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已经下来了,祝星遥学德语耗去了不少时间和精力,成绩一下子从班级第三滑到了第五。

她有心理准备,觉得没什么。

黎西西却皱眉,小声说:“这样的话,等会儿班会课排座位,我们怎么办?我不想换座位。”

祝星遥忽然愣住,她把这件事忘记了,许向阳考第二,他一般不换座位,第三是夏瑾,第四名是学委,第五个才轮到她选座位,万一有人选这个位置呢?

窗户被她拉开一条缝,雨后潮湿阴冷的气息凉丝丝地透进来。

她脑子里还回荡着江途低低沉沉的“lchliebedich”,当时十六七岁的她,脑子里想的只有——黎西西说江途声音好听没错,比耳机里的录音念得好听多了。

后来,她长大了。

才后知后觉,总是不自主地想起当时的场景,心里总是一阵悸动,又一阵潮湿,就像当时的天气。

班会课上,曹书峻一脸沉痛地说:“期中考试,虽然我们班的江途考了年级第一,但我们班的平均分还是在五个班里排倒数第二,你们真是不给我长脸啊……”

大家沉默,低头听训。

曹书峻想起之前开班主任会议的时候,谢娅春风得意的样子,再看看他班上的同学,叹了口气:“我今年二十八,距离我高考也才过了七年,你们不要觉得一次考试不重要,到了高三才着急,每一次考试都是累积,我一直觉得道理说多了显得很啰嗦,也不洒脱,我不想自己变成……”他低咳了声,“像刘主任那样整天唠唠叨叨的中年人,就算到了中年我也不想变得啰嗦唠叨,有些道理日复一日重复也没意思,你们大多都十七岁了,上学比较晚的,都快十八了,自己想要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你们心里肯定想过,就看你们有没有那股劲儿了……”

难得老曹唠叨了一次。

唠叨完了,曹书峻严肃道:“刚才那句话不准传出去啊。”

许向阳问:“哪句啊?”

曹书峻知道这群人精着呢,他笑了笑:“说刘主任那句话,都不准乱传啊。”

大家哈哈大笑。

曹书峻摆脸:“安静,还有一件事。今年的迎新晚会……夏瑾跟祝星遥你们有什么想法?”

迎新晚会和校运会高三都不参加,高一高二出节目,重点还是高一,不过去年两人一个开场舞,一个压轴拉大提琴,都很耀眼,学校还想让两人登台。

夏瑾没说话,像是等祝星遥先说。

祝星遥抬头说:“我要备考,可能没时间准备和彩排了。”

后桌,江途写着德语单词的手一顿,不参加了吗?

丁巷也很可惜,小声叹气:“啊女神不参加了啊,那晚会还有什么意思?”他转头看江途,有点痛心,“途哥,去年你都没看到,太可惜了。”

江途垂眼,半晌,低声说:“没什么。”

有些东西,可能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曹书峻:“那夏瑾呢?”

夏瑾矜持地说:“之前莫老师已经跟我提过了,还让我准备今年的开场舞。”莫老师是晚会负责人。

最后,是换座位的事情。

祝星遥问黎西西:“应该没人选这里吧?”

黎西西说:“许向阳跟学委一般都懒得挪窝,夏瑾肯定不会选这里的,她上次被途哥虐过,来这里不是找虐吗?”

祝星遥觉得也是,便安心了。

岂料。

轮到夏瑾选座位的时候,她站起来看了一圈,定格在她们这里:“我想坐祝星遥的位置。”

班里安静了,齐刷刷看向她。

江途皱眉,丁巷也懵:“不是吧?”

祝星遥愣了一下,黎西西瞪大眼睛,转头看夏瑾,这人想干嘛?她心里非常不爽,迅速举手:“班主任,许向阳刚刚说他不坐那里了,他说他想坐我们这里。”

祝星遥:“……”

许向阳:“……”

他什么时候说过了?黎西西转头瞪他,眼底有威胁,下一秒,似乎意识到自己在求人,又迅速换了一副笑脸,笑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变脸堪比京剧变脸。

许向阳头疼地挠了下下巴,沉默了一下,有些认命地站起来:“嗯……我想了想,还是坐那边吧,跟江途交流一下物理竞赛题,他物理好。”

夏瑾:“……”

曹书峻看看他,又看了一眼夏瑾:“你们放学后自己协调一下?”

