的临时病房,不顾护士的人道主义反对,将躺在床上的霍正拉起来,用尽手段逼他打起精神把前因后果写下来。最后发现原因倒也很简单,朱亦飞对霍正有救命之恩,这次朱亦飞被抓后,霍正倒也讲义气,想要救出朱亦飞。他自知强闯公安局救人的成功率是零,于是想到来医院劫持张一昂做人质来交换朱亦飞。不过他此番动手前已经做好了被抓的准备,说起来倒也是条汉子。

第二天,刑警队一行人又赶来医院,看望张一昂顺便汇报最新调查进展。

物证组带来了一条新线索,昨日从陆一波家中搜出了一只加密的U盘,经过计算机专家解密,在里面找到了几十条音频文件,里面的声音大多是郎博文的,他们推测陆一波曾监听过郎博文。

张一昂让人把音频文件传到邮箱,一看共有二十多条,他随便挑了几条播放,内容大多是郎博文或关于生意,或关于生活的日常交谈,并无特别,他又点了下一条,刚准备播放,王瑞军眼疾手快地按下暂停键,说:“局长,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不用听了。”他赶紧将笔记本电脑收起来。

张一昂奇怪道:“你收得这么急干吗?”

“啊,这些我们都听过了,和案件无关。”其余人也都跟着附和,连李茜也一副不自然的表情跟着说。

张一昂愈发好奇,伸出手,严肃道:“电脑拿过来。”

“这……”

“拿过来!”

王瑞军犹豫着,只好将电脑又递过去。

张一昂打开那段音频,播放了一会儿后,两个人的声音传了出来。

“荣哥也太谨慎了吧,不就是省里派了个人下来,只要东叔在,我们有什么好怕的!”

“博图,这你就错了,荣哥跟我私下说过,如果我们真出了事,东叔是不会保我们的,包括荣哥他自己也一样。这回省厅来的是高栋的手下,指向性很明显哪。”

“真没什么担心的,我跟我朋友打听过了,来的那个张一昂啊就是个马屁精,这么多年也没破过案子,跟对了高栋才到了省里,嘿,这么不懂破案的人也来管刑警,真是搞笑!”

……

张一昂一脸铁青地抬起头,发现众人都散在了一边各自聊天,还有人在跟亲戚朋友打电话,好像谁也没听到电脑里的对话。

“说这话的人是郎博图对吧?”张一昂冷冷地问了句。

“啊,局长,你说什么呢?”众人方才回过神,又向他身边聚过来。

“这些音频你们都听过了吧?”

“没有啊,我们就听了前面几个,发现没价值,后面的也就懒得听了。”王瑞军笑说道,众人也纷纷说,听这些没用的录音是浪费时间,他们可没这个闲工夫。

“刚才说这话的人是不是郎博图?”他又问了一遍。

“呃……”

“那我再放一遍给你们听。”

“不用不用,那人……那人就是郎博图。”

“郎博图现在在哪儿?”张一昂瞪着王瑞军。

王瑞军只好解释,周荣丢了U盘的当天,郎博文就借口出差的名义离开三江口,周荣被抓后,郎博文彻底失联,目前不知道躲哪里去了。现在奥图集团由他弟弟郎博图一手掌管,他称不知道哥哥的去向,也不愿意配合我们诱捕。我们本来也想控制郎博图,可是没证据表明他和周荣犯罪团伙有关。周荣手下也称郎博图和周荣关系一般,周荣的事都是他哥参与,他顶多是知情。警察查来查去,只查到郎博图早年坐过一年牢,后来就再也没有任何违法犯罪的记录了,所以没有理由拘传他。

张一昂微微皱眉:“郎博图坐过一年牢?”

“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他在2006年因巨额偷逃税款,骗取出口退税,判了一年有期徒刑,2007年出狱。”

“2006年,2007年……难道……”张一昂目光投向空中,陷入了思索。

“有什么问题?”三人疑惑看着他。

“没事,”张一昂摇摇头,“陆一波案有什么进展?”

李茜为难道:“这案子证据链上有个问题。”

“怎么回事?”

“陈法医和许科长把叶剑和陆一波两次命案的现有信息都查了一遍,他们俩认为两次的犯罪现场都没找到指向性的犯罪证据,这种情况下,即便我们确定了凶手,如果凶手已经处理了犯罪工具,只要他不承认杀人,哪怕我们都知道是他干的也定不了罪。”

定罪要讲证据链,也就是所谓的人证、物证和口供,三者中物证最大。这案子人证是没有的。现场找不到物证,如果凶器也被处理了,那么意味着物证也没有。到时候即便找到凶手,他咬紧牙关不交代,或者交代了又改口称是警察逼供,那么照样定不了罪。

张一昂想了想,直言道:“先别管怎么定罪的事,我们当前最重要是锁定嫌疑人身份!我不是叫你们去走访,去查监控吗?”

