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和寇仲心中叫好,如此亮相,反可释人之疑,不会把他们“太行双杰”跟寇仲、徐子陵联想在一起;皆因陪他们的是李建成长林军的心腹尔文焕,兼且长安上下均以为他们寇、徐两人仍身在慈涧。

那城卫直抵桌前,先向尔文焕和姚洛拱手敬礼,然后俯首到姚洛耳边低声说话,徐子陵和寇仲怕被眼力高明如李密、晃公错等看破运功窃听,只好错过这送上门来的密语。

城卫说罢敬礼离开,楼上气氛回复原状。

尔文焕道:“甚事不方便说就不用说出来。”

姚洛苦笑道:“有甚不方便说的,还不是那短命鬼的烦事。我们在城门扣押起和各方想发财交来的所谓‘曹三’,现累积至十三个,要我花整个下午去辨认真伪,这短命鬼真害人不浅。”

尔文焕哑然笑道:“若曹三这般容易给那些庸手逮着,他就肯定不是曹三,不用看也可知是假的。”

寇仲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发言询问。

尔文焕解释后道:“姚兄是城卫所的头子,长安城发生一宗极为轰动的失窃大案,有得他忙哩!”

姚洛叹道:“只恨我不是真正的头子,真正的头子是率更丞王大人,小弟充其量是个跑腿的,一应奔走事务当然由我负责。他娘的若曹三真落到我手上,我会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寇仲装出个“贪婪”的“狞笑”,道:“听说‘短命’曹三多年来所偷珍宝无数,若他真个落网,姚兄可在他身上狠刮一笔哩!”

尔文焕见到他的“馋相”,有会于心,微笑道:“今趟蔡兄和匡兄为司徒老板办事,应是酬金丰厚,对吗?”

徐子陵点头道:“相当不错,对我们福荣爷来说算是阔绰。”

寇仲叹道:“希望够清还欠下的赌债吧!”

尔文焕压低声音道:“听说福荣爷闲来爱赌两手,是否确有其事?”

寇仲心叫来哩,淡然答道:“福荣爷不赌尤自可,赌起来又大又狠,不过他从不进赌场,还只和相熟的人赌。”

徐子陵再不想跟这两人磨下去,托词要为司徒福荣办事,告辞想要离开,尔文焕坚持要作他们长安导游,约好晚上见面的时间、地点,始肯放两人走。

尔文焕以为上钩的是“太行双杰”,只有寇仲和徐子陵才明白谁才是真的被钓者。

赶到北苑,杜伏威已离开,只留下暗记,约徐子陵于黄昏时于原处会面。

两人唯有回“家”,看宋师道是否有好消息。但为释人之疑,他们故意往荣达大押打个转。

寇仲搭着徐子陵肩头在街上缓步,有了“太行双杰”的身分,当然比以前神气。

徐子陵道:“有没有被人跟踪监视的感觉?”

寇仲笑道:“这句话该是我问你才对。”

徐子陵道:“我只是要证实自己的感觉,自离开福聚楼后,一直有人远跟着我们,且跟踪的手法颇为高明,非是一般庸手。”

寇仲点头道:“我也有感应。只惜我们现在是老蔡和老匡,否则就来个他娘的反跟踪,把对方揪出来毒打一身,迫问清楚,哈!”

徐子陵笑道:“老蔡老匡有老蔡老匡的办法,例如我们若落单,对方会否采取别的行动?”

寇仲皱眉道:“跟踪者说不定是尔文焕那小子,看我们到哪里去,何须为他们费神!”

徐子陵道:“好吧,回去再说。”

两人首次从正门进司徒福荣的临时寓所,雷九指启门后把两人引到一旁,道:“老板仍在见客。”

寇仲和徐子陵早看到马车和从人在前院广场等候,萧瑀的手下正目光灼灼的朝他两人打量。

雷九指道:“随我来!”

两人随他绕过大堂,从侧道往内院方向走去,寇仲讶道:“萧瑀是否迟到,为何到现在仍未走?”

雷九指嘿然道:“他没有迟到,鉴证古画当然要花多点时间。”

两人失声道:“什么?”

雷九指在中园处停下,微笑道:“我们不是对萧瑀这类元老级的唐室大臣来访一个暴发户大惑不解吗?如今哑谜终于揭盅,萧瑀要见的并非我们的福荣爷,而是我们的古物珍玩鉴赏家申文江申大爷。老萧带了四、五卷古画来,摆明是考较申爷的功夫,其中有真的,有假的,也有是临摹的伪画,幸好扮申爷的可能是比申爷更有实学的宋爷,否则今趟我们就要栽到家呢。”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脸脸相觑,心中涌起古怪的感觉。

寇仲抓头道:“又会这巧的,长安刚被《寒林清远图》闹得满城风雨,萧瑀却来试探申爷鉴辨古画的眼力,老萧有没有说他的画是从哪里来的?”

