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感到沉落雁柔软又充满弹性的酥胸紧压到左臂处,心中微荡,回头与跋锋寒交换了个眼色,却见沉落雁没有随人,奇道:“沈军师为何只影形单。你的世绩情郎没空陪你吗?”

沉落雁先瞅了神情肃穆,像对她的亲热完全无动于中,只凝视前方宋师道背影的徐子陵一眼,才笑靥如花、媚态横生的道:“人家像你们般迟来一步嘛!你们是到二少爷的厢房吧!姐姐待会再来找你们谈心好了。唉!扔掉这三副脸具吧!你们都这么见不得光吗?”

松开玉手,在寇仲和徐子陵踏上主堂正门的台阶前,停了下来。

跋锋寒来到她旁边,淡淡笑道:“要杀我们请勿错过今晚,否则说不定再没有这么方便的机会了。”

沉落雁秀目杀机一闪即逝,却没有答话。

曼清院不愧为洛阳最具规模的青楼,设计更是别具特色。

王薄宴客的99lib•net地方是主堂后的“听留阁”。由东南西北四座三层重楼合抱而成,围起中间广阔达五十丈的园地。

重楼每层均置有十多个厢房,面向园地的一方开有窗隔露台,令厢房内的人可对中园一览无遗。

比之南方的建筑,曼清院明显是以规模宏大,豪华富丽见胜。特别与江南一带淡雅朴素、精致灵秀的宅园迥然有异。

“听留阁”充份体现出“隔”与“透”的结合和运用。把一种庞大、严实、封闭的虚实感觉发挥得淋漓尽致。

虽以楼房为主体,但实质上却以中园为灵魂,把里外的空间结合为一个整体,以有限的空间创造出无限的意境。

重楼向中园的一面都建有相通的半廊,不但加强了中园的空间感,更使四座重楼进一步连接在一起。

园的核心处有个大鱼池,更为这空间添置了令人激赏的生机。

水池四周的空地是青翠的绿草和人工小溪,以碎石的小路绕池而成、从高处瞧下去更可见由小路和绿草形成的赏心悦目的图案。

当小路还上溪流时,便成拱起的小桥,使整个园景绝不落于单调沉闷。

无论是有人在园中表演又或决斗,四面重楼厢房的人都可同时观赏。可见王薄确懂得挑选地方。

三人随着宋师道登上位于北厢顶楼的厢房,既感今晚刺激有趣,又暗自叫苦,在这样的情况下,如何可向上官龙下手。

这时四座三重楼阁每间厢房都灯火通明,加上绕园的半廊每隔数步就挂了宫灯,映得整个中园明如白昼,加上人声喧闹,气氛炽热沸腾。

宋师道在一道门前停下来,仰首深吸一口气后,情绪才回复平静。

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三人来到他身后,静待他发言。

廊道上盛装的美妓俏婢花枝招展的往来于各个厢房之间,看得人眼花缭乱。见到四人,都媚眼频送,不过显然对英俊的宋师道兴趣最大,因为三人戴上面具后,都掩盖了他们非凡的长相。

宋师道却是视而不见,低声喟然道:“我一直不肯接受君绰死了的事实,苍天何其不仁,春未残花已落,我定要手刃宇文化及那奸贼。”

三人都想不到宋师道用情如此之深,一时说不出话来。

宋师道叹道:“三妹不想见小仲,我已请人安排了隔邻另一间厢房,来吧!”

寇仲愕然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这才知道宋玉致也来了。

宋师道把杯中烈酒一饮而尽,寇仲刚将傅君绰死前的情况详细道出。

其他厢房都是笑语远喧,猜拳斗酒的声音夹杂在丝竹弦管中,令曼清院似若燃着了生命的熊熊烈火。

惟独这个厢房人人神情肃穆,俏婢美妓都不敢上来打扰。

跋锋寒最是尴尬,直到此刻宋师道连他的名字都没问过半句。

宋师道瞧着寇仲再为他桌上的杯子斟满第五杯酒,静默得像没有任何生命的石雕像。

寇仲探手脱掉脸具,吁出一口气道:“戴着这鬼东西真不舒服。”

徐子陵和跋锋寒亦觉得戴上脸具再没有掩饰的作用,随手脱掉。

宋师道像全不知道他们干甚么的沉声问道:“君绰没有提起过我吗?”