宋星解释道:“走访工作没有收获,两次案发都是晚上,案发地偏僻没有人经过。陆一波这次尸体发现得晚,难以确定当晚具体是几点出的事,而且几处重点监控距离案发地都有些距离,我们不确定犯罪车辆会从哪条路经过,符合陈法医描述的越野车太多了,没法进行排除。”

张一昂叹口气,抓住两个拐杖站起身,说:“我们走吧。”

“去哪儿?”

“回单位,我相信证据是有的,也已经被我们找到了,只是我们还没意识到这是证据。”

李茜关切地问:“你身体?”

“我没事啊,都是皮外伤。”

他正要抬步,宋星为了将功补过,忙过来搀扶:“局长,我来扶,您小心点啊。”

“哎哟!”张一昂一声大叫,“你别碰霍正咬的地方啊。”

又是宋星!哎,众人直摇头,这人彻底没救了。

张一昂拄着拐杖,来到单位的物证室,两次命案各种有价值没价值的东西都分门别类地放在了这里。他看了一圈,最后拿起叶剑家和陆一波办公室都有的东西,两张合照。

第一张是2002年,第二张是2007年。第一张中周荣、叶剑、郎博文、陆一波四个人共同围在郎博图四周,地点是郎家原来的汽配厂。第二张照片主角变成了郎博文,围着的人里多了一个罗子岳,地点变成了奥图集团的楼盘,上面均用娟秀的中文字写着当时的年和月。

张一昂向李茜招招手,指着照片外面写着的中文字:“你去比对一下郎博图的笔迹,看看这行字是不是他写的。”

没一会儿,李茜就回到物证室,她拿了前几天郎博图的询问笔录,上面有一份他写的关于郎博文的情况说明,一比照,郎博图字迹娟秀,就像女生的笔迹,照片外的这行字正是他所写。

张一昂嘴角冷笑:“这样就越来越清晰。”

“你……你怀疑凶手是郎博图?”

张一昂不答,只是让李茜把刑警队几个负责人都叫了过来,安排下去四件事。第一,查郎博图2006年坐牢的前因后果。第二,调出奥图集团的股权架构。第三,列出郎博图和奥图集团名下的所有越野车,查证在陆一波死亡当晚这些车是否在附近监控里出现过。第四,查郎博图这几日的全部行踪,注意,不要向他提及陆一波命案的事。

“局长,为什么要专门调查郎博图?”众人都觉得不理解。

张一昂反问:“你们觉得为什么?”

宋星嘿嘿一笑:“局长,放心吧,查郎博图包在我们身上,我敢打包票,我肯定能抓到他把柄。以后我保他在三江口混不下去,他只要敢赌博敢嫖娼,我一定把他弄进来好好收拾。他居然敢这么说局长——”

王瑞军急忙连声咳嗽,众人赶紧低头逃出房间,独留宋星硬着头皮转过身,迈动灌了铅的双腿走出去。

张局亲自定下专门针对郎博图的调查,各组行动极其迅速,这才过去半天,几项调查结果都已出炉。

首先是郎博图当年的坐牢经过,李茜调了各种资料并且询问知情人,包括被他们关押的周荣,还原了郎博图的整段经历。

奥图集团是朗博文父母九十年代创办的,当时还不是集团,叫三江口奥图制造有限公司。2000年,朗博文的父亲病逝,第二年母亲退出公司,将整个奥图汽配厂的生意都交给了小儿子郎博图。这正是第一张照片的由来,郎博图成了家族企业的当家人,哥哥郎博文和他几个好友围在一起为他庆祝,合影留念。当时叶剑已经进了警队,陆一波在其他单位上班,郎博文跟着周荣去外地做生意,说起来郎博图是当时这几个人里最有钱的。

郎博图接管汽配厂后,正遇中国加入世贸组织,汽配厂利润极其火爆,周荣还开玩笑说,如果他和郎博文做生意失败,就回三江口一起给郎博图打工。郎博图赚到一些钱后,开始不务正业了,据说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平时也不管理,工厂因质量事故接连丢了大客户,他自己又去澳门赌博,很快把之前赚的钱都赔进去了。后来郎博图又被工厂的内部员工举报,说他骗取国家出口退税,数额上千万,于是他被抓进去判刑,还处以巨额罚款。当时还是叶剑亲手抓的人。他没钱交罚款,被迫要卖工厂。

