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和徐子陵先后冒出水面,呼吸着泗水晚夜的清新空气。

他们劲随意发,自自然然由掌心生出吸力,贴附船壁,连自己都不明白怎可办到。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得意道:“今趟还不教沈婆娘栽他奶奶的一个大跟斗,哈!沈婆娘的奶奶!”

徐子陵道:“不要这么早便自满。还有半天才可算赢了这场赌赛呢,过分自鸣得意是可能会百密一疏,功亏一篑的。”

寇仲点头道:“我有分寸的了,唉!我们真愚蠢,立赌约时只有她说赢了会是如何,却没有我们赢了会是如何,否则摸她两把也不错。”

徐子陵低笑道:“少点痴心妄想吧!这婆娘浑身是刺,绝不可碰,唉!我担心秦老哥斗她不过呢!”

寇仲道:“斗不过她才好。否则给那昏君杀了头怎办。嘿!这三艘船看来有点来头,有没有兴趣借他两套衣服和少许饭钱,好过现在浑身破烂又两手空空似乞儿般的模样。”

徐子陵低声道:“小心点!能拥有这么三艘大船的人,若非高门大族,就是达官贵人,或是豪门霸主,一不小心。我们就要献上小命。”

寇仲皱眉道:“那去还是不去?”

徐子陵低笑道:“我们连老爹都不怕,还怕甚么人来。跟着我这未来的武林高手吧!”

说完贴壁缓缓上攀。

两人此时对潜迹匿隐之术,已颇具心得;闭起口鼻呼吸,收敛精气机能,小心翼翼下确是无声无息。

大船甲板和帆桅处都挂了风灯,但向着他们那面的上下三层二十多个舱窗却只一半亮着了灯火。

徐子陵拣了第二层其中一个暗黑的舱窗爬去,经过其中一个亮了灯的窗子时。内传来娇柔的女子语声。

两人少年心性,忍不住停了下来,侧耳倾听。

那女子的声音忽地在两人耳旁响起道:“二哥你最好还是不要劝爹了,他对朝廷一向忠心耿耿,端叔苦劝多时,他还不是半句都不肯听吗?”

两人吓了一跳。才知这声音娇美的女子是移到窗旁,那还敢稍作挪动。

另一把年轻男子的声音苦恼地道:“爹最舍割不下就是和独孤家的关系,却不知独孤峰老奸巨猾,视我们如眼中芒刺。现在天下纷乱,万民怨怒,突厥人又虎视眈眈,惰朝再无可为。而我们坐拥太原,兵源充足。粮草之丰,更可吃他个十年八载,现在鹰扬派刘武周和梁师都北连突厥,起兵反隋,先后攻陷楼阑和定襄,只要再破雁门,我们太原便是首当其冲。爹若再举棋不定,最后只会被那昏君所累,舟覆人亡。”

窗外两人听得直冒寒气,面的男女究竟是何人子女?竟直接牵涉到独孤阀和隋炀帝,骇得更不敢动弹了。

这男子声含气劲,不用说都是个一流的高手。

女子柔声道:“你有和大哥商量吗?”

男子道:“也不知说过多少次了。他都想不出办法,秀宁该知爹顽固起来时是多么可怕的了。”

那秀宁道:“不若我们由东溟夫人入手,爹最听她的话了。唉!若非娘过了身,由她劝爹就最好了。”

窗外两人骇得差点甩手掉进河去。

他们终猜到爬上的是李阀的船,那敢再偷听下去,忙悄悄再往上攀去。

这时舱房内的对话忽然停了下来。但两人却没有留神理会。

两人拉开窗门,看清楚房内无人后,才爬了进去,这时方松了一口气。

两人环目一扫。见这是个特别大的卧房,布置华丽。除了床椅等物外,还有个大箱子,放的该是衣衫一类的东西。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我们该盗亦有道,只每人取一套衣服,若寻到银两,亦只拿足够几日饭钱和逛一次青楼的费用。”

此时一个男子的头在窗门处冒了起来,听到寇仲的话,忽又缩了下去。

徐子陵低声道:“想不到我们竟会来偷李渊的东西,那独孤小子不是想害李渊吗?不若我们反害他一害。留张字条警告李阀的人,就当是还他们的偷债好了。”寇仲低笑道:“你何时变得这么有良心了!天下间恐怕只有我们有能力令李渊作反呢。却不知这家伙是好人还是坏人……”

徐子陵打断他道:“少说废话,若有人的来就糟糕了,快偷东西!”

