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油然道:“这是云帅的猎鹰。”

寇仲骇然道:“我只看到一个小黑点,而你竟能看清楚鹰身的长相吗?”

突利道:“陵少是从鹰儿飞行的方式习惯,辨识此鹰谁属。养鹰的人都有这种本领,不过像陵少般这么以看过数遍便分辨得来,包保全突厥没有人肯相信。”

寇仲颓然道:“陵少的判断当然不会错,我们是否太幸运哩!竟把李元吉一方的人甩掉。”

突利大讶道:“看来你是衷心期盼的希望李元吉赶上来再拚命,少帅有必胜的把握吗?”

寇仲一对虎目精芒大盛,微笑道:“我刚说过胜败无常,难以逆料,怎敢夸言必胜。我们少时有位白老夫子常教导我们孔孟之道,说甚么学而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李元吉令我晓得自己的不足处在甚么地方,如此对手,难求难得,所以找才会渴望与他再战一场。”

徐子陵微笑道:“少帅大可放心,有安隆这穿针引线的人在暗中弄鬼,必教你心想事成,不成亦不行。”

三人言笑晏晏,像对被云帅跟上来的事亳不放在心上。

突利迎着拂脸狂吹的山风深吸一口气,道:“云帅亦算是非常本事,竟可在隔别一日一夜后,这么快追上我们。”

寇仲笑道:“他是动了真火,务雪前耻。照我看,他该是孤身一人追来,其他人都远远给他抛在后方。若非他比我们谁都溜走得更快,真想掉头去杀他一个落花流水。眼下却须找个人烟稠密的地方去躲他娘的一躲,好进行我们的反击大计。”

徐子陵淡淡道:“你对山川地理的知识这么丰富,请告诉我前路该如何走法?”

寇仲遥指飘浮于脚下云海西北端尽处,满有信心的道:“我们朝这方向走,撞上一道由西流来的大河,就该是朝水。朝水北方有个大城叫顺阳,顺阳北二百里就是朱粲的老巢,座落湍水之南的冠军。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索性直闯朱粲的大本营,闹他一个天翻地覆,两位老兄意下如何?”

突利大笑道:“我会为李元吉古的处境感到为难,他的实力虽远胜我们,但却一直给我们牵着鼻子走。”

他已习惯寇仲的说话方式,天翻地覆只是稍经夸大的言辞,并非真要凭三人之力,去冠军捻朱粲的虎须。

徐子陵道:“抵达顺阳后,我们最好改变外貌,扮作另一身份,若鹰儿纯凭外表认人,我们将大有机曾骗过它。”

寇仲笑道:“那恐怕要扮成佝偻驼背的老人家,至紧要改变走路的方式,否则纵使变成个小黑点,也瞒不过它那对鸟眼。”

大笑声中,三人攀山朝西北方向赶去。

蚌许时辰后,三人离开山区,果如寇仲所说的,一道大河从西而来,却不见舟船来往,只有三艘渔舟在撒网捕渔,对岸林木间隐见村落。

寇仲在天空搜索片刻后,道:“鹰儿不见啦!”

突利逍:“若论气息悠长,它怎及得上我们,怕是飞回云帅旁休息进食了。”

寇仲喜道:“不趁此时渡河,更待何时。”

三人奋起全力,高速掠至岸旁,选取河道较窄处,再借抛入河中的粗树枝之助,轻轻松松渡过阔达十多丈的河面。

避入岸旁丛林密处,突利有点不好意思的道:“小弟有另一个提议,少帅勿要介意。”

寇仲哑然失笑道:“可汗若有更好的提议,小弟欢迎还来不及,怎会介意。”

徐子陵莞尔道:“可汗是因你刚才自称地埋知识丰富,才对应否表现出比你在这方面更在行而感到犹豫。唉!爱吹牛皮的小子。”

突利欣然笑道:“那我不客气啦!坦白说,若想潜入冠军,到南阳会比到顺阳有利些。”

寇仲欲言又止,徐子陵耍他道:“是否想问南阳在那里呢?”

