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颜珂的指导下,叶子璐连着给好几个名企都投了简历。

她觉得颜珂这事办得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她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会不清楚么?颜珂对她简直是有点盲目的自信。

可是毕竟别人上赶着帮忙,也算是盛情难却,叶子璐打定了主意,等颜珂走人了,她再好好找找比较符合自己能力的工作,实在要是不行,她就再玩命看几个月的书,考个公务员,也算一条路。

尽管叶子璐隐约知道,她此时正处在一个自我评价的低谷期间,也实在不愿意去纠正——她实在已经吃够了“自视甚高”四个字的苦头。

颜珂临走的时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问你的事,往心里去一点,尽快给我个答复,听到没有?”

叶子璐:“行。”

颜珂脚步顿了一下:“这么着吧,我最近有个项目,估计得去一趟外地,三四个礼拜以后回来,那就定一个月吧,这中间你忙你的,我不打扰你,一个月以后的周末我过来找你,你得给我个正式的说辞。这么久,让你连找工作再安排自己的生活,把那些鸡毛蒜皮都捋顺了,然后好好想想我的事,够了吧?”

听听这计划周密的领导范儿……

叶子璐看了他一眼:“……对,到时候我再向你提交工作进度、预算及决算报表,咱就可以谈待遇签合同了。”

颜珂一转身,恶狠狠地瞪着她:“我看你再给我贫一个?”

叶子璐连忙抬手,做了一个往嘴上拉拉链的动作。

颜珂觉得她总是心事过重,然而却又总能在这样内外交困的重压下保持着某种“不在状态”的精神状态,这样奇葩的人格一方面能在一些时候让他感觉到生命本源的那种坚韧,一方面……又让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他最后叹了口气,拎着车钥匙,默默败退,转身下楼了。

颜珂说话算话,这一个月里真的没有在联系过她,叶子璐很快找到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她每天早晨起床,吃早饭的时间检查一下邮件,而后用大概半个小时左右,在网上搜索合适的工作机会,每天或者隔天投一份简历。到早晨九点多躲过早高峰以后,她就出门坐地铁去龙城图书馆,看一上午的书,有时候是一些财会知识,有时候是一些英文专业教材,有时候干脆只是一本她感兴趣的小说或者畅销书。中午在图书馆附近的快餐店里吃完饭以后,十二点半准时坐车去郊区,下午参加驾校训练,直到晚上才能回来。

规律的生活就像是一把标尺,把她的生活框在一个架框里,当年和王劳拉一同学习一同战拖的时候,叶子璐就明白这把“标尺”的作用。

虽然一开始可能稍有些不适应,觉得自己有一点没有自由,咬牙坚持下来,习惯了反而会有种神奇的力量——它能帮助人保持平静的心情、安全感,甚至能让人感觉到某种对自己生活的控制权。

而这一天,就在叶子璐满头大汗、在气得眼冒金星的驾校老师的嚷嚷下半身不遂地挂档的时候,她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叶子璐还以为是推销的,接起来以后才被告知,对方是那天颜珂逼着她投过简历的几家公司之。

直到放下电话,叶子璐都觉得这件事有些梦幻。

可是她的下一个反应不是欣喜若狂,反而是把自己的脸板成了一块铁板,让谁也看不出半点端倪来——八字还没一撇呢,她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快得了吧,少翘尾巴了,丢人没丢够么?

于是这件事她谁也没说,甚至直到她出门面试的那天,叶妈妈也不知道她面的是哪一家。

对方公司的人事工作人员对她在外地的工作经历非常感兴趣,跟她聊了足足有四十多分钟,并且不加掩饰地表达了对她的好感,最后叶子璐还和公司相应部门的负责人见了面——一个美国老头,态度也很不错,不停地在点头说“impressive”。

叶子璐面试出来,觉得自己脚下有些发飘,心里拼命压抑着那股翻腾的、浓浓的希望,不停地提醒自己,人家还没明确说录用呢,别意/淫了。

可是这很难。

这真的很难,人们总是希望生活中有好的事情发生,然而临到头来又不敢相信,总担心如果自己自信心太满、太志在必得的话,最后的失望会大得让人无法接受。

直到她走上地铁,叶子璐都觉得自己的脸上还是热的。

她期盼却强迫着自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之前的状态,直到三天以后。

叶子璐终于接到了公司的录用邮件,并且提供了一份相当可观的薪水。

看到邮件的那一刻,叶子璐觉得自己应该会跳起来,咋咋呼呼地给每个认识的人都打个电话,显摆一下这个好消息,或者应该立刻跑出去叫她妈晚上别买菜了,等下要出去大吃一顿以表庆祝……可是她什么也没做。

