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最后一道馀晖消失在西方的空际,洛阳城已是万家灯火,江边船泊停泊处,更像一条条灯龙般沿岸盘绕延绵。

不知是否因下过雨的关系,夜空特别澄明通透,空气清新。

虽仍有人挑灯卸货,但码头区大部份的地方都是一片忙碌后的平静。

蹄声沓响,数骑一车沿江驰来,抵达其中一个码头时,勒马停定。

其中一人嘬唇哨响,似乎在招呼泊在码头处那艘船上的朋友。

正对这一带紧密注视的寇仲欣然道:“小陵,老朋友来了!竟可时刻都碰到熟人。”

徐子陵瞪了一眼,愕然道:“这不是独孤策吗?”

宋师道道:“他左旁的人就是名气颇大的‘河南狂士’郑石如,其他的都是这里的著名世家子弟。”

寇仲一呆道:“竟然是他,我对他的声音熟悉,样子还是初次见到。”

当日他曾躲在画柜内偷听李密等人和他及钱独关说话,想不到终于见到他的庐山真脸目。

这有狂士和智者之名的高手衣着有点不伦不类,在文士服之外却加穿一件武士的罩衣,散发披肩。年纪在三十许间,相格粗放狂野,样貌大致上也算不错,留了一撮山羊须,别有种不修边幅的魅力。

跋锋寒道:“他为何会与独孤策混在一起?”

徐子陵则道:“看独孤策的神情,该仍未发现乃叔给人宰了。”

四人居高临下指点谈论之时,那艘船的船舱走出一位国色天香的丽人,只步姿已能予人赢弱动人的美态。

两名俏婢侍候她下船。

跋锋寒与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同时失声道:“白清儿!”

赫然是钱独关的爱妾白清儿,跋锋寒曾从她类似婠婠的气质推断出她是阴癸派的妖女。

白清儿登上马车后,独孤策、郑石如等拥着马车美人,趾高气扬的呼啸去了。

跋锋寒瞧着两婢回到船舱,一震道:“好险!我们差点误中副车。”

寇仲和宋师道不解地瞧向他。

徐子陵点头道:“这艘船才是真命天子。”

白清儿的客船与那三艘疑船只隔了数百步,中间泊了十多条其他的船舶,假若白清儿确是阴癸派的妖女,这当然就不会属于巧合。

跋锋寒略作解释道:“事实上我心中一直难以释然,因为这三艘泊在一起的船实在过份碍眼,不似阴癸派一向的作风。现在我肯定这三艘船都是空船,也是阴癸派精心布下的陷阱,看看会否有人中计。又或根本是针对我们而设的。”

宋师道心中一动:“不若我们来个将计就计,说不定可反收奇效。”

跋锋寒笑道:“若阴癸派知道我们能从白清儿身上推断出这么多事来,定然非常后悔。兄弟们!行动的时间到了!说不定尚有时间赶及下一场好戏呢。”

跋锋寒和徐子陵坐上快艇,在船只间灵活自如地穿插着,一副寻找某个目标的模样。

这些日来,寇仲为了耸恿王世充来对付李密,忙得难以分身。剩下两人相机行事,现今只他两人出动,该不会惹起敌人的戒心。

而且去了寇仲,实力减弱,更易诱敌人对他们下手。

跋锋寒皱眉道:“阴癸派的人确狡猾如狐,避到河上,还要耍一记这样的手段,若非我们有些运道,定会中计。”

徐子陵道:“我们是否就那么闯上船去?三艘船都没有灯火,只是这点,已引人注目。至少会惹来盗贼垂涎,现在并非是太平盛世。”

跋锋寒笑道:“洛阳现在走到街上乱闯乱撞,都可能碰上高手,识相的人都会避避风头,不敢在这段时间出动。咦!到了!就在前方,装作小心翼翼的靠过去吧!”

