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明珠的青光照耀下,一道石阶在蒲团下的秘道口往下延伸,接连一间丈许见方的小密室。

确知寇仲早先戏言的,其布置正是作更衣易容之用。

向东的室壁是秘道的入口,只有五尺多高,像徐子陵,寇仲这种体型雄伟的轩昴男儿,必须弓背屈膝始可穿行。

寇仲钻人密室,一屁股在对着镜台的椅子坐下,望着铜镜内自己的尊容笑道:“这里易容的装备一应俱存,只不知老石会否一时兴起,扮个娘儿来玩玩?”

徐子陵他身后进入密室,先向黑漆漆的秘道瞥上一眼,道:“你若想知道答案,可打开这个衣物箱瞧瞧,看有没有娘儿的衣饰。”

另两边墙壁,靠墙放着两个大箱子,打开来全是各类形式的衣饰服装,其中一箱竟是大唐兵的军服。

寇仲喜道:“明天我们就靠这些东西,易容改装离开长安。”

徐子陵道:“我们最好不要动这里任何东西,那就算石之轩日后回来,亦不晓得我们知道他就是大德圣僧的秘密。”

寇仲讶道:“你认为石之轩还会回来吗?”

徐子陵道:“难说得很,石之轩有一年后重出江湖之语,与他每年新春出关之期吻合,可见他舍不得大德这个辛辛苦苦建立和营造出来的身份。”

寇仲道:“他的枯禅根本是骗人的,唉!如不能借用他的东西,我们这么满身血污,如何到外面去见人?”

徐子陵坐在寇仲背后的箱子上,挨往室壁,思索道:“你说云帅能否脱身?”

寇仲道:“都要看他是否知机,大唐军全给我们牵制,云帅的轻功又确有一手,逃跑的本领该不逊于我们。为何忽然想起他来?”

徐子陵没有答他,沉吟道:“建成、元吉的搜索不能永无休止的继续下去,但加强城防,派重兵驻守城门却可轻易办到。所以离城的最佳方法,仍数地库内的离城秘道。”

寇仲道:“那是最安全的方法,却非最佳方法。首先我们能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溜掉,谁都会疑神疑鬼。若没有我们在永安渠神秘失踪,后来又再出现的前科,仍不成问题。现在却是另一回事。何况我们的责任是要蓄意引开所有人的注意力,好方便占道他们运走黄金珍宝。”

徐子陵凝望掌心的夜明珠,道:“我们先看看另一端的出口在甚么地方,然后再想方法如何?”

寇仲跳将起来,道:“好主意。”

两人运足耳力,肯定上面没有人后,缓缓把出口的盖子推上揭开,探头一看,竟是间摆满一柜柜藏书的书斋。

秘道比两人想橡的更长,足有近十丈的距离。

方丈室位于无漏寺的后院,靠近东外墙,墙外是宽约三丈的横街,照距离计,这书斋该位于对街的宅院里。

寇仲低声道:“这地方住的人多多少少与石之轩有些关系。”

徐子陵移到对着斋门的窗子旁,推开少许,朝外瞧去,雪花仍不住降下,院墙外传来人声马嘶,显见对这一区的搜查,仍是方兴未艾。

寇仲来到他旁,道:“正开始逐屋逐户的搜查哩,搜完就该收队。”

邻舍传来扣门声,有人高喝道:“追捕钦犯,快开门!”

徐子陵微笑道:“他们该光顾过我们这座秘道别院。”

寇仲欣然道:“应该引他们再来搜查一趟,若发现秘道,大德圣僧将变成个声誉扫地的狗肉和尚。”

徐子陵道:“回去再说!”

回到秘道人口,微仅可闻的足音在斗外响起,两人大吃一惊,只听足音便知来的是一等一的高手,且有两人之众,吓得他们立即以最快身法闪回秘道去。

盖子刚关上,斋门被推开。

安隆的声音在上面响起道:“差点给那两个小子累死,某么地方不好逃,却逃到这边来。哈上他们今次该是在劫难逃。”

另女子的声音道:“姣姣却没有隆师叔那么有信心,说不定他们早已离城。”

下面的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意外,想不到荣姣姣和安隆会躲在这里。

看来连安隆亦不晓得斋内有个往无漏寺方丈室的秘道,否则就不会领荣姣姣到这里来说话。

到现在他们仍弄不清楚荣姣姣和阴葵派的关系。

不过只看荣姣姣与安隆的关系这般密切,可推想老君庙应较倾向石之轩一方。

魔门别派六道关系错综复杂,扑朔迷离。

安隆道:“虚彦刚才使人来报,石大哥已夺得合利,姣姣明早须立刻坐船离开长安。”

荣姣姣道:“师叔会和姣姣一道离开吗?”