此时周荣和郎博文的生意已经越做越大,得知消息后,他们俩一起将工厂买了下来,后来周荣又给工厂注资变成奥图集团,全权交给郎博文来管理。

郎博图出狱后,痛下决心重新做人,想回奥图工作,但周荣不同意,周荣一向看他不顺眼。即便到现在,郎博图虽然叫他“荣哥”,但他就是不爱搭理郎博图。

好在郎博文看在兄弟情谊上,担保郎博图不会再跟以前一样,才让他回到公司,帮自己做事,一直到现在。

这就是郎博图入狱前后的整个经过。

张一昂问:“那奥图的股权结构这些年有哪些变化?”

“奥图一开始是郎博图的,被迫卖厂后,郎博文和周荣一同接手。后来经过很多次变更,现在奥图的股权很复杂,周荣称郎博文是大股东,他是二股东,还有其他一些公司和个人参股,郎博图也占了百分之一的股份。”

“郎博图只有百分之一的股份?”

“对,本来他已经没有股份了,大概是郎博文分给弟弟的。”

张一昂点点头,果然和他猜测的很接近,他又问王瑞军和宋星:“监控查得怎么样?”

王瑞军一脸佩服道:“局长,果然如你所料,我们找出了登记在郎博图和奥图集团名下的所有越野车,有针对性地核查监控,最后发现,陆一波案发当晚十点,附近的一个监控拍到郎博图的越野车经过,虽然图像不清晰,但我们还是可以断定驾驶员就是郎博图。”

张一昂眼睛一眯:“他果然在陆一波案发地周围出现过!”

接着,宋星讲述他负责的调查行踪工作:“我拿到监控的结果就去奥图公司找了郎博图,我问他当晚十点,他开车去干吗了——”

“等等,”张一昂皱起眉,“你原话就是这么跟他问的?”

“对啊。”

“我怎么说的?我怎么跟你说的!”张一昂忍不住吼起来,“我说查郎博图这几天的行踪,但是不要跟他提及命案!”

“我没提命案啊。”

“你问的是那天晚上,跟提命案有什么区别!”

“我——”宋星把一张苦脸转向李茜和王瑞军,此刻他是多么需要一个拥抱啊。他们俩看着他,摇摇头叹口气。

“如果郎博图意识到我们在怀疑他,他直接跑了,宋星,你可要负完完全全的责任!”

“我——”宋星心里大急,转身就跑,“我马上去找他!”

“回来!”张一昂叫住他,“也不差这么一会儿了,你把他这几天的行踪说一遍。”

“郎博图说那么多天前的事他记不清了,他查了一下行程,他在陆一波死后的第二天下午去了北京出差,待了几天,前天才回三江口。”

张一昂思索了几秒,道:“按陈法医说的,凶器是一辆挂了刀板的越野车,嗯……你去把郎博图的那辆车先扣回来,让法医详详细细检查车辆内外是否有被害人的生物信息残留。”

宋星得意地说:“局长,我已经扣回来了,陈法医正在检查。您放心,我知道不能让郎博图知道我们在查命案,我故意说监控拍到这辆车有一起严重肇事逃逸事故,郎博图说不可能,我说也许是其他车套牌,要扣车回去调查才能确认,就把车拖走了。”

“你这个理由真的是……”张一昂叹一声气,对他已经丧失了信心,“你先跟他来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又来一个‘隔壁王二没有偷’,你当他是傻子吗?哎……你赶紧打电话给法医,问车查得怎么样。”

宋星掏出手机拨给陈法医,很快传来一个失望的结果,车子被清洗过,什么都查不出。

张一昂脸色一变,沉吟片刻,突然举起拐杖往地上用力一戳:“迅速逮捕郎博图!”

“逮捕他?”三人被这么直接的决定吓了一跳,在两人的眼神鼓励下,李茜小声地询问:“我们……我们凭什么逮捕郎博图?”

“郎博图百分之百就是连环命案的真凶!”张一昂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们。

“这个……”三人都欲言又止。

张一昂摇摇头:“你们不相信?”

“呃……我也认为郎博图是凶手!可是……我们没证据啊。”王瑞军说道,另两人也附和着说没证据。

“现在是根据疑点先控制嫌疑人,证据可以慢慢找。”

三人互相看了看,一起小心问:“郎博图……他有什么疑点?”

