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卷 第八章 交心之谈
寇仲和徐子陵在关外大河一处渡头找到宋师道等人坐的风帆,已是和绾绾于长安城外分手五天后的事。
双方重见,当然非常欢喜。
久别的万里斑见到徐子陵和寇仲仲,跳蹄雀跃,不由勾起寇仲对爱驹千里梦的思念,恨不得插翼飞返彭梁。
他们弃舟登陆,由随行者驾舟回长安,因往洛阳的大河被李世民封锁,出入船只均会被李军水师截查。到达岸旁密林内一片空地,五人坐下说话。
午后的阳光在天空洒下,四周虫鸣鸟唱,生机盎然。
寇仲把分手后的事逐一道来,听到救回沉落雁,三人欣慰非常,也为不世枭雄李密凶多吉少的下场感叹!
到听到对付石之轩的行动彻底失败,还差些儿被他反噬一口,三人无不生出惊心动魄的骇然感觉。
宋师道皱眉道:“有一点颇不合情理,以石之轩表现出来的才智,他撞破屋顶高嚷存心引来李渊,理该再跃回屋内把你们缠着,到李渊赶来时才逃走。那你们因子陵和绾绾均受重创,肯定必无幸免。石之轩怎会有此失着?令你们有机会从秘道溜走,反像暗助你们一臂之力?”
雷九指道:“应是石之轩有心无力,于禅室之战虽能脱身,却身负内伤,只是小仲他们不曾看破,所以他不敢再跃回屋内,固若给绾绾和小仲缠上,会同陷重围之内。”
寇仲点头道:“这是个合理的解释,唉!石之轩精明得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害得我们差点难见天日。”
宋师道道:“我觉得实情不一定如此,他似在迫你们从秘道离开,否则他不用大叫大嚷引来李渊,当时只要李渊有空发现禅室内的秘道,派人人秘道看个究竟,你们仍避不开李渊的人。故石之轩若不把禅室处的李渊引走,你们将不敢冒险从秘道离开,所以我说石之轩是故意帮忙,此事令人费解之极。”
徐子陵道:“或者是因石之轩猜到绾绾身上藏有《天魔诀》,石之轩不愿这魔门重要秘典落在李渊手上,故做出如此矛盾的古怪行为。”
寇仲瞧徐子陵一眼,欲言又止,终没把心中想法说出来。
徐子陵没好气的白他一眼,知他又是岳丈娇婿那一套。
寇仲探手抓上他肩头,笑而不语,一副事实会证明我是对的可恶神态。
雷九指道:“你们太行双杰的身份暂时还不虞被用破,因为守关的将领亲到船上拜会我们福荣爷,告知我们一个噩耗。”
寇仲和徐子陵愕然追问。
雷九指好整以暇的道:“太行帮刚和宿敌黄河帮频生大火并,黄河帮动员过千人夜袭太行帮在河内的总舵,黄安不敌当场身死,帮众伤亡惨重,死不去的四创逃亡,太行帮名实俱亡。现在徐非司徒福荣和太行双杰从塞外回来,否则我们的身份不会被揭穿,仍可回长安胡混,不过那当然要石之轩肯合作才成。”
寇仲点头道:“李渊说得对,帮会生涯没有什么好收场,大有大打,小有小打,国与国间争天下,帮与帮间争地盘,人的本性就是这样子。若每个人都像子陵和宋二哥般,肯定天下太平。”
徐子陵关切的问道:“宋二哥打算到那里去?”
宋师道显是下定决心,想也不想的答道:“我会到君绰的小谷去结庐而居,过一段日子。”
寇仲和徐子陵均感无话可说。幸好他只说过一段日子而非终老于其地,多少有点进步。
任俊低嚅道:“若我们要扮司徒福荣回长安,宋二爷可否……噢!对不起,我们根本不宜回去。”
寇仲拍拍他肩头,道:“小俊我们到一边说几句话。”
任俊胀红脸孔,垂头随寇仲去了。
徐子陵收回看两人背影的目光,转向雷九指道:“绾绾和我们分手前,透露有关魔门两宗秘密,首先是大明尊教的领袖确是许开山,与我们猜测吻合,绾绾还说他尽得《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武功心法,成就在善母沙芳之上。”
宋师道道:“另一则消息是什么?”