安隆压低声音道:“我还有些事情处理,须多留一天。”

荣姣姣道:“师叔是否要对付周老叹?”

安隆冷哼道:“周老叹对圣舍利绝不会死心。留下他始终是个祸患,何况是石大哥的吩咐,全环真由你负责,到大河后抛下水中去喂鱼,干净俐落。天邪道从此就完蛋啦!啊!”

忽然响起衣衫磨擦的声音,听得下面两人脸脸相觑,不敢相信耳朵。

上一刻还师叔前师叔后的唤着,此一刻荣妖女已坐人安隆怀里亲热痴缠,兼且他们晓得荣妖女早和杨虚彦有上一手,更感难接受这变化。

荣姣姣娇喘着道:“听到杀人,姣姣就禁不住兴奋。”

安隆淫笑道:“早知你是骚货,先前还一本正经说要找个秘密的地方说话,原来只是要师叔安慰你。”

两人都清楚安隆这时是副甚么样子,想想都觉呕心,悄悄潜回方丈室。

寇仲道:“要不要干掉安隆才走?”

徐子陵摇头道:“目下我们自身难保,杀死安隆就没法坐荣妖女便宜船离开,对吗?”

寇仲道:“一点不错,荣妖女乃特殊人物,有杨虚彦打点照拂,我们借此过关当不成问超。不过这样溜走,与从宝库秘道并没有分别,仍是会令人对我们的行藏生疑。”

徐子陵笑道;“要引人注意还不容易。少说废话,我们乘还有点时间,先养足精神,然后看看到甚么地方偷两套体面点的衣服,再进行我们的离城壮举。”

翌日清晨,长安城一切加旧,街道上没有盘查行人车辆的关卡,也不觉巡城的士兵有大幅增加的倩况。

事实上却是外弛内张。

大唐军向有不扰民的良好名声,李建成乃爱惜羽毛的人,不愿李渊、李世民刚离城,自己立即背上这项罪名。

昨日是不得已而为之,今天却是不取造次。

更重要的原因,是一般截搜逃犯的措施布置,对武功才智高明如寇仲和徐子陵,根本不起作用。

所以李建成决定首先加强水陆两路的出入审查,另一方面则由明转暗,发动地方帮会留意所有疑人。

除非两人足不出户,否则休想避过他的耳目。

大雪在天亮前停下,整座大城铺上高可及膝的积雪,车马难行,令交通陷于瘫痪,人人忙于清理积雪,情况颇为混乱。

想离城的人只好改采水道,永安渠北端安定里的客货码头挤满人,僧多粥少下,轮不到船位的人只好苦候。

徐子陵和寇仲若想在这种情况下潜上泊在码头的任何一艘船只,肯定没法办到。

幸好他们为避人耳目,天亮前趁搜得筋疲力尽的大唐兵收队的良机,驾轻就熟的先一步躲到船上,静候荣妖女的大驾。

他们本弄不清楚这条大船究竟是属于扬虚彦还是荣姣姣的?

到昨晚听得安隆着荣姣姣向金环真下手,至少肯定荣姣姣将乘此船返回洛阳。

两人藏身在金环真那个舱房内,外面不时传进人来人往的声音,却没有人入房察看。

徐子陵来到正凭窗监视对岸动静的寇仲身旁,低声茈:“这女人虽非甚么善男信女,但始终没有甚么大恶行,看着她糊里糊涂的惨死,总觉不太忍心。”

寇仲苦笑道:“我也想过这问题,但当想到她没有恶行,皆因她这些年来被阴癸派迫得透不过气来,故没有机会作恶,若把她救回来,她将来四处害人,我们岂非罪孽深重。”

徐子陵道:“她经过这么严重的打击,说不定性情有点改变,只要我们告诉她周老叹有生命危险,她势必尽力去营救文夫,肯定可令安隆有很大的麻烦。”

寇仲点头道:“我明白你的心情,先试试看能否救醒她。假若她冥顽不灵,我们就再把她弄昏,任她自生自灭。”

两人来至床沿,寇仲仍不脱“神医”莫一心的本色,伸出三指搭在她的腕脉上。

好半晌后咋舌道:“厉害!这种封穴手法我尚是第一次遇上,把她的真气完全锁死,手不过肘,足不过膝,五脏不道,使她无法凭本身气血的运行苏醒过来。”

徐子陵道:“有办法吗?”