徐子陵忽地压低声音道:“那边有人在注视我们。”

跋锋寒压下望向白清儿那艘豪华客船的冲动,欣然道:“这就最好!我们上去便动手砸船,看看他们那边有甚么反应。假若不见阴癸派的人出现,便代表了他们船上没有足够的实力来对付我们。那只要君瑜真在船上,我们就可把她救回来。”

说到这里长身而起。

三桅船在前方不断扩大。

徐子陵收起船桨,亦站起来。

跋锋寒打个手势,两人同时腾身而起,跃离小艇,轻若飘羽的落到那大船船首和舱房间的甲板上。

两人装出迅速行动的样子,破门而入,然后冲进其中一个舱房去,透过窗子刚好看到白清儿那艘大船。

只见船上人影连闪,近七、八个人腾跃而起逢船过船,疾往他们这方面赶来。人影绰绰,看外形占了大半是女人,两人暗喜引虎离山之计果然生效。

徐子陵从来人中只认得其中一个是“银发艳魅”旦梅,沉声道:“既没有祝玉妍和婠婠,连边不负都不在其内,她们仍一副吃定我们的样子般来势汹汹,可知其中定有两三个人是阴癸派刚抵此处的元老级高手。”

跋锋寒双目杀机连闪,从容道:“我们下手绝不能容情,阴癸派的妖人少一个,世上便少了很多被害的人,就教他们尝尝和氏璧潜能的滋味吧!”

六女两男,以鬼魅般的身法落到甲板上,其中一女长得特别高佻,一头长发垂在背后,长可及臀,乌黑闪亮,诱人之极。

她的美丽更可直追婠婠,肤色胜雪,黛眉凝翠,桃腮含春。年纪横看竖看都不该超过二十五岁。

那对翦水双瞳,更像荡漾着无限的情意,顾盼间勾魂摄魄,百媚千娇。

此女显然在来人中身份最高,打了个手势,包括旦梅在内的五女立即散开。有些跃往舱顶,一些则移往船尾,扼守各个战略要点。

剩下的两名男子分左右立在该女背后,都长得轩昂英俊,年纪不过三十。背后背着长刀,颇有威势。

跋锋寒昂然从漆黑的舱子走出来,负手冷然道:“祝玉妍到那里去了?为何只派些喽罗来送死。”

那美女露出一闪即逝的讶色,显然她智慧过人,从跋锋寒冷静的神态感到情势并不寻常,亦没有因跋锋寒摆明看不起她而动气,反嫣然一笑,媚态毕露的轻启朱唇柔声道:“我出道江湖的时候,恐怕你仍在牙牙学语,所以不知道我闻采婷是谁才合乎道理。”

跋锋寒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她身后的两名男子,见他们微露出妒忌的表情,心中一动道:“你既有面首随侍左右,在阴癸派中身份自然不低,故此在动手之前,跋某人有一事相托,请前辈你代为转知祝宗主。”

闻采婷虽是狡计百出之人,亦被他前倨后恭的神态弄得有点糊涂,更猜不透他有甚么话要说。

她的魔功路径有异于祝玉妍和婠婠,专走媚功幻术。通常男人见到她时,都会被她迷惑得浑忘一切,而她则趁机使出辣手取对方性命,屡试不爽。

但跋锋寒心志坚刚如岩石,一点不受到她媚惑的影响。

闻采婷轻摇秀发,动作不大,但姿态却悦目非常,令人觉得她平添了无限的魅力,恨不得立即把她搂入怀里,恣意爱怜。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为甚么大家不可以坐下来谈谈呢?”

她的语气透出一种纯似发自真心的诚恳味道,又是那么温柔体贴,神态婉转可人,除非是铁石心肠的人,否则怎能不被她打动。

后面那两名男子眼中已射出不能控制的妒忌神色。

跋锋寒仍是完全不为她所动,一字一字地道:“请转告祝宗主,我们已救回傅君瑜,你们中计了!”

以闻采婷的修养,仍不由立即色变。

“锵!”

就在她心神微分之际,跋锋寒拔剑出鞘,化作长虹,激射这阴癸派元老级的媚功高手。

事实上由跋锋寒踏出舱门的一刻,两人已正式交锋过招。

跋锋寒可说是从战斗中长人,无论眼光经验,均无比丰富。只一眼便看出这看来绮年玉貌的女子,实是祝玉妍那一辈的魔门元老高手,魔功深厚。

若在正常的情况下交手,胜负难料。何况对方尚有七个高手随行,武功纵及下上闻采婷,但亦不可轻视。尤其在闻采婷这种狡猾险诈的女魔头主持大局下,他即管加上徐子陵也难以讨好。所以他必须先以雷霆万钧之势重创闻采婷,使人多势众的敌人难以发挥真正的力量。