两人移到箱子旁,正要掀开箱盖,窗门处忽地传来“殊”的一声,似在示意两人不要吵闹。

寇仲和徐子陵立时魂飞魄散,骇然朝舱窗瞧去。

只见一道黑影无声无息穿窗而入,立在两人身前。

两人定神一看,原来是个只比他们年纪长了少许的轩梧青年,生得方面大耳,形相威武,眼如点漆,奕奕有神,此刻傲然卓立,意态自若,一派渊停岳峙的气度,教人心折。

寇徐呆若木鸡时,青年低声道:“在下是太原留守李渊次子世民,两位兄台相格清奇,未知高姓大名?”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心神稍定。同时亦大惑不解,为何他把他们这两个小贼“捉偷在房”,仍是那么彬彬有礼,就像他们只是不速而来的“贵客”。

两人站了起来。

寇仲抱拳作礼,笑嘻嘻道:“世民这个名字改得好,哈!救世济民,将来说不定是由你来当皇帝呢。”

李世民淡淡一笑道:“兄台切勿抬举在下,不过这名字得来确是有段故事,两位请坐下来说话好吗?”

此时李秀宁的声音由下方传上来道:“二哥!甚么事?”

李世民返到窗旁,传声道:“待会再和你说吧!”

转过身来,着两人坐下,态度诚恳客气。

两人隐隐猜到他心意,又自知闯不过他把守的窗口,硬着头皮在靠壁的两张太师椅坐了下来。由于身上仍是湿漉漉的,故颇不舒服。

李世民从容一笑,在窗旁的椅子坐下,道:“在下四岁那年,我们家来了一位善相术的人,给我看相时,批我‘年届二十,必能济世安民’,娘那时最疼我,便给我改名作世民了。”

说话时,顺手取饼火种燃亮了旁边小几的油灯。

徐子陵见他提起娘时,眼中射出缅怀孺慕的神色,不由想起了傅君绰,叹道:“你定是很想念娘了。”

李世民微做点头,凝望地上两人留下的水渍,沉声道:“两位和琉球东溟夫人单美仙是甚么关系?为何听到她的名字时,心脏都急跃了几下,否则在下仍未能发觉两位偷到了船上来的。”

两人这才知道岔子出在哪。

亦讶异李世民思虑的精到缜密,只从这点便推出他们和东溟夫人有牵连。

寇仲嘻嘻笑道:“自然是有关系哪!不若我们来作一项交易,假设我们可令贵老爹起兵作反,你就给我两兄弟两套衣服和……嘿!和二,不!三十两银子,哈!怎么样?”

这回轮到李世民瞠目结舌,失声道:“三十两银子?”

徐子陵吓了一跳。忙补救道:“若嫌多就二十五两好了。”

李世民不能置信地看着两人,探手入怀掏出一个钱袋,看也不看抛给寇仲道:“你看看面有多少银两。”

寇仲一把按着,毫不客气解开绳结,一看下吁出凉气道:“我的奶奶老爹曾高祖,是他娘的金锭子呢!”

徐子陵忙探头去看。咋舌道:“这最少值几百两银子。”

寇仲双目放光,一把塞入怀,深吸一口气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事包在我兄弟身上好了。”

徐子陵比较有良心,不好意思道:“仲少你先把钱还人,等做好了事情才收钱吧!”

李世民晒道:“拿去用吧!无论成败大家都可交个朋友,这够你们逛百多次窑子了。”

两人同时动容。

寇仲学起拇指赞道:“我们就交了你这个朋友。”

李世民低声道:“不要那么大声,我不想人知道你们在这。”

寇仲老脸一红,把音量压得低无可低地沙声道:“告诉你一个的惊人大秘密吧!东溟夫人处有本详列你老爹暗中向她买兵器的账簿,上面还有他的押印,试想假若这本宝贝失窃了,会出现甚么情况呢?”

李世民精神一振,他自然知道两人不是顺口胡诌。因为今趟他率人到彭城去,正是要向东汉夫人订购另一批兵器。

自两年前他爹李渊调任弘化留守兼知关右十三郡军事,为了应付杨玄感的大军,李渊终接受他劝告,向东溟夫人购入大批兵器,此事隋炀帝并不知晓,如若漏了出来,又有真凭实据的话,多疑的隋炀帝不当李渊密谋作反就确是天下奇闻了。

李世民呆了半晌后,皱眉道:“东溟夫人乃天下有数高手,四位护法仙子又各有绝艺。除非‘散人’宁道奇出马,否则谁可到她们的船上偷这么重要的东西呢?”