最后,叶子璐只是礼貌而淡定地给对方回了邮件,约定了入职时间,而后给颜珂发了条短信,简短地交代了一下这个信息,表达了感谢。她甚至没有具体说是哪个公司什么职位。

因为叶子璐发现,她心里忽然很平静。

她知道,对方录用她,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在基层的几年工作经历——那曾经叫她觉得所有的努力都白费的地方,曾经叫她觉得自己是个傻子、一厢情愿地做白工的地方,原来……并不是真的毫无用处的。

经历,特别是某些艰苦的经历,对于一个人而言,是一比财富,有的时候看似毫无用处、看似只是自讨苦吃的多此一举,坚持到了头也看不到任何希望,得不到任何结果,却并不代表它就这的是个哑炮。

它也许会潜伏很久,才以某种人们想象不到的姿态忽然冒出来,起到人们想象不到的作用。

只不过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太聪明,太懂得趋利避害、又太溺爱自己而已。

当叶子璐松了口气,终于有闲暇跳出她眼下柴米油盐、担心今天忧虑明天的小圈子时,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来看这件事的时候,她发现,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如果下一次再遇到同样的困境,叶子璐觉得自己可能会比这次淡定得多。起起落落的次数多了,就不会很大惊小怪。

年轻的人有惊慌失措、迷茫忧虑的权力,因为时间和阅历注定会治愈这一切。

也许等他们老了,就会知道,人这一辈子,要是没有三起三落,那多半就是夭折,不算到头。

在与颜珂约定的时间快要期满的时候,叶子璐得到了这样一份新的工作,她从一个非名校里毕业生、混吃等死一无所长的拖延症患者,经过了漫长的努力,好像终于踏进了传说中的“精英阶层”里……当然,现在“精英”俩字太泛滥,在当今社会里基本上是拿来损人的,可不管怎么说,她的生活层面与刚毕业的时候大不相同了。

她也许没有那么的聪明,成不了霍金爱因斯坦,也许没有什么经天纬地的才华,当不成某个社会上的重要人物,也许没有那么大的魄力,敢顶着经济危机的逆流创业,甚至她无法出类拔萃地变成一个有钱人,说不定终其一生,她都只是个都市小白领,拿着一份略高于城市平均水准的、但相对有安全感又舒适的薪水。

可她已经学会了最重要的事——如何在平凡里优秀,以及如何在优秀里回归平凡。

……并且终于开始思考和颜珂有关的事——简称,终身大事。

就在这时,有人给她发了一封请柬。

请柬来自这几年已经不大联系的“老战友”王劳拉小姐,她就要结婚了。

阔别几年,叶子璐险些已经快要认不出王劳拉了,她的室友原来就一直就很爱打扮自己,也确实是个美妞儿,可是以前,叶子璐总觉得王劳拉的那种“打扮”里面一直有种很乡土的气息,同样的衣服,穿在王劳拉身上,与穿在胡芊身上就是不一样。

人家一直说“人靠衣装”,打扮到了,自然气质就出来了,但直到再次见到王劳拉,叶子璐才知道,那传说中虚无缥缈的“气质”,是真真正正地存在的,并不依托于长相和衣装。

叶子璐被邀请作为伴娘团的一员,一大早赶去新娘家里帮她打扮准备,等新郎来接。

王劳拉的头发被高高地挽起,露出优美修长的脖子,她穿着婚纱,正在对着镜子戴项链。叶子璐忽然觉得,她就像是一个长出了洁白羽毛的天鹅,所有嘲笑过她是丑小鸭的家禽们,都会在这样的她面前瑟瑟发抖。

叶子璐和她聊了几句,才知道当年考不上公务员也考不上研究生的王劳拉、从初级翻译一点一点学起来的王劳拉,现在已经如愿以偿地成了一个同声传译,半年前,她甚至出国待了半年……谁知道在此之前,她只是个连什么叫护照什么叫签证都不知道、无望的暗恋高帅富、又焦虑又歇斯底里的柴禾妞呢?

叶子璐本想和她八卦一下新郎的情况的,可是到了这份上,她忽然不想问了。

这样的王劳拉,她值得最好的,无论最后她选择了谁,那位男同志肯定都是在重围中杀出来,为她所欣赏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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