寇仲和徐于陵脸脸相觑,无言以对。

宋师道惨然一笑,拿着杯子长身而起,脸对平台下有若一幅精美大图案的中园,摇头叹道:“无论她怎样对我,我对她的情亦是此生无悔。那小谷在甚么地方,待我杀了宇文化及后,就到那里结庐而居,令她不会寂寞。”

徐子陵胸口像给千斤重石压着般,呼吸困难的凄然道:“将来若有机会,我带二公子到那里去探娘吧!”

宋师道摇头道:“不!我只想一个人到那里去。只要你们告诉我大约的位置,我有把握寻得到。”

寇仲干咳一声道:“告诉二公子没有问题。嘿!但可否谈点条件呢?”

宋师道大讶道:“这也要谈条件吗?难怪三妹不欢喜你。”

寇仲大感尴尬道:“我只是希望二公子能把杀宇文化及的事,让给我们这两个作儿子的去办吧了!”

徐子陵接口胡绉道:“娘在临终前,曾嘱我们练好武功,好去为她报仇的。”

宋师道默然片晌,颓然道:“好吧!凭你们能刺杀任少名的身手,去对付宇文化及该没有问题。”

跟着双目异芒大作,催道:“快说你娘墓地所在!”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断然起立,凑到宋师道耳旁,说出了小谷的位置。

宋师道听毕,把杯中酒尽倾口内,哈哈一笑,欣然坐回位子内。

三人都目瞪口呆的瞧着他。

宋师道像傅君绰根本尚未身故,而他又已娶了她为妻般,轻松的道:“今晚事了之后,我就到那里去陪君绰。”

接着向跋锋寒洒然笑道:“这位是否跋兄,即管以突厥人来说,也少有长得像你般奇伟雄悍。”

跋锋寒正留神门外各式人等的往来情况,闻言回过神来,淡然道:“跋某人亦常感到上天待我不薄,故誓要以‘不负此生’作回报。”

“砰!”宋师道完全恢复了往昔的风度,拍台赞道:“不负此生,说得好!小仲斟酒,让我敬跋兄弟一杯。”

寇仲忙扮出谦虚诚实兼忠厚的怪模样,为两人斟酒,设法冲淡刚才那股悲郁难舒的气氛。

跋锋寒与宋师道对视半晌后,哈哈笑道:“我跋锋寒一向看不起高门大族的人、深信凡是豪门都会生败家子。可是见到二公子能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如此情深如海,此生不渝。令我联想起自己对武道的刻意追求,心里对二公子只有一个‘服’字,这一杯我就破例干了。”

寇仲和徐子陵呆瞪着跋锋寒,他们已久未得睹他这种霸道和锋芒毕露的神态,心中均升起异样的感觉。

宋师道微一错愕,接着哑然失笑道:“上天既然待你不薄,跋兄弟又何须仇视其他同样幸运的人。事实上这都是‘心’的问题。像我知道君绰在那里后,我便感到她在我心中已复活了过来,人生再无憾事。来!乾杯!”

“叮!”

对杯相碰。

两人均一饮而尽。

跋锋寒雪白如玉的完美脸庞掠过一丝红晕,迅又逝去,一对虎目精芒烁动,就那么以衣袖抹掉嘴角的酒渍,冷冷道:“这杯就当是为我挑战曲傲一壮行色。”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失声道:“甚么?”

跋锋寒双目神光更盛,充盈着强烈的斗志和信心,仰天大笑道:“曲傲那天杀不死我,实是他一生人最大的失误。因为我已摸清楚他的底牌,所以怎能错过此等良机。”

寇仲和徐于陵又大吃一惊,暗忖这回真是乖乖的不得了。

跋锋寒虽是罕有的武学奇才,但碍于经验、火候、功力,始终该与名扬域外数十年的曲傲尚有一段距离。

徐子陵被寇仲在台底踢了一脚后,忙进言道:“跋兄若出手,不论胜败,我们今晚也休想拿得着上官龙那小子!”

宋师道一呆道:“洛阳帮的上官龙和你们有甚么恩怨?”

寇仲苦笑道:“还不是因为娘的妹子瑜姨。只有抓起上官龙来毒打一场,才有办法救她。”

宋师道剧震道:“君绰竟有妹子?”

寇仲心中一动,凑过去眉飞色舞的道:“还长得很像娘呢!但不是形以,而是神肖,二公子一看便知。”

宋师道皱眉道:“为何你们总是二公子前,二公子后的唤我?”

寇仲的笑容更苦涩了,尴尬但又老老实实的答道:“难道唤你作宋叔叔吗?那我该叫你的三妹作甚么?”