徐子陵笑道:“见你这么够朋友,我们可以再告诉你一些秘密,但你可不能学其他人般来害我们,又或事成后便使手段。”

李世民正容道:“若我李世民有此卑鄙行为,教我不得好死。哼!竟敢这么看我。”

寇仲若无其事道:“这叫一朝被蛇咬。又叫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们先要建立互相间的信任,则甚么大计方可施行。”

李世民显是看穿寇仲比较不老实,向徐子陵道:“由你来说吧!”

此时有人在外面走过,待足音远去后。徐子陵问道:“这是谁的房间?”

李世民笑道:“正是我的房间。下一层是女眷用的,你们要偷衣服,刚好来对了地方,我的身材和你们最相近呢!”

两人都觉好笑。

徐子陵于是由海沙帮欲攻打东溟号说起,当李世民听到宇文化及和独孤策都牵连在内时,两眼寒芒闪闪,威光四射。

寇仲总结道:“所以现在只我两人有办法混到船上去。而且她们以为我们武功低微,所以戒心不大。当然,我们只是深藏不露,绝不会辜负了老兄的银两。”李世民已惯了他的说话口气,并不计较他是否深藏不露,苦思道:“有甚么方法能把东溟夫人引开呢!这事我要想想才行。”

按着站了起来,开箱取出两套衣服,交给两人道:“先换过乾衣衫,再好好睡一会,天亮到彭城时我才唤醒你们,我要到下面向舍妹交待几句才行。”

寇仲道:“我们睡地板就成了。”

李世民笑道:“这么大的一张床,尽被三个人睡了,睡甚么地板?我们不但是交易的伙伴,还是兄弟朋友嘛。哈!你们的遭遇真离奇得令人难信。”

言罢穿窗去了。

两人举步踏进彭城。颇有点踌躇志满的美好感觉。

身上穿的是干净整洁的武士服,腰挂的是由李世民送的上等钢刀袋是充足的银两,他们自出娘胎后,何曾试过这么风光。

徐子陵身形挺拔,儒雅俊秀;寇仲却是彪悍威猛,意态豪雄。

两人并肩而行,不时惹来惊羡的目光。

寇仲哈哈一笑。挽着徐子陵臂弯道:“我们还差两匹骏马和十来个跟班。否则就先到窑子去充充阔少。”

徐子陵欣然道:“逛窑子是今晚的必备节目,现在我们先上酒馆,大碗酒大块肉吃个他奶奶的痛快,顺便商量一下这宗买卖该如何着手进行,受了人钱财,自然要替他做点事才行。”

寇仲溜目四顾,审视林立大街两旁的酒楼门面,道:“想不到彭城这么兴盛热闹,最奇怪是不似有逃难来的人,看!那群姐儿多俏,哈!”

徐子陵见他正向迎面而来的一群少女露出自己认为最有吸引力的微笑,而那群少女却一点不避两人的眼光,还报以更具吸引力的微笑。

两人破天荒第一次得到这种青睐,到少女们远去后,他们一声怪叫,转入了右方一间颇具规模的酒楼上。

人仗衣装,两人来到二楼时,伙计都殷勤招呼,公子长公子短的请他们到临街窗旁的台子坐下。此时二楼十多张台子,大半坐了客人。

寇仲随手打赏了伙计,并点了酒菜。兴奋道:“刚才那几个甜妞儿的鼻子特别高,眼睛又大又蓝,该是胡女,听说她们生性浪荡,很易弄上手的,哈!今趟或者不用逛窑子了。”

徐子陵却担心道:“你为何要两斤酒那么多,你懂喝酒吗?我只可喝一点点呢。”

寇仲探手抓着他肩头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想我两兄弟由扬州的小混子,混到变成现在的武林大混混,如此遇合,还有甚么可怨老天爷,又怎能不尽情乐一乐的。”

以手示意徐子陵去看窗外楼下车水马龙的大街,叹道:“看!这人间是那么美好,际此良辰美景,我们好应喝点酒庆祝,你一斤我一斤,没有喝醉过的那算得是好汉。”

徐子陵陪他呆望着大街,想起了傅君绰,想起了李靖和素素,心中一阵难以舒展的感触。点头道:“好吧!一斤就一斤好了。”

寇仲忽然低声道:“左边那张台有个俊俏小子。不住看你,看来他定是喜好男风的。”

徐子陵愕然望去,果然见隔了三。四张台靠近楼梯的一张大台处,坐了三个男子,其中一个穿青衣儒服,特别俊秀的,正打量他们,见徐子陵望来。还点头微笑。

徐子陵想起寇仲的话,大吃一惊。忙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他像认识我们的样子呢,会否是沉落雁另一个陷阱,别忘了到今晚才结束那婆娘的三天赌约之期呢!”