徐子陵道:“绾绾说香家的生意是魔门财力的重要来源,而真正的主事者不是香贵而是尹祖文。”
雷九指一震道:“竟有此事?”
徐子陵道:“所以要瓦解香家和他们伤天害理的勾当,必须由尹祖文入手。”
雷九指沉声道:“这消息非常有用。我要重新调整追查的方向,我会先知会几个有心人,然后回长安一趟。”
此时寇仲搂着任俊回来,笑嚷道:“各奔前程的时刻到哩!希望我们可以很快回长安,且不用扮鬼扮马,左瞒右瞒,还要陪李渊打马球赛。”
自慈涧失利,王世充不纳寇仲死守慈涧之策,仓皇撤兵,寇仲愤然离开,李世民遂进行其事先张扬的进兵大计,对王世充的东都进行外围切割。
在李世民的精心策划下,调兵遣将,使行军总管史万宝自宜阳北上,占据伊间的龙门,断王世充南路;大将刘德威自太行东下,攻打河内,断王世充北路;上谷公王君廓兵胁洛口,断其东路,更威胁东都粮响的供给;总管黄君汉则从河阴西上攻取回洛城,断王世充东北路,而李世民则亲率大军,自慈涧直取北郊,连营以通东都,枕兵于洛阳之北。
王世充退守洛阳,令郑军军心涣散,到得闻罗士信和张镇周相继降唐,后者更与杨公卿原为郑军的两大支柱,其降影响极为庞大,加上李世民声势日盛,外围城县不战投敌者日众,王世充胜李密后建立起来的声势如江河下泻,一发不可收拾。
攻打洛阳的外围战在武德三年中秋前一天由黄君汉揭开序幕,遣军自怀州渡河,攻克堡垒二十余处,兵胁回洛城。
果如寇仲所料,王世充慌忙派出杨公卿偕太子王玄应反攻黄君汉,望能从其手上夺回洛阳此重要命脉,却是大势已去,无功而退,只能于回洛城西筑月城以抗唐兵。
回洛被破,李世民再接再厉,使刘德威袭怀州,史万宝进攻甘常,王君廓攻环较,兵迫管城。
在唐军如此强大的攻势威胁下,王世充的沧州长史张公理、尉州刺史时德觑相继投降,后者所部妃、夏、陈、随、许、颖、尉七州尽入李世民之手,其他河南诸郡望风景从,纷纷归唐自保。
王世充势穷力竭下主动出击,冒险突袭李世民,被李世民手下大将屈突通及时赶至,狠挫王军,王世充逃返洛阳,其冠军大将军陈智修被生擒,斩王军首级过千之众。自此王世充只敢躲在洛阳的高墙后,再不敢以身涉险。
就是在这种形势下,徐子陵策着万里斑抵达李世民北郎山南,洛阳之北设于高地的营寨,求见李世民。
唐军知来者乃名慑天下的徐子陵,那敢怠慢,连忙飞报中军帅营的李世民。
李世民正和手下众将研究进攻洛阳的大计,闻报在尉迟敬德和长孙无忌两名心腹爱将陪同下飞马来迎,双方见面,百感交集。
李世民着两将与亲兵隔远跟随,他与徐子陵并骑驰上营地南一处可远眺洛阳的丘巅,沉声道:“寇仲是否已返彭梁?”
