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玉山安排三人住在第二层的上舱,对面另三间舱房则是萧大姐、香玉山的寝室。尚有一个舱房,香玉山则没有透露住的是何方神圣。

素素经过这些日来的折腾,早挨不住劳累,宴后饭气上涌,立即回房睡觉。

寇仲则到了徐子陵房中说话,道:“今次糟了,看来素姐对香小子颇有意思,真不明白她连刘黑闼都看不上眼,却会对这个终年脸青唇白像没有一餐吃得饱的小子生出好感。”

徐子陵肯定地道:“素姐真正的心上人仍是李大哥无疑。只不知他两人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使素姐对李大哥心如死灰。不行!我们绝不可让素姐爱上这个身世不干净的小子。”

寇仲道:“除非我们立即离开,否则这种事我们很难插手,不过这么一走了之,先不说素姐肯不肯,亦是既不合情理,更失去了报仇的机会。难道我们自己可拿帐簿去拦舆喊冤吗?一刀就给宇文化骨宰了我们了。”

徐子陵道:“你信得过香小子吗?若肯信他的话,干脆就把账簿交他,由他去处理好了。那我们就可抽身去洛阳找李大哥,总好过终日看素姐愁眉不展。”

寇仲晒道:“什么愁眉不展,你不见香小子刚才哄得她多么开心。不过你的提议倒可考虑,若在江都撞着宇文化骨,我们就小命难保哩!”

徐子陵摇头道:“还是不行。娘的深仇自该由我们亲手去报,若因一点困难就假手于人,怎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寇仲气道:“横是你说的,直也是你说的。我顺着你的话语和议,反过来却似在怪我。”

徐子陵赔笑道:“算是我理亏哩!嗨!那风骚大姐似乎对你很有意思,说不定今晚会摸上你的床呢!”

寇仲吓了一跳道:“不要乱说,若给她发现我是青头小子,事后给我一封开光的红封包,我还有脸做人吗?哈!我们衣锦回乡后,定要去逛最大的那间天仙楼,找那里最红的玉玲小姐陪酒,凭我们的人品,说不定可一亲芳泽。”

徐子陵丝毫不感兴趣道:“要去就你自己去吧!千万不要撞上宇文化骨就行了。”

寇仲讶道:“你何时转了性,以前不是比我还想到青楼胡混吗?”

徐子陵犹有余悸般道:“我们到青楼有哪趟是好收场的,你没胆要找人陪就请找香小子,天仙楼说不定又是他家开的。”

寇仲睁眉弄眼道:“哈!我明白了,你是在打那卖包子贞嫂的主意,小子你坏透哩!”

徐子陵气得差点要动手教训寇仲,怒道:“我是那种人吗?贞嫂是老冯的妾侍,你再胡说我就不再和你说话。”

寇仲笑道:“大爷息怒,我只不过见你太不够朋友,才故意气气你。明知到青楼是那么危险,仍任由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去冒险,你算是我的兄弟吗?”

徐子陵扭他不过,无奈道:“你要怎样就怎样吧!但千万莫要让素姐知道。”

寇仲大喜,道:“我们横竖学了点易容术,到时扮得样子老一些,宇文化骨又多年没有见过我们,就算当面遇上,包保他不会为意。”

此时敲门声响,香玉山的声音道:“两位大哥仍末睡觉吗?小弟可否进来聊两句。”

两人眉头大皱,却又找不到拒绝的说话,只好让他进来。

香玉山舒服地坐在他们对面,笑道:“我习惯了夜睡,不到三更绝睡不着,真羡慕像素素姑娘那么有睡福的人。”

寇仲离开卧榻,在靠窗两张椅子其中之一坐下,斜眼兜着香玉山道:“难怪你整天脸青唇白,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香玉山苦笑道:“我脸色不好看,却非因睡眠不足,而是两年前练功岔了气,寇兄误会了!”

徐子陵讶道:“原来如此,究竟是练什么功夫出了问题呢?”

香玉山正容道:“你们听过人称‘阴后’祝玉妍这个人没有?”

两人茫然摇头。

香玉山道:“难怪你们没听过,‘阴后’祝玉妍乃阴癸派的派主,此派可说是江湖上最神秘的帮派,非常邪门,与同是秘不可测的慈航静斋乃是死敌。每隔一段时间,两派便会派出门下杰出弟子,作生死决战。据说若那一方败了,以后的二十年就不可有人踏人江湖半步。幸好连续百年慈航静斋均为胜方,否则若让阴癸派出世作恶,真不知江湖会发生什么惨事。”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你眼望我眼,心想江湖之事,确无奇不有。

徐子陵道:“这祝玉妍定是很厉害了?”