寇仲点头道:“我差点忘了,你有看他的咽喉吗?”

徐子陵一呆道:“有甚么好看!”

寇仲模了摸自己的喉核,低笑道:“那小子俏秀得不能再俊俏,又没有我们这粒东西,你说他是甚么了?”

徐子陵骇然道:“不是沉落雁扮的吧!”

寇仲道:“看来不像,糟了|她过来了。”

徐子陵吃惊望去,那女扮男装的书生已到了两人身前,令人特别印象深刻的是她除了“俊秀”的俏脸上嵌着那对灵动的大眼睛外,就是下面的两条长腿,使她扮起男人来有种挺拔的神气。

两人愕然望向她时,只见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抱拳沉声道:“五湖四海皆兄弟也,两位兄台相格不凡,末知高姓大名,好让我李志交个朋友。”

寇仲笑嘻嘻道:“我叫张三,他叫李四,若真是五湖四海皆兄弟,就不用四处都有人逃难了,俏兄台请回吧!”

他既怀疑对方是沉落雁的第二个陷阱,故一口就把她回绝了。

徐子陵趁机往“李志”的两个同伴瞧去,只见他们倒是货真货实的男人身形彪悍,双目闪闪生光,腰佩长剑,颇有点随从保镳的味道。

李志显然想不到寇仲会这么不客气对待自己,俏脸阵红阵白,凤目生寒,想掉头离开,又像下不了这口气,狠狠盯了寇仲一眼,转向徐子陵道:“你就是李四吗?我……”

徐子陵然截断她道:“我当然是李四,姑娘这么在大庭广众间公然勾三搭四,是否没有羞耻之心哩!”

李志“娇躯一震”,“秀眸”射出森寒的杀机。“玉容”反是出奇的平静。

两人暗忖“来了”,手都按到刀柄上去。

这时他们更认定对方是沉落雁的人了。

李志忽然敛去眸瞳的精芒,低声道:“你们好好记着曾对我说过甚么话。”

言罢拂袖往下楼处走去,那两个中年男子慌忙结账追随,到三人离开后,酒菜送到,两人都还有兴趣去想她,伏案大嚼起来。

来往,不片响两人酒意上涌,进入了酒徒响往的天地。

寇仲捧着酒傻笑道:“开头那确又辣又难喝,可是到第二便变成了琼浆,哈!酒原来是这么好喝的。”

徐子陵看着仍剩下大半的烈酒,投降道:“有点酒意就够了,说不定步出酒褛就要给沉落雁暗算呢。唉!我现在很想睡觉,昨晚那李世民小子的脚压了到我那处去,累我睡得不好呢。”

寇仲按着徐子陵眉头,醉态可掬凑在他耳边道:“不若就直踩进道最大的青楼,找两个最红的阿姑陪我们睡觉,这叫今朝有酒今朝醉,来!快唤伙计来,着他提供有关这地青褛的一切详尽资料。”

徐子陵欣然点头,正要召唤伙计,桌的两名大汉其中之一忽提高了少许声音道:“张兄。你来到我们彭城,苦不曾到过倚红院,未见过那处的两位红阿姑白云和秋燕,怎都不算来过彭城。”

两人暗忖又会这么巧的,忙聚精会神留心窃听。

另一人道:“陈兄说的是落街后往左走一个街口的倚红院吧!我怎会没去过呢?不过现在是白天,姑娘们尚未起床,今晚再说吧!炳!那几个妞儿真是美得可滴出水来。”

姓陈的笑道:“现在是午时了,倚红院未时就开始招待宾客,我们多喝两就去逛逛吧!”

寇徐两人听得心中大喜,互相在台底踢了一脚,下了决心,怎都要在今时今地一尝女人的滋味。

对他们这年纪的年轻人来说,还有甚么比异性神秘的吸引,更能使他们动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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