徐子陵见他满睑风尘,神色疲倦,知他为攻打洛阳一事费尽心力,点头道:“他是个永不肯认输的人,更何况他认为自己才是为天下着想的人,当然要用尽每一分力气求存。”
李世民凝望西北夕阳放射半空的动人霞彩,叹道:“形势真是那么恶劣吗?父皇刚使宇文仕及送来圣谕,内中道:‘今取洛阳,止于息兵,克城之日,乘舆法物,图籍器械,非私家所须者,委汝收之。其余子女玉帛,并以分赐将士’,这等若把洛阳赏赐给我。”
接着振起精神,道:“子陵今趟长安之行于出什么成绩来?唉!我首先该谢子陵和少帅对落雁的援手之恩,否则若世绩被牵连,可能会令我攻取洛阳功亏一整。现在王世充仅能守着虎牢一线,亦只有李世绩才有办法攻克虎牢。一巨虎牢入我李世民之手,就是我攻打洛阳的时刻。”
徐子陵晓得李靖通过传送渠道把长安发生的事先一步通知李世民,省去他不少唇舌,遂把李靖不知道的事详细说出来,最后道:“令尊向你传达的谕旨,恐怕只是为安你的心,让你在没有顾虑下全力攻取洛阳,事实上他确有针对你的意图。听说他会派李元吉东来助你,话说得动听,却不无监视世民兄之意。我今趟来见你,一方面是为有负所托,未能除去尹祖文和杨文干表示歉意,另一方面更希望晓得世民兄的心意和对将来的打算。”
李世民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道:“我可以有什么打算?唉!不瞒子陵,现在我的心神全放在三个人身上,就是王世充、窦建德和你的兄弟寇仲,到他们都再不能成为我大唐的威胁时,我始有余暇去思索自身的问题。最恶劣的局面是须和父皇开公见诚说一趟。倘若他肯善待我天策府诸将,我李世民可放弃一切高位军权,甘心做个平凡的人。”
徐子陵沉声道:“希望这只是世民兄一时的气话。魔门正在蚕食你们李家,世民兄纵能保命退出,令兄和令弟势将再起争夺皇位之战,加上突厥人虎视眈眈,谁能独善其身?”
李世民叹道:“我不是没想过在关外自立。而得洛阳后更将是我唯一自立的机会,可是我的妻儿妃妾和天策府诸将的亲属均在长安,我不得不为他们着想。且今趟东征军将士近半是只忠于父皇者,加上府兵制的牵拌,即使我不顾一切自立于东都,仍是障碍重重。若我李家分裂内战,天下将再陷纷乱之局,颉利倘乘势来犯,会是怎样一个局面?这番心里的话我从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现在只子陵晓得。”
徐子陵道:“寇件正因看破世民兄为难处,故不肯放弃争霸天下的意图,因不想天下落入魔门或颉利之手。唉!我该怎么说才好呢?说服寇仲改变主意在目前的情况下是没有可能的,要说动世民原来亦非容易。我要说的都说哩!还有一件事要告知世民兄,到巴蜀见过石青璇后,我会到彭梁助寇仲攻取江都。”
李世民一震道:“我最害怕的事终发生哩!难道我最知心的好友竟会变成我的敌人?”
徐子陵苦笑道:“就算我变成你的敌人,也是个为你着想的敌人,一天寇仲未除,令尊仍不会召你回长安,天下分裂对峙,总好过落入魔门或突厥人之手。为此我矛盾得要命,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不过世民兄放心,我不会介入你们的战争去。若攻不下江都,我只好找个听不到任何战场消息的地方躲起来。”
李世民叹道:“子陵兄可以在你兄弟水深火热,面临杀身之祸前说退便退吗?”
徐子陵摇首叹道:“这叫造化弄人!”
李世民仰天长笑,豪气干云的道:“好!这就叫各为其主,兄弟可以相残,朋友当然可拚个你死我活。不过无论将来形势如何发展,徐子陵永远是我李世民最好的朋友。”
徐子陵振起精神道:“希望那一天永远不会来临,我现在必须立即兼程赶往巴蜀,世民必须明白成大事者不拘于小节的道理。只要认定自己所作为的是天下苍生,别人的看法都不用理。”
李世民从容道:“世民谨记子陵的提点于心。希望老大爷网开一面,不用我两兄弟在战场上兵刀相见。”
徐子陵沉声道:“世民兄没怪我出尔反尔吗?”
李世民探手过来紧抓他肩头,摇头道:“完全没有。事实上子陵直至此刻仍对我李世民爱护有加,个中情况,大家心照不宣。子陵为的不是我李世民,亦非寇仲,而是天下苍生。若不明白此点,我李世民怎配作子陵兄弟。只可惜我出身世族,自少以来养成以本族为先的根深蒂固思想,绝不能掉过头来对付自己的家族,只能徐图设法改变。此地一别,不知能否再有如此坦然交谈的机会,子陵珍重。”
徐子陵反手在他肩膀紧拍一记,夹马腹奔下丘坡,望南绝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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