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气如虹下,兼之敌方阵脚未稳,中军的三队各以二千人组成的先锋军,像三条长蛇般疾如锐矢,快如雷电,狂如风雨的奔上山坡,破进敌阵。

来到坡顶的李密与众将在帅旗尚未竖好之际,便指挥手下冲下斜坡拦截,希望杀退敌人的第一轮冲锋,待重整阵脚后,再以优势兵力迎战。

天上箭矢交射下,两方骑兵就在长达数里的丘坡中段相遇,近身杀着,一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杨公卿所率的四千精骑仍在稳定而缓慢的推进。

策马在他左旁的徐子陵尚是首次正式参与战场上两军对垒的血战,且是胜败皆速的纯骑兵战,不由为其惨烈的气氛所慑。深感在这种千军万马的情况下,无论身手如何高明,真正要倚赖的只有群体合作的力量。

杨公卿双目精光闪闪的瞧坡顶处帅旗下高踞马上的李密,向徐子陵道:“骑兵又名离合之兵,因其能离能合,速散速聚,百里为期,千里而赴,出入无间,急疾捷奔,所以为决胜之兵也。今趟我方若非全是利于邀击奔趋的骑兵,李密小儿何用狼狈至此。”

徐子陵见李密迎战的骑兵队虽不住倒下,但由于不断有人补充,堪堪把己方骑队压得难作寸进,形成混战之局。正担心时,己方两翼的骑兵已从两边冲击敌人,登时令瓦岗军应接不暇,乱及全阵。

此时他的情绪已乎复过来,冷静如亘。

只见李密身旁是貌美如花的沉落雁,正狠狠盯自己。

就在此时李密后方浓烟冲天而起,喊杀震天。

杨公卿大笑道:“李密小儿中计了!谁能斩下他项上人头,赏黄金百两。”

这三句话他运气送出,声震全场。

战鼓狂响,杨公卿最精锐的骑兵队,终于投入战场,拉开了全面决战的局面。

徐子陵想起翟让龙头府上下和任恩一众的血仇,策马冲出,奔上斜坡。

跋了一晚夜路的瓦岗疲兵,见后营处火冲天,更是无心恋战,四散奔逃,再挡不住愈战愈勇,气势如虹的偃师精骑。

李密和他的近万亲兵终于动了,朝杨公卿的中军冲杀下来,希望能挽狂澜于既倒。只可惜自古以来从没有一处地方比战场包是现实和冷酷,败局若成,即使孙武复生,孔明再世,也回天乏力。

徐子陵领一队五百多人的战士,势如破竹的直往李密迎上去。

每枪击出,或挑或刺,扫打格卸,螺旋劲都像山洪暴发般把挡者冲击得抛毙堕马,无一幸免,尤其是他只须对付上方冲下来的敌人,更能把长枪这种攻坚远击武器的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

在这锋刃相对的时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仁慈根本没有容身之所。

“当”!

一把长剑活像从天而降的神剑般,硬架了他以为必杀的一枪。

徐子陵定神一看,才知使剑者竟是与王伯当齐名号称瓦岗双虎将的裴仁基。

前方密密麻麻的全是瓦岗军,压力登时倍增,左右两方的战士纷纷倒下,其空位瞬给后继者补上。

徐子陵一声长啸,心中涌起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友军惨死的血仇,手中长枪幻出千万道枪影,气芒嗤嗤,有如狂风巨浪般向裴仁基攻去。

寇仲等以悍若雄狮的翟娇为首,二百多人由散归聚,像一把利刃般直刺进敌人的后军去。

此刻后方已是烈浓烟,再没有退路,且有时晨风把烟屑卷来,呛得人只想尽快远离。当他们拚命杀上漫长的丘坡,敌人在没有弄清楚他们的虚实下,拚命的往两旁散避,大大增长了他们的威势。

二人同心,其利断金。

这二百多人全是翟让的子弟亲兵,由瓦岗起义便一直追随翟让,等待这复仇的机会已盼得颈都长了,又知若不能与前方己军会合,便只有死路一条,益发人人拚命。

一边是心慌意乱的疲兵,另一方则是下了死志的复仇部队,相去之远,实不可以道里计。

瓦岗军已进入像瘟疫蔓延传播般的恐慌里,再难以组织有效的抵抗。

寇仲等冲散了一个李密遣来阻截他们骑兵团后,终于抵达山头。

只见漫山遍野都是四散逃窜的敌军,而激烈的战斗则分别在丘坡中段和两边山头进行,一些突破了敌人防线的偃师部队,则在溃不成军的敌阵内左冲右突,纵横杀敌。

丘坡上死伤密布,充份显示出战争的冷酷无情,鲜血把草丛坡地染出一片片的血红,触目惊心。

翟娇一眼便瞥见李密帅旗在处,大喝道:“翟让之女今天讨命来啦!”