寇仲苦笑道:“不要把我看得那么差劲行吗?我对朱粲的领地非是没有野心,所以曾下过苦功。南阳在冠军下游处,顺流而下一天可至,只因南阳乃朱粲势力范围内最兴旺富庶的大城市,尤过冠军,这种地方人多眼杂,所以我才不选择它吧!”

突利讶道:“我还以为少帅忽略了南阳,原来另有想法。不过南阳内有一个我突厥方面的族人,在该地大做羊皮生意,所以我们或可利用他,布局对付康鞘利和李元吉。”

寇仲乘机解窘下台,大力一拍突利肩头笑道:“何不早说,我们立即动身,请可汗带路。”

最后一句,终露出狐狸尾巴。

徐子陵一把按着两人道:“看!”

长空上猎鹰画空飞来,绕了一个大圈,向西飞去。三人你眼雍我眼。

寇仲首先醒悟道:“老扁毛定因刚才被山上云海山峰所蔽,失去我们的行踪。这就更清楚,康鞘利若跟到这边来,必带李元吉去投靠在南阳做大生意的族人,我们将可由明转暗,教训一下欺压我们的恶人。”

三人均有满天阴霾尽去的开朗,小心翼翼的往北潜去。

壁军、南阳分别位于湍水西边及南边,一上一下,唇齿相依,控制着广大山区与湍水上下游的交通,地理位置十分险要,只要其中一城被攻下,另一城势难独善其身。

南阳的经济之所以比冠军更兴旺,皆因自古以来都是商贸的转运中心,众多官道的枢钮,乃附近数百里内最大的驿站,也是迦楼罗国冠军之外最重要的军事重镇。

南阳城墙四周环连,门关节楼,坚固雄伟,城墙以砖石严实包砌而成,沿内墙是供兵员迅速调动的驰道,道旁树木葱绿,紧靠城北的是汹涌的湍水,经引水道围绕外墙成为护城河。

城中市里繁盛,房舍鳞次栉比,呈方城十字街形制,北而则因临江而不规整。临街民居均用石拱出挑檐廊,屋檐起翘,楼窗镂花,别具特色。沿江北街一带是商业集中地,商店摊贩布满街道两旁,人马往来不绝。

天刚破晓,扮作渔民的寇仲、徐子陵和突利从城北码头处登岸,缴税进城,离开大街,专往横冲窄巷行进。

寇仲大讶道:“人说朱粲凶残暴虐,其辖地甚至发生人吃人的惨事,但这城市却丝毫反映不到这情况,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突利道:“道理很简单,因为真正控制这大城的,并非朱粲,而是由南阳三派四帮一会组成的联合政府管治,只是要每月向朱粲进贡,朱粲便不再管南阳的内务。”

徐子陵和寇仲均感愕然。

突利道:“这是朱粲自己一手做成的,由于镇压剥削过度,三年前南阳的帮会门派曾联同城民向他奋起反抗,把迦樱罗兵逐出城外,朱粲领兵来攻,却久攻不下,只好接受现实,与三派四帮一会订下这么一个协议。事实上这么做对朱粲有利无害,皆因朱粲国库三分一的收入来自南阳。亦只有通过南阳,朱粲才能购入大批必需品,因为谁都不愿和朱粲这轻信寡诺的人做生意。”

寇仲大感兴趣道:“竟有此事,朱粲既是不守信诺的人,怎肯甘心接受这奇耻大辱?”

突利道:“他当然不会甘心,所以千方百计分化二派四帮一会的团结,不过由这些门派帮会推出来主持大局的杨镇不但德高望重,更是手段圆滑,八面玲珑的人。至少直到现在,朱粲仍未能重新掌握南阳的控制权。”

寇仲佩服道:“可汗真厉害,对中土的事比我更清楚,可知你们布下的情报网效率之高。”

按着停下脚步,道:“这家客栈如何?”

