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试学习,往往让当事人变成宿命论者。

作为当事人常常会想:眼下这么拼死拼活地学习,明年自己的命运是否已经注定了?痛苦之余会想,一定是已经决定了。如果已经定了下来,那现在再怎么烦恼,怎么着急,不都是于事无补吗?要是可能的话,真想如同撕日历一样,把从现在到那个命运宣判之日之间所有日子都撕掉,直接接受命运的安排。无奈学校依然是一成不变,每天按时上课,按课表排列一门一门进行学习,试题仍旧得一道一道地分析,一个一个地给出解答。

并且,他们终于意识到这完全是一个人的孤军奋斗。在这个过程中,不得不排挤掉别人,以捍卫曾经加注在自己身上的荣誉和光环。至今为止很少失败的他们也深刻地感受到,这一次可能会失败。

令人吃惊的是,尽管学习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关根秋和设乐正浩并没有失去对“小夜子”的兴趣,反而像是看到本精彩的推理小说,越是到了考试前越觉得欲罢不能,明知第二天必须早起,晚上仍是拖拖拉拉地熬到深夜。

也许就出于那样的原因,在十一月的某天放学偶遇的两个人又缠到了一块儿,觉得经常光顾“碧阳卡”太平淡无味,索性另找车站后面的一家咖啡店。这里的座位是用木板隔开的,让人不知不觉就会坐很久。

“后来有些什么黑川的新情况吗?”

秋询问。

“干吗问我,又不是我的班主任我怎么会清楚。不是早说了吗,我没有打算要一查到底。”

两个人都在想,关于“小夜子”的事黑川到底参与了多少。

如果真是他搞出来的,那么学校吉凶的征兆之说就毫无意义了。

“喂,上次你说的‘要是第二个小夜子写了那个剧本’是什么意思?第一个小夜子又是谁呀?”

“我说了那样的话吗?”

“别跟我装糊涂。话说回来,今年原定的小夜子是谁你知道吧?是你们班的,是不是你啊?”

“不是我。”

“那是谁?”

秋被问得哑口无言。要是说加藤的话,那就得把前因后果都说一遍,那就必定要带出津村沙世子的事情,像加藤想偷沙世子的钥匙,把班级同学的书包翻得乱七八糟,还有他休学之后仍然有人插了鲜花等等。

秋觉得左右为难犹豫不决。他想如果是设乐的话,什么都告诉他也应该无防。但问题是,他能够理解那么莫名其妙的事吗?

视线不由地飘向了窗外。从这个咖啡馆的二楼,能够清楚地看见矗立在略微隆起的山丘上的学校。整座校舍现在正浸润在急速下沉的冬日夕阳之下,犹如中世纪的城堡一样朦胧地浮现在窗的对面。

带设乐去看那块石碑!

秋的脑子里冷不丁地闪出这个念头。

给设乐看看那块碑上的名字!然后,再告诉他从春天开始的一连串事件。

秋立马站了起来。

“真不够意思,还保密呢。”

设乐不满意地抬眼斜瞧着秋。

“不是,会告诉你的。不过先回学校,有东西让你看。你见过操场边的那块黑色纪念碑上刻的名字吗?”

“不知道,谁的名字?”

“看了就知道了。”

看着秋肯定的表情,设乐不再多问快步跟了上去。两个人出了咖啡店后便不再说话,快步踏上了去学校的路。黄昏时,这条去往学校的路上总是急急忙忙回家的学生,与他们不时地擦肩而过,这种情景如同时间逆行,有种倒转胶片的奇妙感觉。

两个人急促又谨慎地进了学校。

三年级已经完全退出的兴趣组还在活动,他们的声音在校园内显得特别空旷。

他们来到了通往操场的石阶前。

回想起来,自从春末夏初那次去过之后,就再没踏足那里。秋似乎又感受到了那时微暖细雨的气息,转眼已过去近六个月,学校狂欢节也结束了,所有的事情都告一段落,可是……

“嗨,两位帅哥,这种时间是在约会吗?操场上有什么好玩的?”

两个人吓了一跳,停住了脚步。

秋还没回头,就听出了那是谁的声音。

面对面的这一天来了!做梦也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

绝望和兴奋相互交织着不断在身体里面沸腾。

秋害怕和她正面交锋,和她摊牌的事能避免就避免,虽然他对自己抱有这种侥幸亦感不妥当——真没想到这一刻这么快就来临了。

秋慢慢地转回身。

那里正站着一位少女。

津村沙世子双手拎着书包,笔直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秋凝视着沙世子,只见她面带微笑,似乎目空一切又好像尽在掌握,和平时在教室里交谈的活泼少女大相径庭。如果说那时的她全身散发着如太阳般夺目的光耀,现在的她则仿佛黑夜的使者充满阴暗的能量。

说起来,这家伙为什么会具有如此的威慑力?好像能一眼看穿对手的恐慌,直接有效地击中敌人的软肋——加藤还有那些混混们一败涂地,可能根本不关哮喘或者野狗什么事,完全是败于她那种气势啊。

说不定我现在面对的其实是个可怕的怪物?

“哎呀呀,这不是我们的公主沙世子小姐吗?要放学回家了?”