他又从那两男子妒忌的神态推断出闻采婷已久未和人动手,若是经常惯见,就不会因闻采婷向自己施展媚功而愤然不悦。

所以他才使出手段,令她生出莫测高深的好奇心,然后再以傅君瑜的事分她心神,抢先出手。

两男怒喝一声,拔刀抢前,迎向跋锋寒。但已迟了一线。

闻采婷尚是首次遇上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心,会猝然对自己痛施辣手的男人。

最糟是她发觉自己忽然由猎人变成猎物,那种突变和窝囊的感觉,更令她心散神弛,难以发挥出一向的功力水平。

跋锋寒迎面劈来的一剑,看似简单,实已到了大巧若拙的境界,封死她反击和闪退的路线,其中暗藏的变化,更使她测不破瞧不透。

不过她表面上仍是巧笑倩兮的,丝毫不露出心内的惊骇,纤手微扬,抖出一把金光灿然的短剑,身子飘动,金刃似攻非攻,教人全然无法捉摸她究竟是要硬撄对手锋锐,还是要退闪挪移。

“砰”!

同一时间,徐子陵撞破船舱楼顶的天花,来到守在舱顶四女的上空,刹那间拍出四掌,分袭敌人。

两边的战场,同时拉开战幕。

“叮”!

闻采婷的金剑挑上跋锋寒的剑锋,娇躯剧颤,猛往后移。

她的后撤早在跋锋寒算中。

他看准像闻采婷这类女魔头,生性自私自利,只会牺牲旁人来成就自己。

不过她确比他想像中更要高明。刚才那下身法妙至毫巅,连他都感到难以捉摸,使他难以挟先手之势得竟全功,差幸已令她吃了暗亏。

两道刀光分由左右袭至,封着他直攻闻采婷的前路。

舱顶上的四名女子均是阴癸派新一代好手,个个美艳动人。

她们正要下去围攻跋锋寒时,忽然陷在徐子陵强大森寒、奇异无比的螺旋掌风下,自顾不暇,那还能分神去理会甲板上的战况。

旦梅此时从船尾赶上来。

仇人见面,份外眼红,一言不发加入战团,向徐子陵痛施杀手。

下面的跋锋寒倏地后退。

待两男刀气暴涨之时,跋锋寒忽又冲前,撞入两人刀锋间的间隙去。

这种改变,除了神奇的步法外,还须真气和力道的变换配合,绝对违反常理。

在得到和氏璧的异能前,跋锋寒或可勉力做到,但却绝不如目下变化的自然和迅快,两男立时陷于险境。

斑手过招,首重判断。

两刀同时击空。

跋锋寒一声冷哼,斩玄剑闪电劈往右方魔男,而肩头则硬撞上左方那男子胸胁处。

在外人眼中,他只是身子晃动一下,身法迅捷无伦。

右方魔男惨叫一声,应肩仆开寻丈,跌出甲板,往河中堕去。

另一人惨叫一声,在剑光疾闪下颓然倒地,再不动弹。

跋锋寒似是从没有停滞过般,手中斩玄剑化作一团剑影,随着玄奇深奥的步法,追击闻采婷。

闻采婷那想得到两人连跋锋寒一招都挡不了,而对手的气势挟胜利之馀威,更是有增无减,惊人的剑气,纵是在十步开外的自己,亦如身在冰窖,寒冷得连血液也似凝固了。

她心知肚明自九九藏书网己在气势的较量上已一败涂地,那敢逞强,尖啸一声,迎着跋锋寒虚刺三剑,再飘身后退,以一个曼妙的姿态,落在邻舟的甲板上。

他们的打斗叱喝声,早惊动附近船上的人,不过人人都躲在舱里偷看,有些还弄灭了灯火,怕殃及池鱼。

跋锋寒挥剑挡过她射来的三道剑气,亦是心中暗骇,长笑道:“请恕晚辈不送!”

闻采婷娇哼一声,眼中射出怨毒无比的厉芒,一言不发地掉头朝白清儿的那艘客船掠去。

跋锋寒还剑入鞘,朝舱楼顶瞧去。

徐子陵环抱双手,微笑道:“此战如何?”

与他混战的旦梅等众妖女,听到闻采婷的尖啸,早立时四散逃走,徐子陵乐得如此,亦不留难。实际上在敌众我寡的情势下,他占不到多大便宜。

跋锋寒摇头道:“仍未够痛快,希望曲傲不会令我失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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