雷九指道:“他没有说,我们则是不敢问,你们先到内堂,我还要去作斟茶递水的跑腿。”

两人到内堂坐下,寇仲拍桌道:“我敢拿全副家当出来狠赌一铺,那批画定是李渊着萧瑀带来的,当证实申文江确是宗师级的鉴赏家后,李渊就会邀请申爷入宫去鉴赏另一批名画。”

徐子陵双目神光烁闪,一字一字缓缓道:“是另一张价值连城的古画。”

寇仲剧震道:“不是这么样吧?”

徐子陵往他瞧去,哑然失笑道:“这叫一理通,万理明。他娘的,差点歧路亡羊,幸好亡羊补牢,未为晚也。我们以前不是想不通尹祖文为何要去偷池生春的《寒林清远图》吗?沿此瞎想当然想不通,因为偷的人根本不是尹祖文,而是大唐皇帝李阀之主李渊,他为讨好爱妃而甘心作贼。”

寇仲眉头的皱纹逐一舒缓,捧腹笑道:“真教人意想不到,这说,尹祖文那座奇怪的小楼底下,肯定有可通抵对街皇城内的秘道,以供李渊秘密出入之用。我们要不要入宫将画偷回来,那将是非常惊险和有趣。”

徐子陵哂道:“有趣告诉我,你情愿宝画留在李渊身边,还是让侯小子把贼赃藏于多情窝内?”

寇仲尴尬道:“陵小子的词锋比得上老李,即小弟命中注定的克星李世民。”岔开话题道:“不知尚要等多久,因我很想知道宋爷见美人儿场主的结果。”

此时宋师道独自一人来到,从容坐下,仍未说话,寇仲笑道:“老萧带来的画里,正否至少有一幅是假的展子虔作品?”

宋师道一呆道:“不是一幅是两幅,你怎能猜到,且两幅画都是由此道中的高手伪摹之作。”再一震道:“寒林清远图?”

两人含笑点头。

宋师道倒抽一口凉气道:“盗画者竟会是李渊。”

徐子陵道:“这是唯一最合情理的解释,凡皇宫必有逃生秘道,不用逃生时就可用来作秘密出入之用,出口就在李渊信任的尹祖文府内僻静处,所以小楼布置精雅,寝室在下层而非上层,但却没有人居住的痕迹。因为榻下正是秘道出入口,只要把卧床移开,可发觉出口,我和小侯因从没想过这可能性,粗心大意下竟忽略过去。”

宋师道点头道:“亦只有李渊的身手,才可从池生春两人手上硬把宝画抢走。”

寇仲双目放光,兴奋的道:“今晚让我们夜闯秘道,看看通往哪里去?若另一入口在李渊的寝室内,说不定还可刺杀李渊,那洛阳之围自解,唐室将陷内战的局面。”

徐子陵不悦道:“你在胡说甚?”

寇仲赔笑道:“我只是说来玩玩,你不知我给李小子欺压得多凄惨。”

宋师道道:“若李渊有甚不测,长安势将乱成一团,我们对付池生春的计划更无法进行。”

寇仲尴尬道:“我真的是随口乱说,哈!宋二哥见商美人情况如何?”

宋师道道:“我一句也不敢提起你们,只跟她闲聊整个时辰,因为她晓得我为甚去找她,而我则晓得若有半句提及你们,必给她轰出大门去。”

两人听得脸脸相觑,无言以对。

宋师道双目异芒闪闪,轻柔的道:“商秀珣是非常有品味和独特情性的女子,但她却是非常寂寞,满怀心事无处倾诉,养成孤芳自赏的性格。这种性子的人一日一认定某事无讹,绝非三言两语或你们的所谓解释能改变过来。我在君嫱的事上曾失败过一次,今趟再不想失败,故特别小心行事,与她尽说些生活上有趣的见闻与心得,先争取她的友谊和好感,待她对我有一定的信任和认识后,始可向她提及你们。”

两人想起他对着一片茶叶写一本书的本领,当然不会怀疑他可令讲求生活质素的人听得津津入味,如沐春风。

宋师道笑道:“不用担心,此事包在我身上。我和她约好明天再见面,待会我还要到长安两市看看有甚适当的礼物,作明天见面时的手信。”

徐子陵和寇仲你眼望我眼,心中涌起意外之喜,一直以来,他们不住担心痴情的宋师道会回到傅君绰安眠的小谷终老,现在似是在无心插柳下,让商秀珣勾起他对傅君绰之外另一女性的仰慕和兴趣。宋师道或会认为自己只在为两人办事,可是在争取商秀珣好感的过程中,他将发现商秀珣的许多动人处。而且两人同是出身事事讲究的世家大族,会比宋师道和傅君绰的相处更接近和易生共鸣。