香玉山吁出一口凉气道:“这还用说吗?老一辈的人更推她为邪门第一高手。根据我们的情报,阴癸派出了个近百年的最杰出高手,极有把握在下一仗击败慈航静斋的代表,假若真的如此,已是风风雨雨的江湖将多了很多难以预估的变数。”

寇仲好奇问道:“这人是男是女,年纪有多大?”

香玉山道:“这个就不知道了!家父和阴癸派其中一个长老有点渊源,消息便是由那长老处听来的,但只限于这么多。凡是阴癸派的人,入派时均须立下毒誓,不得泄漏任何派内之事。那长老酒后一时失言,事后非常后悔,嘱家父绝不可告诉别人他说过的话。”

寇仲奇道:“既是了此,为何你现在却毫无顾忌他说出来?”

香玉山愤然道:“因为就是他害到我练坏了身体,他临走前写了一篇练功秘诀给家父,着他练习,家父自问不是练上乘武功的料子,遂将功诀交我练习,怎知那竟是害人的东西,若练功者不禁色欲,必会经脉气岔而亡。而且一旦开了头,便会上了瘾般勤练不休,直至走火入魔。幸好我这人一向懒惰,又不爱沾惹女色,走火入魔后经先帮主耗元施救,才不致成为废人,你说我该否为这种人守秘密呢?”

寇仲和徐子陵呆了起来,才知世上竟有这么狠毒卑鄙之徒。不由对香玉山同情起来。

寇仲干咳一声道:“原来你不爱女色,真想不到。”

香玉山尴尬道:“不是不爱女色,而是不爱拈花惹草,除非是我真正喜欢的人。练岔了气后,我的功力大幅减退,否则成就怎止于此?”

徐子陵道:“你现在是否完全复原了呢?”

香玉山颓然道:“若复元了,我的脸色就不用这么难看了。每逢刮风落雨,大寒大热,我便浑身疼痛,难受得想自尽,那老贼真个害人不浅。”

寇仲道:“治不好的吗?”

香玉山叹道:“我也不知给多少人看过,最后的结论是除非有人同时具有至寒至热的先天真气,为我打通奇经八脉,否则就难以复原。”

寇仲心中一动道:“两个人不可以吗?”

香玉山道:“并非不可以,但寒热必须同源才成,唉!凡人练功,一是偏寒,一是偏热。而最要命是这两者又必须是先天真气。这佯的高手,要找一个都困难,何况是一个人要同时拥有寒热二气呢?我早就绝望!”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齐声笑道:“小子!你有救哩!”

翌晨大船驶过陈留,寇仲、徐子陵、素素和香玉山四人在舱厅共膳时,素素奇道:“香公子昨晚定是睡得很好,看来精神了许多哩!”

香玉山神情兴奋道:“不关是否睡得好的事,而是纠缠了我两年的宿疾,给两位大哥昨晚治好了一半,再有一晚工夫定可痊愈,寇兄和徐兄等若是我的再生父母。”

寇仲有神没气道:“我不但不是你的父母,更不是你这老小子的大哥。你打的倒是如意算盘,一晚我已累得差点没命,今晚还要再来吗?”

徐子陵亦犹有余悸地道:“原来香兄的内伤这么严重,我最少都要休息两天才行。”

素素问清楚了是什么一回事后,道:“救人须救到底嘛!你们今天好好打坐练功,若回复了精神,自应一鼓作气的为香公子治好伤势。”

香玉山又感激又过意不去地道:“休息两天是应该的。”

寇仲没好气的道:“到时再看看吧!是了!我昨晚忘了问你独孤阀为何和宇文阀斗得这么厉害,照理独孤阀乃杨广生母独孤氏的系统,跟帝室关系比宇文阀亲近多了,为何却让宇文阀占尽上风呢?”

香玉山恭敬答道:“这事说来会像一匹布那么长。杨坚的五个儿子,都是皇后独孤氏一人所生。当时杨坚还沾沾自喜,以为五子同母,嫡亲兄弟,不会有争权夺位之虞。岂知老二杨广杀兄弑父,又奸污了杨坚的宠妃陈夫人,淫乱宫帏,此事独孤阀的人知之最详,故深为杨广所忌。遂转而培育宇文阀以制独孤阀一族,其中当然还有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细节,那些我就不大清楚哩!”

徐子陵道:“现在独孤阀有什么人在朝里当官?”