夏瑾气得半死,许向阳跟黎西西肯定是串通好了,能协调才怪!她只好说:“既然这样,我就不换了。”

一放学,祝星遥就高兴地转头看江途:“途哥,我可以继续教你德语了。”

江途也很高兴,但他情绪一向不太明显,就算是高兴也只是弯了弯嘴角,他起身看着她:“下次考试加油,拿回主动权感觉会更好。”

途哥教训人了!

祝星遥讪笑:“我尽力……”

江途前脚刚走,夏瑾后脚就走到她们桌前,冷声问:“黎西西你什么意思?”

黎西西转头看她,理直气壮:“那你又是什么意思?你好端端的干嘛要坐这边,还指名道姓要坐星星的位置。”她是以为坐这里就是班花了吗?

大家看过来,夏瑾冷着脸说:“关你什么事,我考得比祝星遥好,我爱选哪里选哪里。”

祝星遥皱眉,她确实没考好,这点怨不得别人,但她真的很烦夏瑾处处跟她较劲儿,她平静地看夏瑾:“现在座位已经定了,你怎么说我也不会换了,下次我会考上来的。”

夏瑾气呼呼地走了,黎西西转头说:“你说夏瑾为什么想坐我们的座位呢?”

祝星遥背上书包:“谁知道她想干嘛。”

两人走出教室,黎西西忽然说:“卧槽!夏瑾不会看上途哥了吧?”

啊?

祝星遥目瞪口呆:“不会吧?”

“怎么不会?江途除了家里条件太差之外,别的都是男神硬件啊,他长得也不比陆男神差吧?而且成绩排年级第一呢,比陆霁还厉害,就是性格又冷又孤僻,拉低了存在感,总让人以为他就是个穷书呆子。”黎西西一个个细数,还举例子说,“你看言情小说里,很多富家小姐不就喜欢江途这种又冷又傲的穷学生,有征服欲啊。”

祝星遥说:“那夏瑾也征服不了,江途不喜欢她。”

黎西西眨眨眼:“那谁征服得了,你吗?”

祝星遥心里一惊,忙说:“你别胡说,他又不喜欢我。”

而且,她对江途才没有那种病态的征服欲……

周三下午上完体育课,一群刚打完球的男生涌进教室,许向阳把两瓶豆奶放在祝星遥跟黎西西桌上,“陆霁买的。”

有人看过来,眼神暧昧。

祝星遥小声说:“谢谢。”

黎西西一言难尽地看着那瓶豆奶,许向阳又说:“你这瓶,我买的。”

黎西西瞬间炸毛了,把豆奶塞回他怀里:“我不喝!”

许向阳有心讨好她,纳闷道:“为什么?”

黎西西红着脸:“反正我不喝。”

喝豆奶发育不良。

丁巷走进来听到,差点笑死,他吊儿郎当地勾住许向阳的肩膀:“班长,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原来8班的女生都不怎么喝豆奶的,尤其是黎西西。”

黎西西怕他乱说,情急之下,随手抄起一本书就砸过去,“你闭嘴!”

丁巷下意识往许向阳身后躲,还蹦了一下,压着他的肩。

许向阳腰略弯,下一秒。

砰——

厚厚的英语词典,猝不及防地砸到许向阳脸上,再啪——掉地上,许向阳立即嘶了一声,捂住鼻子,疼得眼睛一酸,很快手心一片温热,他抬眸看向黎西西,低骂:“操!”

黎西西看到他指缝里的血,整个人一呆,她白着脸,弱弱地问:“你没事吧?”

许向阳眼神瞪她:你说呢?

血划过指缝滴到地板上,黎西西回过神来,飞快抽了几张纸,扑过去就捂住他的鼻子。

许向阳:“……”

他快要被她捂窒息了,忍不住别过脸,闷声说:“我就说了你两句,都快一年了,你至于记仇到要谋杀我的地步吗?”