房内静默了刹那光票,像时间已凝固了,接着几个人都同一动作的捧腹大笑,笑中却有泪光。

寇仲忍着笑探手拍拍跋锋寒的宽肩,凑过去道:“老跋你还是乖乖的助我们去救瑜姨算了。”

跋锋寒叹道:“我这人决定一件事后,从不回头。在今晚的情况下,要刺杀上官龙还可以,活擒他却是休想。”

宋师道微笑道:“若有我帮手,情况就完全两样,对吗?”

三人呆了一呆,接着同时点头。

凭着宋阀的声誉威望,要让上官龙上个当,并非不可能的事。

若然可以用计智取,自然胜于单凭武力。

“笃!笃!笃!”

敲门声响。

一把悦耳的男声响起道:“在下秦川,不知宋师道兄是否大驾在此?”

徐子陵、跋锋寒和寇仲愕然互望。

秦川岂非是师妃暄。

难怪她到了门外众人仍不生警觉。

宋师道惊异不定的道:“门没有下闩的,秦兄请进!”

秦川在门外答道:“小弟有几个问题,隔着门说,会比较方便点。”

宋师道皱眉道:“秦兄可否介绍一下自己,否则请恕宋某不肯回答隔门而来的问题。”

秦川淡然自若道:“人说宋阀以宋师道最是英雄了得,心怀大志,若只拘于身份关系,便拒问题于门外,秦某只好死心一走了之。”

宋师道哈哈笑道:“好一个‘拒于门外’,确是说得有理,问吧!”

徐子陵三人明白过来,知道师妃暄在进行她挑拣皇帝的玩意儿。

秦川平静地道:“我想问宋兄人生的意义是在那里?”

宋师道愕然半晌,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神情落漠的答道:“在今夜以前,人生的意义在于能否尽展胸中抱负,成就一番有益人世的功业。但现在只觉生也如梦,死也如梦,人生只是一场大梦,每个人都在醉生梦死,浮沉于苦海之中,难以自拔。”

徐子陵等听得直摇头,暗忖师妃暄会拣宋师道才是怪事。

门外的秦川默然片刻后,轻叹道:“宋兄这番话实是发人深省,不过人来到这尘世里,有所不为外还须有所必为,宋兄所为的又是何事?”

连跋锋寒也露出欣赏的神色。

秦川话内的机锋确是无比出色。

宋师道苦笑道:“现在我只想喝两杯酒,秦兄不如进来和我碰碰杯子好吗?”

秦川淡淡道:“我明白了,小弟告退!”

寇仲一个箭步扑到厢门处,拉开房门,探头外望,秦川已不见影酊,忙抓着个经过的俏婢问道:“刚才站在门外的人是甚么样子的?”

俏婢娇笑答道:“刚才那有人呢?”又瞄了房内三人一眼,美目立时亮起来,献媚道:“四位大爷不用婢子侍候吗?”

寇仲那有心情和她胡混,微笑道:“我们正在开机密会议,不必了!”

不理她一脸失望,就那么的关上房门,大惑不解道:“又会是这么样的?”

跋锋寒皱眉道:“这可能是一种神乎其技的传音术,能以武功驾御声音,造成这种人在门外的效果。但她的人亦该在附近某处。”

寇仲瞧着徐子陵道:“陵少有甚么感应?”

徐子陵思索道:“我没有丝毫感应。”

跋锋寒和寇仲同时一震,齐叫道:“那即是说…”又齐齐住口。

宋师道一脸茫然道:“那即是甚么呢?”

寇仲嘻嘻笑道:“没甚么!那即是表示这秦川很厉害,所以小陵才一点不觉。”

徐子陵当然知道跋锋寒和寇仲想到的是和氏璧该不在师妃暄身上,否则自会生出感应,此点极为重要,已可间接证实王世充没有说谎。

如此重要的宝物,不随身携带,必然有特别的理由。

宋师道给“秦川”勾起心事,又喝了两口闷酒后,起立道:“王薄要戌时中才到,尚有大半个时辰,晚宴才正式开始。你们要不要召几个美人儿来陪酒消遣?”