“可疑人员在可疑时间经过可疑地点,事后还可疑地洗了汽车,四个可疑加起来,还不够可疑吗!”

三人咀嚼着这句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张一昂吩咐宋星:“你待会儿先派便衣去郎博图公司附近埋伏,然后再打电话给他,就直截了当告诉他,你涉嫌陆一波命案,现在马上来公安局配合调查。到时便衣在外面观察,一旦发现郎博图试图潜逃,就当场将他逮捕!”

“如果他不逃呢?”

“那就直接带回来审啊!”

出乎张一昂预料,警方通知郎博图涉嫌陆一波命案后,郎博图并没有潜逃,而是径直开车到了公安局,还理直气壮地反问刑警:“我怎么就涉嫌杀害陆一波了?”

刑警也不知道,只是听说张局认定郎博图是凶手,先带去审讯。

审讯室里,郎博图坐在审讯椅上,脸上写满了恼怒。距此不远的另一个房间,张一昂等人集体坐在监视器前,观看整个审讯过程。

“我问你,11

月5日晚上十点,你是不是驾驶你的宝马越野车经过了平康路?”刑审队员先按惯例核对好身份信息,随后开始了正式审问,两个刑审员一人问话一人记录,他们耳朵里都戴着耳塞,可以实时接收领导的指挥。

“我天天开这车经过平康路啊,我家就住这方向啊,警察同志!”

“你给我严肃一点!”刑审员喝道。

“是是是,可问题在于你们说我杀害陆一波,这事情就莫名其妙了啊。陆一波5日晚上死在河边,那河离平康路是挺近,可我基本上每天都会经过平康路,凭什么说是我杀了陆一波呢?”

“等等——”审讯室内外的所有警察都面色一变,刑审员追问:“你怎么知道陆一波死于11月5日晚上?”

张一昂朝其他人笑了笑:“看,一问就露馅儿了吧。”众人暗自点头,这郎博图的模样,越看越像杀人犯。

郎博图镇定自若回答:“你们说的啊,你们不是说我涉嫌杀了陆一波,又问我11月5日晚上十点的事,那陆一波肯定是那天晚上遇害的啊,不然你们干吗要问我11月5日?”

“那你怎么知道陆一波死在河边?”

“昨天平康路旁的河边发现了一具尸体,很多人都知道啊,我想想就是陆一波吧。”

这番解释似乎也完全说得通,众人再看郎博图,嗯……这人看着也不太像杀人犯。

“那你当晚开车前在做什么?”

“吃饭啊,跟朋友一起吃饭。”

“吃到几点?”

“隔了这么多天,我记不太清楚了。”

“你在哪儿,跟谁一起吃的饭?”

郎博图回忆一番,报上一家餐厅的名字,以及几个朋友,记录员一一记下。

“你11月6日在做什么?”

“我11月6日下午去北京出差了。”

“出差做什么?”

“公司的一些业务。”

“具体的?”

“是投行的几场投资机会的推荐会。”

“除了出差,你这几天还做过什么?”

“没有了啊——哦对了,11月6日的早上我去了趟医院,前天回来后也去了医院。”

“你去医院干什么?”

“去医院当然是看病啊,我那几天得了重感冒,那天早上起来全身没力气,去医院查了发烧39摄氏度,我在医院打了针,后来几天在北京出差期间也一直吃药,到现在都没好。”他咳嗽几声,表示自己现在还是感冒状态。

听到这个回答,监控室里的众人都愣住了,王瑞军迟疑地看了眼张局:“如果他那几天发烧重感冒,就不太可能会是凶手,杀人何必要挑自己感冒发烧期间去呢。”

张一昂眼睛微微一眯,转头吩咐他人:“把陈法医叫过来给他看病,看他是不是真的感冒。”

王瑞军小声提醒:“这个……陈老师他是法医……他不会看病的吧?”

可张一昂不管:“死亡时间都能鉴定出来,他那天是不是重感冒还能鉴定不出?”