拍马便朝下方李密的亲兵部队冲去。

他们都是头扎红中,以资识别。

己方之人见了,自是立即让路;而李密这批特选的精兵,泰半是翟让旧部,认得来者乃大小姐翟娇,在心理上已不敢阻挡,兼之败势已成,见她领大批死士杀至,立时心胆俱寒,只懂急急逃亡。

瓦岗军最后仅馀的一点斗志,终于土崩瓦解。

当众人彷若如入无人之境般杀到李密的亲兵部队背后时,百多人迎上坡来,领头者认得出来的有徐世绩和“长白双凶”的符真、符彦两兄弟,前者手提长戟,后两者仍是惯用的长柯斧和钓剑,三人均血染战袍,神情狰狞却疲惫。

寇仲发出一阵震天长笑,离马跃起,凌空望三人扑去,大叫道:“寇仲来啦!”

寇仲之名,此时已是天下皆知,李密亲兵群中登时有人闻声生怯,离队逃生。

“当!当!当!”

寇仲不住弹起又下扑,手中井中月闪电下劈,硬把三人截下。

翟娇等人亦杀至,立时把这队反扑之军冲得七零八落。

符真、符彦胆气尽消,使不出平时一半功力,见状首先往旁逃去。

徐世绩独力难支,翻身堕马,险险避过寇仲必杀的一招。

翟娇俯身舞关刀,横劈其胸。

徐世绩也是了得,在这种情况下仍能抛掉长戟,拔出佩剑,硬格了她的关刀。

“当”!

徐世绩连人带剑,给劈得抛跌往坡下,但也保住了小命。

这数年来,翟娇日夕苦练,为的就是这一刻,那有去理其他人,狂喝一声,朝李密杀去。

宣永、屠叔方和一众手下慌忙追随时,勇不可挡的寇仲脚尖点在徐世绩的空马背上,腾身而起,飞临正与徐子陵等战作一团的李密、裴仁基、沉落雁、祖君彦等的上空,状若天兵下凡。

在一般情况下,如此凌空把身形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箭矢刀枪之上,实与自杀无异,不过这刻众敌自顾不暇,避之唯恐不及,那还有时间攻击他。

徐子陵在伤了裴仁基后,终与李密正面交锋。

自荒村一会后,徐子陵尚是再次和这个名震天下的霸主正面相对。

李密身形魁梧奇伟,容颜古拙,长发披在两边宽厚的肩膊处,衬烁闪生光的甲胃,挥动手中重钢矛时长发飘飘,目如寒电,确有不可一世的枭雄气概。

不过他身上已多处受伤,一连剌出十数矛,都给徐子陵拚力挡格,战得难解难分。

徐子陵每挡他一矛,都像给千斤大石砸上,震得气血翻腾。

幸好他来自“长生诀”与“和氏璧”的真气别走蹊径,不但能将对方气劲化去,还另再生新力,一枪重似一枪。

不过他的骑功显是不及对方,故只能处于守势,堪堪敌李密。

寇仲凌空扑至,立时扭转了整个局势。

李密此际身边虽剩下不到二千亲兵,但始终军力较敌方多上一倍,又占山坡高处之利,如非寇仲的奇兵从后攻来,理该可再苦守一段时间,那时或可且战且退,不至像目下般四散奔逃,难以成军。

但偃师部队始终尚未能把瓦岗军削弱至聚而歼之的局面,只是占尽上风,随阻截逃走的敌人不住扩阔战场,使战事蔓延往山坡下的长草原和疏林区去。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李密心中暗叹。

若换了非是决死战场,乃是平时江湖拚斗,即使面对强如徐子陵寇仲的联手,他也可以施出浑身解数,争取胜利。

可是在眼前这种形势下,他成了众矢之的,以千百计的敌人一波一波的向他杀来,任何一个时间他都要应付多种武器,不但甚么精湛的招式都用不上,很多时还要选择究竟是捱刀子还是去枪尖,以避开真正致命的攻击。

他自然更不敢全力出手,以免真元损耗过巨,至乎后力不继。

用的尽是简单直接而有效的招式,诱敌惑敌的惯常手法,在此全派不上。

他晓得若让寇仲来至头顶处,又给徐子陵这级数的高手缠,拚下去只是死路一条。

李密正要高呼撤退之时,沉落雁已策骑切入他和徐子陵之间,娇呼道:“密公快走!”