两人点头称善,只看门面,便知这家客栈该是最廉价的那一种,适合他们现在穷苦贱民的身份。

三人开了一个房间,不管他天塌下来的大睡一场,醒来时天已入黑。

到澡房轮番梳洗更衣,寇仲和徐子陵分别变为丑陋粗汉和弓辰春,又为突利戴上寇仲拥有满脸络腮胡子深目鹰鼻那张面具。

突利赞叹:“这张面具确是巧夺天功,不过若我们这么走到街上,有心者仍可一眼把我们认出来。”,寇仲道:“我们要瞒的是无心者,况且谁想得到我们会到南阳来呢?管他娘的,我们先到附近医饱肚子,顺便商量下一步的反击大计。”

三人大摇大摆的来到贯通南北城门的北大街处,热闹挤迫的情况把三人吓了一跳,与晨早时的南阳像是两个不同的地方,兴旺处比洛阳不遑多让。

部份更是武林人物,三教九流,各色俱备,但人人谨守礼让规矩,不会出现争道碰撞的情况,今徐子陵想起成都。

三人在找了间颇具规模的食肆坐下,点得酒菜时全肆告满,内外两进近五十张台子全坐满客人,嘈吵暄晔,闹哄哄的充满活力。

他们坐的是内进靠边的一桌,寇仲甫坐下便出手打赏,教伙计把多馀的椅子拿走,让他们可独占一桌。

突利忽然有感而发道:“我一生人很少有这么享受人生的一刻,真切地体会到生命的珍贵,以前纵是击败强敌后,亦比不上现在满足踏实的感觉。”

寇仲点头道:“我明白可汗的感受,这几天的经历对可汗来说必然是新鲜刺激至极点。言归正传,可汗那位在这里做羊皮生意的族人姓甚名谁,住在那里?”

突利哑然失笑道:“我还未厉害至可记得他的居处。此人原名科耳坡,另有个叫霍求的汉人名字,他该是南阳无人不识的人物,与当地武林权贵有良好的关系。”

徐子陵问道:“可汗提过的三派中,其中一派是否天魁派?”

突利道:“正是天魁派,不过若论势力,应以名列江湖八帮十会的南阳帮居首,‘偃月刀’杨镇便是南阳帮的大龙头。”

此时外进忽然传来杯碟破碎和叱骂的吵声,三人愕然望去,蓦地一条人影直飞进来,仰天跌到其中一张桌上,登时人人四散逃避,杯盘碗碟掉地破碎,饭菜肴盘溅得桌子四周一片狼藉,椅翻桌塌,形势混乱不堪。那人随桌子的坍塌滚倒地面,看样貌绝不过二十岁,闭口呻吟,竟爬不起来。

徐子陵见他眉清目秀,不类坏人,虽明知不该多管闲事,仍心中不忍,首先抢出把他扶起,按背输入真气,道:“不要说话。”

那肯年略睁眼,射出感激神色,依言闭上眼睛。

寇仲和突利仍坐原位,日光灼灼的盯紧内外进的通道,看看甚么人如此强横霸道,竟敢破坏这城市宁和的气氛,公然在食肆内行凶。

“给我滚开”!

一个贵介公子模样,双目神色狠毒,脸泛铁青色的人在五名武装大汉簇拥下,来到内进,向徐子陵毫不客气的出言叱骂。

其他食客显然认识此君,人人脸色微变,噤若寒蝉。

有些人想溜走,此君又环目一扫道:“谁都不准走,我要你们瞧着我罗荣太教训这天魁派不自量力的狗种,哼!明知小宛是我的人,竟想癞蛤蟆去吃天鹅肉。连吕重都不放在我眼内,何况你区区一个小喽罗谢显庭。”

罗荣太左旁大汉怒喝道:“你听不见吗?还不爬开去,是否想管我们湍江派的闲事?”