领导吩咐,手下也无可奈何,王瑞军招招手让一个小刑警去找陈法医。刑警来到法医办公室,硬着头皮讲了局长的要求,陈法医一听要他给活人看感冒,顿时大发雷霆,说我又不是江湖郎中,我一天到晚既要给活人做伤情鉴定,又要给死人尸检,现在感冒发烧也要找我?我要是这回给人看了感冒,以后单位里大病小病岂不是都要找法医,岂有此理,坚决不去。

陈法医不肯来,张一昂也没办法,只能让刑审队员问他有没有看病的记录,郎博图说有,病历本放在办公室,他可以打电话让秘书送过来。

对郎博图的审讯工作暂时告一段落,监控室中的众人先等他的病历送过来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做。根据目前审讯情况,众人分成了两派不同的意见。王瑞军、宋星等老刑警觉得郎博图不会是凶手,他的表现很自然,没有任何慌张,而且迄今除了他经过平康路这一点外,没有任何涉嫌杀人的疑点,他每天都会经过平康路,这说明不了什么。另一派只有两个人,张一昂坚定认为郎博图就是凶手,李茜无条件信任他的判断。

“局长,如果郎博图的病历记录证实,他6号早上确实发烧39度,那么我想他不太可能是凶手。”宋星虽然近来在单位的地位一落千丈,不过在命案的大是大非面前,他还是保持谨慎客观的态度,小心地给领导提建议。发烧是极其难受的,若他真发烧39度,这种状态下浑身酸痛无力,哪有心思杀人。

张一昂摇摇头:“就算他发烧,他也是11月6日发烧,陆一波是11月5日晚上死的。至少郎博图在11月5日精力可好着呢,要不然他哪有心思参加朋友的饭局?”

“这……”

张一昂冷哼一声:“还有个疑点,他11月6日生病这么严重,却在下午去北京出差,出差若是重要的事也没办法,他去听投行的投资推荐会,还参加了好几天,这未免太奇怪了吧?”

投行的投资推荐会,大多是想忽悠人投钱弄项目,真正好的投资机会早就内部拿走了,哪需要到社会上募资。郎博图在奥图集团当二把手也有些年月,这种资本市场的勾当自然应该一清二楚,他会为了这种投资推荐会,在发烧的情况下去北京,待了整整两天?

张一昂补充道:“他还有个最大的破绽。如果陆一波不是他所杀,我们跟他说怀疑陆一波的死和他有关,他第一反应就会说他那时感冒生病了,不可能有力气去杀人。他一开始为什么不说?”

“是啊,他为什么不说?”

“因为他心里盘算好了,如果他一开始就这么说,我们会怀疑他对口供早有准备。所以他故意先不说,等着我们来发现他感冒发烧,让我们主动排除他的嫌疑。”

“有道理。”听到张一昂将这两点摆出来,大家的立场又稍稍倾向于郎博图有嫌疑了。

不过宋星考虑了几秒后,犹豫着说了句:“局长……呃,我觉得这里稍稍有一点小问题。”

“你说。”

“如果郎博图一开始就说他生病了,没有力气杀人,我们会怀疑他提前准备了口供。现在他一开始没说,等我们发现他生病,我们还是怀疑他有问题。呃……也就是说,不管朗博图什么时候说他生病了,我们都会怀疑他撒谎?”宋星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成语——疑邻窃斧。从前有个人丢了一把斧头,他怀疑是邻居的儿子偷的,观察那人的言行举止,怎么看都像偷斧头的。后来那人挖地时掘出了那把斧头,再看邻居的儿子,怎么看都不像偷斧头的。

张一昂撇撇嘴,目光投向王瑞军:“你觉得呢?”

“好像……好像是老宋说的这么一回事。”

“这样吧,”张一昂叹口气,“我跟你打个赌——”

“打赌不用了!”王瑞军急道,他害怕局长学习陈法医,为这事要赌谁辞职,不管赌输赌赢,肯定是他辞职啊,哪会轮到局长。大家都是为了工作嘛,破案抓出真凶是统一目标,何必打赌呢。

“我们就赌一块钱。”

“哦……”王瑞军如释重负,“好吧,打赌什么?”

“我赌郎博图在医院的检测报告中,是细菌性感冒,不是病毒性感冒,如果他是病毒性感冒,我直接放了他。”

“啊!这又是什么道理?”王瑞军一头雾水。

张一昂解释道:“他感冒发烧的前一天有精力参加饭局,发烧的当天下午有精力去北京,说明他这场感冒是故意的。怎么能故意感冒呢?很简单,他在11月5日晚上杀害陆一波后,回家一直冲冷水澡,现在这天气冲冷水澡很容易感冒发烧。他故意弄出感冒发烧,让我们在调查中,排除他的嫌疑。着凉引起的感冒都是细菌性感冒,病毒性感冒需要有传染源,可不是临时想得就能得的,所以我赌他一定是细菌性感冒,否则的话,我马上放人。”

众人将信将疑地点点头,纷纷猜想,现在的犯罪分子为了洗脱嫌疑,都玩得这么高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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