香玉山道:“最受杨广信任的就是独孤阀的第二号人物独孤盛,他是杨广的护驾高手,有杨广在的地方,就可见到他。”

寇仲乘机问道:“这人的武功比之独孤霸又如何?”

香玉山道:“若以武功论,当然以尤楚红称第一,较之她的阀主儿子独孤峰还要高明,接着就轮到独孤盛和独孤霸两人。照我看怎都该是独孤盛比独孤霸更老到些。”

徐子陵道:“现在杨广身旁究竟还有些什么人呢?”

香玉山道:“现时杨广身边最红的两个人,就是内史待郎虞世基和御史大夫斐蕴奸佞两个小人,他们最令杨广欢喜的地方就是报喜不报忧,将所有告急文书全部卡着。”

叹了一口气续道:“今趟杨广避往江都,手下随行兵将达十五万之众,若能下诏罪己,激励士气,也非是没有作为。可惜他仍是荒淫如故,做其缩头乌龟,真令人难解。”

寇仲道:“虞世基和斐蕴该是文官,不知武功厉害的又有什么人?”

香玉山答道:“独孤阀有我刚才说的独孤盛,宇文阀则有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两兄弟,然后就轮到与刻下在洛阳的王世允齐名的高手禁军统领司马德勘,若非有这四个人护着那昏君,杨广早给人刺杀了。”

徐子陵道:“我们有一事不明,表面看来,他们和巴陵帮仍保持良好关系,为何身为皇族‘影子刺客’的杨虚彦竟会听宇文阀的话来刺杀贵帮主呢?”

香玉山叹了一口气道:“实不相瞒,在独孤和宇文两阀的斗争中,先帮主是偏帮独孤阀的,故为宇文阀所痛恨,井要去之而后快。”

寇仲更是糊涂,皱眉道:“但杨虚彦怎会介人这场斗争里?”

香玉山道:“杨虚彦为何会与宇文阀勾结,至今仍是一个谜。而据我们的秘密情报,杨广对杨虚彦行刺先帮主一事是并不知情,确是耐人寻味。”

素素道:“到了杨州后,小仲和小陵究竟可怎样帮你们对付宇文阀呢?”

香玉山精神一振道:“问得好-,我准备安排寇兄和徐兄去见那个昏君。”

三人大吃一惊,失声齐道:“什么?”

萧大姐的笑声在舱门处响起道:“这正是最精彩的部署。”

这烟视媚行、风骚入骨的美女带着一股香风,婀娜多姿的举步走入舱厅,来到寇仲和徐子陵身后,探手亲热地按着两人肩头,俯身在两人耳旁笑道:“现在宇文化及把《长生诀》一事全推在两位身上,我们索性将计就计,由两位亲自向那昏君奏称,《长生诀》实是宇文化及私自藏了起来,再加上账簿一事,那昏君不对宇文阀起疑才怪哩!”

寇仲吁出一口凉气道:“杨广出名杀人不眨眼,一个不好,干掉我们两人怎办哩!”

徐于陵则道:“千万不要让昏君见到素姐,否则后果难以逆料。”

香玉山忙道:“两位放心,我们已有周详计划,杨广最宠爱的两名妃子中,朱妃是我们的人,早向杨广大灌迷汤,指出《长生诀》一事另有内情,所以现在是昏君下旨要见你们,好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冒这个险是值得的。”

萧大姐放开两人,坐到寇仲左侧,欣然道:“有独孤盛在旁说话,怎到杨广不信,我可包保两位公子无惊无险。”

寇仲嗫嚅道:“但我们和独孤阀的关系不太好呢,前几天小陵才因遇袭伤了独孤霸。”

香玉山和萧大姐难以相信的瞪着徐子陵。

徐子陵遂把事情说了出来,萧大姐道:“这该没有什么问题,何况独孤霸刻下并不在扬州,就算在那里,大敌当前,谁会笨得去计较私人恩怨。”

徐子陵头皮发麻道:“我们进了宫后,岂非失去了自由?”

香玉山道:“两位亦不宜到处走动吧?”

萧大姐道:“这要看形势的发展,我们曾与独孤盛商量过,到时他会诈作爱才,在杨广面前收你们两人作徒弟,两位公子有了身分后,局面便迥然不同哩!”

寇仲点头道:“看来此举都颇为有趣,今趟定要教宇文化及吃不完兜着走。”。

素素担心道:“但那昏君喜怒无常,不会有事吧?”