寇仲等知他要离去,站起相送。

徐子陵道:“我们只想静静的喝杯水酒。”

宋师道朝厢门走去,点头道:“那样也好,待我到邻房交待几句后,再过来和你们商量救人的大计。”

跋锋寒道:“跋某有一事请教,王薄远在长白,为何忽然会在洛阳宴客,又安排伏骞与曲傲的决斗,还请得红极一时的尚秀芳来献艺。”

宋师道皱眉道:“这个恐怕谁都不大清楚。自半年前王薄宣布放弃争天下后,在江湖上的声望不跌反升。所以今趟发出英雄帖,广邀朋友到洛阳观战,更碰上和氏璧一事,所以谁都生出不想错过的心意。”

又微笑道:“我顺便去和上官龙打个招呼,探听一下敌情,回头再向三位报告。”

再对寇仲道:“刚才是三妹从‘人中’猜到是个‘仲’字,否则我也一时想不到是你们。”

宋师道去后,三人重新坐好。

跋锋寒皱眉道:“此事非常奇怪,今晚之会会否是阴癸派的一个阴谋呢?因为曲傲一向与阴癸派有勾结,这曼清院更属上官龙所有。”

寇仲笑道:“假若能一举把来赴宴的人全部杀死,的确便宜了阴癸派。不过这是没有可能的,即管王世充也不敢在自己的地头干这种蠢事。”

徐子陵猜道:“会否是阴癸派研制出一种厉害之极的毒药,连一流高手都要上当,事后则可把一切责任推在王薄身上。”

寇仲摇头道:“世上仍没有一种这样的毒药,照我看曲傲今次到中原来是有很大野心的,故想借此立威,又可除掉伏骞这眼中钉,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跋锋寒道:“曲傲和伏骞这两个名字掉转才差不多!不过也难怪仲少会猜错,皆因不知道伏骞的厉害。王薄的退出争天下,说不定也与他有关系。”

寇仲咋舌道:“你是说伏骞有胜过曲傲的机会吗?”

跋锋寒道:“这个实在难说,但我们曾和曲傲交过手,你们不觉得曲傲并非若我们想像中那么厉害吗?在西域时我曾听过人说曲傲近年纵情酒色。要知武功一事,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看来此言不假。”

徐子陵吁出一口凉气道:“他退步了仍这么厉害,若没有迷于酒色,我们岂非早完蛋大吉。”

跋锋寒微笑道:“每个人自出娘胎后,便要和别人竞争,想出人头地,自要付出代价。不过创业虽难,守成则更难,邦国如是,武功亦如是。”

寇仲像没有听到两人的对答般,忽然插入道:“假若我们能在今晚这种没有可能的情况下,抓走上官龙,岂非痛快之极。”

徐子陵点头道:“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但问题是上官龙既为阴癸派的重要人物,手底下定是很硬,我们却要活擒他,一趟不成以后便休想再能攻其不备,所以没有七、八成把握,亦不宜轻举妄动。”

寇仲道:“只要他落了单我们便有办法,他怎都强不过边不负吧!”

跋锋寒摇头道:“上官龙肯定是老奸巨猾的人、否则也不能在阴癸派坐上这重要职位。即使宋二公子肯帮我们,也休想可把他骗到无人的地方下手。”

寇仲像想起甚么好笑的事般,欣然道:“他上茅厕时总不能也大批人前呼后拥吧?”

两人为之莞尔。

徐子陵笑骂道:“首先你要肯定他会于何时和会到何处方便。只是这宝贵情报已是不易取得,还要他真个前去才行。咦!”

两人知他才智高绝,都张眼瞪他,想听他想到了甚么。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那么瞧我,我只是隐约把握到些甚么似的,却毫不实在。”

跋锋寒道:“横竖我们现在一筹莫展,你何不说来听听。”

徐子陵道:“我们之所以把目标定在上官龙身上,皆因他在阴癸派身份够高,知晓很多阴癸派的机密,必要时尚可用他来交换瑜姨。但问题若只是要肯定瑜姨的行踪下落,抓起上官龙左右手那类的人物,亦可以清楚这方面的消息,但却容易多了。”

寇仲想起包志复三人的惨死,双目杀机大盛,道:“只要肯定瑜姨没有落在阴癸派手上,今晚我就挑战上官龙,取他狗命。”

跋锋寒道:“曲傲则交由我负责好了。”

徐子陵皱眉道:“这样把事情闹大,只对我们有害无利。如果涫妖女或边不负扮作上官龙的手下出来应战,仲少仍这么有把握吗?”

寇仲哈哈笑道:“有师妃暄这大敌窥伺在旁,涫妖女怎会轻易出手,至于对付边不负,我寇仲未必全无取胜的希望。”

跋锋寒点头道:“此计实是可行之极。边不负一向深藏不露,在这种情况下更绝不会现身露脸。”

寇仲剧震道:“我有办法了!”

话声刚断,宋玉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寇仲你给我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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