李密知道眼前乃唯一逃走的机会,终狂喝出自他出道争霸天下以来从未出口的一句道:“大伙儿走!”

离马跃起,手中钢矛疾射寇仲。

“当”!

两人同时往反方向抛开。

“呼”!

翟娇的关刀脱手飞出,横过三丈的战场上空,挥向李密。

裴仁基等同时惊叫道:“密公小心!”

“锵”!

李密回矛扫正关刀,再借力飞起,落下时把一名敌人踢下马背,策骑朝东窜走。

徐子陵此时连挡沉落雁十多剑,却没还攻半枪,苦笑道:“美人儿军师请!”

沉落雁热泪盈眶,哭叫道:“徐子陵你好!”

勒马追在己方败退的战士之后,狂驰而去。

翟娇发了狂的领着人马,衔尾穷追。

寇仲和徐子陵深知穷寇莫追之理,怕她有失,慌忙紧随。

撤退的号角终于响起,用以指示败走的方向。

混战变成追逐战,追杀十多里,杨公卿因顾忌单雄信的军队,始鸣金收兵。

自王世充军与瓦岗军开战以来,这尚是破天荒第一趟的首场胜仗。

是役李密大败逃往洛口,四万骑兵馀下者只有万馀人,伤亡惨重之极。

而偃师军则方只折损了二千馀,胜得轻松漂亮。

寇仲赤上身,大马金刀般坐在洛河旁一块石上,让随军大夫为他治理左臂,右腰和胸膛的创伤。

杨公卿已率大军赶返偃师,防止单雄信趁偃师防守薄弱之际攻掠城池,只留下一千战士,以阻截李密回头偷袭,又或与单雄信的部队会师,重整军容。

徐子陵早包扎妥当,他的伤势也比寇仲轻,皆因由开始便占尽优势,不若寇仲以微薄兵力,深进敌阵。

太阳降至西山之上,战士在附近数座小丘高处布阵休息,遥望下游洛口方向两岸的平野。

四艘战船泊在岸旁,为他们送来了军粮医药和收拾残局的仵工。

己方战士的遗体都会送返偃师安葬,敌骸则就地掘坑埋葬,以免引发瘟疫恶疾。

翟娇、宣永一众仍在附近搜索敌,尚未折返。

寇仲向徐子陵苦笑道:“在战场上任你武功盖世,仍是没有可能不受伤的,问题是如何避过致命之击。现在小弟浑身筋骨痛,就算与祝玉妍恶战也没那么吃力。”

徐子陵瞧四名仵工吃力地推一架载满骸的手推车朝战船走去,一时说不出话来。

此时侦察李密败军的玲珑娇率十多骑赶回来,甩蹬下马,英姿爽飒的来到两人间,报告道:“今趟李密败得极惨,沿途不断有人支持不住堕下马来,连帅旗都掉了。恐怕他在起兵时发梦都想不到会有如此惨痛一役。”

寇仲上上下下在她玲珑浮凸的娇躯巡视数遍,微笑道:“只有像娇娇那样在血战场上遥控全局的,才可以毫发无损,哈!”

玲珑娇俏脸飞红道:“你若是讽刺我没有战场出力,我绝不会放过你。但见你唤我作娇娇那么好听,又见你伤得脸青唇白,就暂且饶过你。”

寇仲笑道:“我只是见你娇体无恙而心中欣慰吧!李密是否已滚回老家洛口去呢?这老小子溜得真快。”

翟娇也回来了,满脸兴奋神色的跃下马来,叫道:“我们立即进攻洛口。”

宣永和屠叔方都听得眉头大皱,向寇仲连使眼色。

寇仲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道:“果是英雄所见略同,现在我们坐船回偃师,与杨大将军商议进攻洛口的大计。”

众皆愕然。

要知单雄信仍有近六万的部队驻在偃师之北邙山之旁,无论这批新军如何不济,贸然进攻洛口岂能没有后顾之忧。

不过现时无人不对寇仲的奇谋妙计心悦诚服,如他必是胸有成竹,才有此语。

寇仲执起搁在一旁的井中月,遥望洛口的方向,淡然道:“李密绝不甘心就这么逃往洛口去的,必设法与单雄信的部队会合,希望能反败为胜。所以只要我们能阻止他们会师,又能令单雄信不敢妄动,那镇守洛口的邴元真就只有投降一途,王伯当更无力保住金墉。乘胜追击乃扩大战果之法,大小姐以为然否。”

翟娇尚是首次衷心感到寇仲的话听得入耳,欣然道:“小仲你确是当世不可多得的将才,当年若爹遇到的不是李密那奸贼而是你,天下就是我瓦岗军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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