三人一听,心想这还了得,就算不关天魁派的事,这么恃强凌弱已令人看不过眼,更何况关系到赢得三人好感的天魁派。

突利正要发难,寇仲微笑扯着他道:“是否三派之一?”

突利点头后,寇仲低声道:“让陵少处理吧!”

此时徐子陵的真气在谢显庭体内运转一周天,打通他被击闭塞的经脉,谢显庭勉力站起来道:“大恩不言谢,一人做事一人当,恩公不用理我。”

徐子陵迳自扶他在旁边一张尚未倾跌的椅子坐下,像看不到罗荣太那批凶神恶煞的人般,微笑道:“我和贵派应羽兄是朋友,谢兄放心休息,我自有办法应付。”

罗荣太听得双日凶光迸射,打出手势,刚才喝骂的大汉立时抢出,来到徐子陵背后,撮指成刀,疾劈徐子陵后颈,功架十足。

徐子陵倏地退后,大汉明明见到徐子陵送上来给他练掌似的,岂知眼前一花,竟劈在空处,骇然收掌时,徐子陵又再出现眼前,尚未弄清楚是甚么一回事,徐子陵硬撞入他怀内,背脊像弹簧般弓张,大汉立时惨叫一声,被无可抗御的内劲震得离地倒飞,向罗荣太投去。

内进或站或坐近百名客人谁都想不到徐子陵高明至此,差点齐声叫好。

对湍江派的霸道作风,谁都看不顺眼。

罗荣太也是了得,踏前一步,伸手把倒跌回来的大汉接个正着,先卸去其附体真劲,连退两步,然后站稳,命其他手下把他扶着。

寇仲哈哈一笑,长身而起,吸引所有人注视的目光后,油然道:“看在你荣大少尚有几分功夫份上,便由老子来宰你,保证是整整齐齐的十八块,每块斤两丝毫不差。”

“笃”!

突利把短杆的伏鹰枪重重在地面顿了一下,生出仿若能摇撼整间食肆震摄人心的响音,不满道:“老兄你太不够朋友,刚才阻止小弟出手,原来是抢自己来拔头筹,这场本该是我的。”

“呀”!

那被徐子陵震抛的大汉差点跪倒地上,全赖伙伴掺扶,更添三人声势。

寇仲装出惊慌神色,向突利拱手道歉道:“大哥息怒,这家伙就让给大哥过过枪瘾,十八个洞和十八块分别不大。最不好是这小子令我想起另一个人,才忍不住要吃这头啖汤,大哥有怪勿怪。”

全场所有人只有徐子陵知道寇仲口中的另一个人是指香玉山,罗荣太和他确有几分酷肖,当然香玉山的外貌较易骗人。

旁观者都心中大乐,喜见恶人自有恶人磨。

罗荣太的脸色由青转白,张开两手阻止手下上前拚命,冷喝道:“既有敢管闲事的本领,敢否报上名来?”

就算初出江湖的人,都知他是色厉内荏,在我下台阶的办法。

岂知突利亳不合作,提枪赳立,倏地移到罗荣太前,一枪剌出。

罗荣太骇然拔剑挡格,其他人扶着那受伤大汉,被伏鹰枪带起的强大气流迫得众敌跌退,威势全失。

“当!当!当!”

罗荣太确有横行的本领,施出浑身解数,连挡三枪。

突利哈哈大笑,枪势变化,如若长江大河,枪影漫堂的把罗荣太卷入其中。

众人尚未看清楚时,罗荣太惨哼一声,给突利一个回手以枪尾扫中腿侧,登时长剑甩手掉地,罗荣太横抛开去,压塌另一张摆满酒菜的桌子,把谢显庭刚才的遭遇重演一趟。寇仲放下银两,囔道:“兄弟们!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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