香玉山道:“没有人比朱贵妃更清楚昏君的性格,所以她准备了一堆说辞,通过寇兄和徐兄之口向昏君说出来,只要哄得他高高兴兴,说不定还可得一官半职,素素姑娘放心好了。”

寇仲狠狠瞪了他一眼道:“难怪你这小子这么诚心和我们合作,原来是有此一着。”

香玉山叫屈道:“两位是我的大恩人再生父母,我怎会害你们呢?如果你们有什么事我香玉山就自尽谢罪。此事有天为证,若有违诺教我不得善终。”

萧大姐此时亦看出香玉山的脸色好看多了,追问下才知道是什么一回事,讶道:“《长生诀》竟是武功秘籍,此事真教人难以相信。”

寇仲提防的道:“大姐不是对《长生诀》意动吧!”

萧大姐没好气道:“除非我肯散去以前练下的武功,否则得到《长生诀》又如何,胡乱去练只会走火入魔,你这样看人家,快些赔罪。”

寇仲笑嘻嘻道:“只是顺口说说而已,大姐何必认真,赔罪就赔罪吧。”

萧大姐横了他风情万种的一眼,低骂道:“没有半丝真心,将来都不知会有多少可伶女子给你骗苦了。”

徐子陵饮饱食醉,站起来告罪道:“你们聊聊吧!昨晚一夜未睡,我要回去睡觉了。”

寇仲亦乘机离席,告罪后与徐子陵一起回房去。

途中寇仲道:“若说得不好听,我们就是变作了巴陵帮和独孤阀陷害宇文阀的棋子,纵使我们甘被利用,是福是祸,仍是难以逆料。”

徐子陵道:“我们怎都要把素姐带在身旁,尤其是不能给昏君看到她,否则有起事来时,连溜走都不成。这事必须巴陵帮的人先予答应。”

寇仲道:“现在是他们来求我们,怎到他们不答应。香小子脸色好转了后,看来正气多了。阴癸派的功夫真邪,竟可使人看来邪气十足似的。”

这时两人步入卧舱所在的长廊,只闻“咿呀”一声,那不知是谁住在里面的舱房门一开一合,似有人闪进房内去。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心感有异。

寇仲低声道:“看看是谁?”

徐子陵加快脚步,来到那扇门前,举手敲门道:“我们看到你了!可快开门!”

事实上他根本看不到是谁,但对方这么躲起来,自是怕被他们见到的熟人,故出诈语诓骗对方。

室内一片沉默,过了好半晌,才“咿呀”一声,舱门打了开来。

两人与对方打个照脸,齐声惊呼。

房内赫然是传他们鸟渡术的美人儿师傅云玉真。

这美女消瘦了点,但巧笑倩兮,风倩则更胜往昔。

这时她笑脸如花的上下打量着两人,秀眸闪亮的道:“我的两位好徒弟终于长大成人了,看到你们轩昂威武的样子,为师就心中欣慰。”

事起突然,两人都不知所揩。

寇仲最快回复过来,笑嘻嘻道:“天下间那有怕见徒弟的师傅?更没有害徒弟的师傅。”

接着探头望进房内,故作惊奇道:“为何不见美人儿师傅的情郎独孤策呢?”

云玉真叹了一口气道:“算师傅错了哩!事后人家曾后悔得想自尽,还因以为你们葬身崖底哭了几场,不要再算旧帐好吗?”

徐子陵道:“那为何现在又要闪闪缩缩?”

云玉真伸手抓起两人的手,把他们拖进房内去,关上门后倚门闭上美目,柔声道:“心中有愧,自然不敢面对你们,现在好哩!不用再躲躲藏藏了。”

两人拿她没法,寇仲道:“以前的事算了,现在你又要弄什么把戏呢?”

徐子陵怒道:“香小子竟敢瞒我们,得立即和他拆伙。”

云玉真张开美眸,苦笑道:“不要怪香公子,是我要他隐瞒这事的,刚才我已打算出去和你们见面,不知如何听到你们的足音,又溜回房里来。”

寇仲舒展手臂道:“好啦!说到底你都是我们的美人儿师傅,前事不计,就一人亲一个嘴算了。”

云玉真杏目圆瞪,大嗔道:“你说什么?徒弟怎能亲师傅?”

寇仲装模作样的搭高衣袖,朝她走过去道:“你以为你真是师傅吗?那只是我们两兄弟赐给你的绰号。”

云玉真回复常态,娇笑道:“亲便亲吧!好徒弟!难道为师会怕了你吗?”

张开玉臂,便要把寇仲搂入香怀。

寇仲吓得连退数步时,云玉真再一阵娇笑,启门溜了出去。

两人对望一眼,齐声捧腹笑了起来。

生命竟会是如此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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