宋师道像看不到他们的神情似的,双目凝视西方被太阳染红的霞彩,油然道:“就买一匹从波斯来染上郁金香花纹的一等香布吧!穿在她身上肯定非常好看。”

雷九指和任俊来了,后者因首趟扮司徒福荣成功,兴奋自信。

寇仲把盗画者是李渊的事说出来,又把尔文焕笼络他们的经过详细交待,道:“现在一切顺利,所以我们更要小心。”

雷九指道:“我们全赖有宋老弟扮申文江,一眼看穿哪张是假的展子虔作品,还可推断出是谁的摹功,照我看真的申文江也没此本领。”

宋师道谦虚道:“我是凑巧碰个正着,一来因寒家藏有展子虔的真迹《游春图》,二来北董南展,董是董伯仁,展就是展子虔,他跟我大家都是南方人,对他自然比较熟悉和亲近点。展子虔虽以人物画成名,但成就最大的是山水画。在他之前山水只是人物画的背景配衬,到他笔下山水才成为主题,反而人物变成点缀。据闻《寒林清远》是纯山水的作品,所以在画史上意义重大,若确是真迹,称之为稀世奇珍当之无愧。”

寇仲点头道:“难怪李渊不择手段把此画夺来献给张美人。”

雷九指怪笑道:“申爷说不定明天便要入宫见驾,你们没有看到刚才的情况真个可惜,申爷每说一句话,老萧便要点一次头,回去后保证他须忍着脖子的痛楚向李渊报告申爷了不起的眼光。”

宋师道笑道:“雷大哥真夸大。”

任俊忍不住道:“下一步该怎走?”

徐子陵道:“我们必须耐心等待,待会改由寇仲去见老爹,我则去会侯希白,然后我两人会以太行双杰的身分去和尔文焕胡混,到我们清楚掌握整个形势后,始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寇仲肯定没有被人跟在身后,举步进入食肆,戴上低压双眉帷帽巾的杜伏威独坐一角,锐利的目光往他射来。

寇仲到他旁坐下,心中一热,道:“爹,是我,是小仲!”

杜伏威剧震道:“真的是你。”在桌下探手过来,两手紧握。

寇仲感到咽喉像给瘀塞了似的,说话艰难。深刻的情绪冲击着他的心神,点头道:“真的是我,爹!”

杜伏威用力抓紧他的手,低声道:“你怎会到长安来的,我还怕会永远失去你。”这才把手松脱。

寇仲扼要解释情况,苦笑道:“洛阳完哩,现在我只好看看能否把江都夺到手,否则一切休提。”

杜伏威颓然叹一口气,道:“当年你为何不肯接受我的好意,继承我的江淮军,那我就不会变得心灰意冷,投靠李阀,你亦不用弄至今天如此田地。”

寇仲安慰他道:“一日我寇仲未死,李世民们未可言胜。”

杜伏威沉吟半晌,道:“子陵托我为他办的事,已有点眉目,这个人你们是认识的,他对你们亦很有好感。”

寇仲大讶道:“我真想不到长安有这一个人。”

杜伏威道:“他不是长安城内的人,却是李渊以前的江湖朋友,更是大仙胡佛尊敬的人,江湖上即使穷凶极恶者,多少都要给他点面子。”

寇仲抓头道:“究竟是谁?”

杜伏威道:“就是欧阳希夷!”

寇仲一震道:“竟然是他,他老人家不是隐居名山,不再出世吗?怎会到长安来?”

杜伏威道:“他不是自己到长安来的,而是李渊专诚请他出山,去向你的岳父说项,请他放弃支持你,并开出条件,只要‘天刀’宋缺在生一天,李家的人不曾踏进岭南半步,宋缺更不用向李渊称臣。若宋缺过世,唐室将会续封他的继承人为镇南公。其他条件,当然包括唐室会坚持汉统,与突厥人划清界线诸如此类。”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这是非常优厚的条件。”

杜伏威道:“天下谁不惧怕宋缺?宋缺再加上我的仲儿,哈!”

寇仲想起自己目前的处境,苦笑道:“爹不用为孩儿打气。唉!”顿了顿皱眉道:“欧阳希夷身分崇高,就算他肯作司徒福荣的后盾,只会惹人起疑,欧阳希夷和司徒福荣,是大缆不能扯到一起约两个人。”

杜伏威哑然失笑道:“穷则变,变则通。办法却须由你们去想,欧阳希夷与胡佛两人关系非比寻常,欧阳希夷说的话,胡佛会言听计从,例如欧阳希夷揭穿池生春的身分,胡佛即使为此惹来杀身之祸亦不肯把女儿许配他。”

寇仲叹道:“问题若发展到那情况,我们对付池生春的大计肯定泡汤。若胡佛通知李渊,情况更不可收拾。”

杜伏威道:“所以你们必须想得个妥善的方法,欧阳希夷后天将起程往南方,我可安排你们秘密会面。”

寇仲忽然灵光一闪,道:“有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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