黎西西又按了回去,小声说:“我哪有,我不小心的……”

江途看了他们一眼,淡声提醒:“让他仰头,你这样是止不住血的,还有不要用力压鼻腔,避免再出血。”

黎西西连忙松手,把许向阳按在椅子上,动手抬他的下巴:“仰头。”

许向阳都懒得跟黎西西计较了,他坐在椅子上,仰着头看向江途,嘀咕道:“你经验倒是很足……”

江途不动声色:“最好拿冷毛巾敷一下。”

教室安静了。

黎西西陪着许向阳去了医护室。

祝星遥在教室里等黎西西,两人直到放学后才回来,一起走进他们教室的还有陆霁和周原,周原搭着许向阳的肩膀,不客气地笑:“你这得多倒霉啊。”

许向阳拍掉他的手,看向黎西西:“黎西西,以后别生气了,我都流血谢罪了。”

黎西西转头看他:“那要看你下次还惹不惹我了。”

陆霁转头看向祝星遥,看到她桌上的德语书,笑问:“德语难学吗?”

祝星遥一愣,江途也问过这句话,她摇摇头:“还好,入门的时候有点难,后面就好了。”

陆霁说:“可以借给我看看吗?”

祝星遥把那本口语书递给他,陆霁随意一翻,看到上面写了几个备注翻译,字迹有些潦草,但刚劲有力,不像女孩子的字,他记得祝星遥的字,很工整秀气。

他顿住,祝星遥疑惑:“怎么了?”

陆霁笑了一下,合起书还给她,“没事。”

那天之后,陆霁偶尔会在大课间或者体育课结束后,让许向阳给祝星遥带一瓶豆奶,关于她跟陆霁的传言好像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多起来的。

“张晟买的豆奶,祝星遥都不喝的,但陆霁买的,她就喝。”

“陆霁跟张晟能一样吗?陆霁是男神!祝星遥是不是跟陆霁早恋了啊?”

“好像祝星遥还没答应……”

……

这种传言,直到一月低,陆霁跟许向阳离开学校,参加冬令营,才消停一些。

他们走的那个周末,正好是1月19日。

傍晚,祝星遥背着大提琴从练习室下来,远远地看见林佳语跟黎西西在发传单,她快步走过去帮忙,三人很快发完传单,祝星遥问:“丁巷呢?”

黎西西说:“他去取蛋糕啦。”

今天是江途18岁生日,意义重大,但他本人完全没有过生日的打算,今天还在烤肉店打工,祝星遥跟黎西西丁巷还有林佳语,打算给他一个惊喜。

林佳语发完短信,转头说:“我跟梁哥打了声招呼,我们直接过去。”

黎西西仰头:“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雪,没看到啊。”

祝星遥说:“天气预报也有不准的时候。”

而且,江城这个城市又不是北方,也不是每年都会下雪的,去年就没下。

二十分钟后,烤肉店后厨,江途被梁城赶出去,他啧了几声:“你小子今天18岁生日,干什么活?出去出去。”他说着,直接上手把他的围裙扒了,推出去。

江途一出厨房门口,就看见祝星遥他们整整齐齐地站在桌边笑,她还背着她的宝贝大提琴。

他愣了一下,走过去,“你们怎么来了?”

祝星遥仰着脸笑:“当然是来给你过生日啊。”

“生日蛋糕都订好了。”林佳语指指桌上的蛋糕,嘀咕了句,“我记得你好几年都没吃过生日蛋糕了。”

江途看着那个八寸蛋糕盒,沉默了一阵,抬头看向他们,“谢谢。”

丁巷挠挠头,憨笑道:“我们快坐下吧。”

祝星遥把大提琴卸下来,提在手上,下一秒,手上一轻,江途把她的琴提了过去,“我帮你拿到梁哥休息室里放吧,那里没人去动。”

“不用。”祝星遥忙拉住他,“就放在这里就好。”

她等会儿要用呢。

江途垂眼看她,不再坚持,找了张椅子,把琴包放在上面,靠着墙。

梁城在玻璃门旁边留了一张大桌子,各种肉各种菜都备好了,还有啤酒!他笑着说:“你们能吃多少吃多少,今天我请客。江途,你小子别跟我客气,今天成人生日,不一样。”

江途笑了一下:“谢谢梁哥。”

话音刚落,江路小同学跑进来,兴奋道:“哥,佳语姐叫我来这里吃烤肉。”

他抬头看见祝星遥,哇了声:“女神姐姐,你也在啊。”

祝星遥笑:“对啊。”

黎西西第一次见江路,她盯着他:“咿,长得跟途哥挺像的啊。”

江路说:“那肯定啊,毕竟是我亲哥。”

几个人围着桌子坐下,祝星遥把白色羽绒服脱了,放到空椅子上,江途动手把各种肉和菜放上烤网,丁巷拉开易拉罐,每个人面前放一罐啤酒,还问:“都能喝的吧?”