不知就里的设乐企图夸张地引开沙世子对于他们两个所欲前往的好奇。

“不用担心,我会负责把公主的关根秋安全送回的。”

设乐说完后便朝沙世子挥了挥手,冲秋使了一个“快走”的眼色。

沙世子的目光仍然镇定地锁着秋。

“怎么,想要赶我走吗?哈,你们撇开我之后再偷偷地跑去黄昏的操场,这么不可告人吗?这可勾起我的好奇心了。喂,秋,不如带我一块儿去吧。”

设乐无计可施地瞅着秋。

秋的视线也一直深深地注视着沙世子。

沙世子的表情虽然沉着冷静,可是眼神之中透着一种难以捉摸的闪烁光芒。

秋觉得自己是第一次和这个女孩这么深刻地对视,不,也许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赤裸裸地看穿别人的心思——她知道所有的事情,我们要去哪里,去做什么,她都心知肚明。

秋咬咬牙,好吧,既然如此,就一起去看看吧!看看刻着自己名字的石头,要作何解释?会摆怎样的嘴脸?倒正好让我们见识见识。

“……那么,津村也一起吧。给你看些有趣的东西。”

秋和沙世子同时快步走下石阶,踌躇的设乐跟在后面。三介人默默地向下走着。

设乐正浩可不是傻瓜,刚才秋僵硬的表情,还有强硬地坚持要一起来的沙世子,两人的态度不停在他心里交替,难道说——他望着两个一步步向下的背影,心中的疑团越涨越大。

难道说,这个津村沙世子和今年的小夜子有什么瓜葛?一个转校生怎么会牵扯进这种事呢?

三人踩着冬天枯萎的落叶朝着那棵倒下的樱花树走去,倒地的树干已被搬走,不过透过颓败的草仍可以看到黑色的残余树根。

秋的脚步越来越快,心跳也随之加快,迎着黑色石碑去了。

但是,在原地找了半天,却怎么也看不到一星半点石碑的踪迹。

“奇怪——”

秋拨开枯草丛踏进去。

“秋——”设乐抓住秋的手腕,指着他的脚下。

在他脚下,黑色的石头渣子四下散乱,只有碑底还陷在土里,悄悄地留下了它存在过的痕迹。

秋呻吟着蹲了下来,怔怔地看着随意零落在脚边的石碑残片。

“是被龙卷风毁坏的吗?”

设乐有些怀疑地假设。

“不可能的,先不说龙卷风有没有那样大的威力。这明显是被人用重物从上面砸下来弄碎的,不然不会碎成这样。”

秋有些愤愤然。

秋和设乐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一直没声音的沙世子。

只见她蹲在草丛边,捏起一小撮散落的黑石片,在指间掌心翻滚玩弄。

“我听别人说,这块碑是纪念一个早逝的女孩。”

听到她那样说,秋和设乐相视无言。

“她一定感到很遗憾吧。”

沙世子仍然蹲着,皱起漂亮的眉头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石片。

“你们能够体会吗?在花样年华,人生却戛然而止。大幕毫无预兆地落下,一切都宣告结束。她必定是遗憾万分,死不瞑日吧?换做是我绝不可能轻易接受自己的生命竟会这样仓促结束的!”

“换做滓村的话,肯定就要化身厉鬼回来报复了吧?!”

秋一边站起身一边“扑哧”一声讥笑道。

“嗯,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

沙世子转头寻找着其余的碎片,将它们归笼到手掌心里。

“倒也不是因为恨,更多的是愤怒吧,总觉得那不可饶恕。”

“有什么不可饶恕的?”

设乐不解。

“首先她会怨恨命运的不公,为什么?为什么我会遭受这样的劫难?接下来……对,接着她会对这个学校心生愤怒,我就因为转学到这儿才会和那个无聊的活动沾了点边,就因为参与了这活动才命丧车祸。还有就是,对于依旧拥有灿烂青春、无限未来的同龄人,她也会对其恼怒。我已经完蛋了!凭什么你们还快活地活着?我都已经死了,怎么你们还无动于衷地活下去呢。”

说着说着,沙世子突然站了起来,把手中的碎石块抛向空中。

霎时,那些碎屑又零零落落地回到了地上。

一时间,这三个人均是默不作声地站着。

“……干吗还要纠缠在这么无聊的事情里面?”

沙世子沉下了声音。

“学校狂欢节已经结束了,愉快的高中生涯也所剩无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成绩好,有人缘,大学也在不远处朝你们招手,却把精力浪费在这种地方疑神疑鬼不是很蠢吗?难道就不能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吗?!”

这算什么?警告还是威胁?

秋觉得此刻的自己完全就是个被年长女性训斥的无知顽童。

“……这里可真冷啊,我要回去了。打扰了两位的约会真是抱歉,我先走一步,请你们慢慢聊。”

沙世子拎起书包,仿佛受不了这寒意似的哆嗦了一下,随即高傲地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家伙怎么怪里怪气的……”

设乐愣了半天总算开口了。

“事实上,我从春天一开始就这么认为了。”

秋双手插进裤袋,悠闲地往回走。

远远正看到沙世子轻盈登上石阶的背影。

“秋,那块碑上到底刻着什么?”

设乐快走几步跟了上来。

秋的视线锁住远去的少女,没有回答设乐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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