寇仲微笑道:“只我一个人,或者没有办法,可是有我们扬州双龙合璧,天下无敌,除了像七针制神那种邪门玩意,有甚么点穴截脉的手法是我们解不了的。先把她弄醒再说。”

两人把她从床上扶起,分坐两边,各伸一手抓着她肩头,送进内气,不片刻金环真娇躯一震,睁开双目,仰起垂下的头,正要呼叫,给寇仲一把掩着,凑到她耳旁道:“千万不要再出任何声昔,我们是来救你的。”

金环真眼珠乱转,接着定过神来,微一点头,表示明白。

寇仲缓缓移开手掌。

金环真仍是非常虚弱,艰难的道:“你们是谁?”

寇仲道:“我是寇仲,他是徐子陵,听过接有?”

金环真反安静下来,点头道:“当然听过,你们为何要救我?”

徐子陵道:“金大姐为何落至这等田地?”

金环真听他唤自己作金大姐,本露出欣悦神色,到徐子陵把话说完,眼神转厉,咬牙切齿的道:“是那天杀的辟尘害我们,我定要为老叹报仇。”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恍然,在脑海中勾划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和周老叹去向辟尘求助,却被辟尘出卖,还把金环真送来给石之轩作人情。

由此推测,辟尘是像安隆般臣服于“邪王”石之轩。

寇仲道:“你的周老叹没有死,不过如果黄昏前你仍未能找到他,他就死定哩!”

金环真娇躯剧震,双目射出关心的神色。

寇仲扼要解释,尚末说完,金环真眼角淌下泪球,凄然道:“现在我四肢乏力,恐怕走路也须人扶持,怎去警告他呢?”

徐子陵道:“只要你肯答应从今以后不妄杀无辜,我们助你恢复功力又有何难哉。”

寇仲正容道:“如若我们发觉你违背承诺,那无论你躲到天涯海角,我们也会寻你算帐。你既知我们是谁,亦应知没有甚么事情是我们办下到的。”

金环真低声道:“你们为甚么要助我?”

徐子陵苦笑道:“但愿我们能有个答案。或者这就叫甚么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吧!”

金环真惨然一笑道:“原来世上真的还有像你们那么好的人,我们两夫妇终日去算人,最后只是把自己算倒,好吧!我金环真从今日开始,绝不妄杀一人,否则将永不超生。你们的大恩大德,我夫妇必有回报的一天。”

两人感受到她的诚意,再不打话,真气缓缓输入,助她活血行经,提聚功力。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船身一颤,终于开航。

足音响起,直抵斗外。

徐子陵和寇仲闪电飞到舱门左右两旁,严阵以待。

金环真躺回被窝里,诈作昏迷。

“卡嚓”!

房门被推开。

两人已可嗅到荣妖女身上的香气。

就在这紧张时刻,急促的足音由远而近。

荣姣姣停步问道:“甚么事?”

“砰”!

房门重新关上。

男子的声音在外边道:“小姐!上船的兵尉,坚持要把船查看一遍。”

荣姣姣不悦道:“他们知否我是董贵妃的贵宾,竟这么斗胆。”

她的手下道:“他们很清楚我们的身份,不断道歉,说是太子殿下的严令,他们必须执行。”

徐子陵和寇仲暗叫厉害,这才晓得每一艘离开长安的船,都有唐兵上船搜查,肯定没有问题,再在关口下船放行。

荣姣姣娇笑道:“搜便搜吧!他们要搜的只是那两个天杀的小子,其他人都不会在意。”

足音远去。

金环真从床上坐起,骇然道:“怎么办?”

寇仲微笑道:“我们活动筋骨时,金大姐该知应怎办吧!”

金环真微一错愕,她亦是胆大妄为的人,旋即眼中露出欣赏的眼神和笑意,点头道:“寇仲,徐子陵,果然是名不虚传之辈。”

徐子陵道:“若我们没有猜错,安隆与令夫的约会的地点大有可能是北里的乐泉馆。”

足音再响,至少十人之众,接着是房门打开的声音。

寇仲哈哈一笑,就那么推门而出,卓立廊道之中,大喝道:“是谁想找我寇仲?”

站在荣姣姣身旁的赫然是乔公山,骤见寇仲,一时惊骇得目瞪口呆,忘记该作何反应。

荣妖女脸无人色,方寸全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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