黎西西拿起来就灌了一口:“当然能了,姐的酒量比你还好!”

丁巷不信:“吹牛。”

祝星遥乐了,一抬头就对上江途的目光,她下意识说:“我也能喝的。”

江途垂下眼,看着滋滋滋冒着香气的肉片,拿筷子翻了一面,“你在这里喝了酒,回去你爸妈不说你?”

“我爸爸出差了,周末我妈妈就过去找他了,他们两个黏糊得很。”祝星遥抿嘴笑,“而且他们平时也让我喝一点酒的,我爸爸说女孩子有一点酒量挺好,不会出门喝一杯就被人灌醉,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江途默了一下,“你爸爸说得对。”

不会喝酒反而只有林佳语,她也觉得祝星遥爸爸说得有道理,心想果然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家教都不一样,像她爸爸就一直说女孩子不能喝酒。

江途把烤好的烤肉分到他们盘子里。

黎西西尝了一口烤肉,立即哇一声:“太好吃了!途哥手艺真好,比我自己烤的好吃多了!”

祝星遥转头笑:“我上次就跟你说过了。”

黎西西:“呜呜,下次我还来。”

过了一会儿,几个人举起酒杯。

丁巷说:“途哥,我祝你明年考上清华北大!”

黎西西踹他一脚,生气道:“讨厌!你把我词抢了。”

林佳语哈哈大笑,把自己挑的礼物送出去,一支钢笔,英雄牌的,好几十块钱呢!

只有祝星遥站了起来,她走向角落,打开大提琴包。

江途不知道她想做什么,拉开椅子走到她旁边,低头问:“你要做什么?”

祝星遥抬头,眨了眨眼睛:“送你生日礼物啊,我什么都没准备,我……”她仰着白净漂亮的小脸,笑容明亮动人,“我送你一首,不……两首曲子。”

江途怔了一下,垂着眼,定定地望她:“你说什么?”

烤肉店环境一般,桌椅摆放也比较密,没有合适的地方,倒是烤肉店外面的小平台不错,店门一开,正好对着他们这张桌子,丁巷已经帮她把椅子搬过去了。

祝星遥把大提琴拿起来,转回来,抬头看他:“我说我给你送生日礼物。”

礼物太贵重他肯定不收,还会有压力。

她想了很久,觉得给他拉一次大提琴,他应该会喜欢这份礼物,毕竟上次晚会他都没去看呢。

2008年1月19日——

梁哥烤肉店门口的小平台上,没有舞台,没有灯光,没有漂亮的礼服和精致的妆容,祝星遥长发散在肩头,身上穿着一件柔软的白色毛衣,抱着她的宝贝大提琴坐在一张简单的木椅上,先弹了一首生日快乐。

店里坐着许多客人,大家面前的肉片甚至还滋滋滋冒着烟火气,都兴致勃勃地看着她,甚至很多人拿出了手机,对着她录像和拍照。

城市灯影斑驳,在她身后晃动。

过往的路人被琴声吸引过来,把她包围住。

突然,黎西西惊喜地喊了一声:“下雪了!”

毫无预警地,白色雪花扑簌落下,引发众人惊喜的欢呼声,大家纷纷伸出手掌去接。

雪花落在祝星遥乌黑的头发上,她仰头看了一眼,似乎这场突如其来的雪对她毫无影响,她落落大方,抬头冲江途这边一笑,抬起琴弓。

就算没有灯光,没有舞台,只要有那把大提琴,她在哪里都是最耀眼的。

她为他演奏了那一曲巴赫。

当初他在别墅外窥见偷听到的,去年迎新晚会上错过的。

她在今晚,把所有的遗憾和错过都弥补了。

江途背靠在椅子上,脸色看似平静,眼底情绪却翻涌如狂潮,他喉结滚动,定定地看着那个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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