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雁回答应了要给赵允初做缂丝腰带,赵允初还亲点了花纹,要莲花纹的,一来他本就习禅,二来这时候宗教色彩的纹饰很流行。

但是云雁回自己没什么绘画天赋,虽说缂丝技艺知晓一二,但是画样却不通晓,思来想去,还是找他那乖表侄。

云雁回上郑家去找郑凌,也是他来得巧,这倒霉孩子经过长时间的抗争,终于换来了和他祖父谈判的机会。云雁回虽以郑凌友人的身份前来,但是谁都知道他是什么身份,故此,虽说同辈的男性都在衙门没人接待,但郑凌的一个堂弟也恭恭敬敬来陪喝茶了。

郑凌这堂弟比云雁回还大上两岁,名唤郑凁,与云雁回在大相国寺曾有过一面之缘,也久闻这位表叔的大名了。因不知如何把握远近亲疏,只能不停傻笑喝茶。

云雁回倒是自在,翘脚吃茶,“你阿翁怎么肯和小凌谈了?”

郑凁喏喏道:“过些日子凌哥就该加冠了,凌哥是长子长孙……”

话说一半,但是云雁回已经了然。

这长子长孙的加冠礼,不请别人,本家亲戚是得请的,怎么也不好把人关着糊弄过去吧,否则可真是叫人笑话。

那一边,郑苠、郑训与郑凌祖孙三代共聚一堂,气氛却是有些紧张。

郑凌有点怕被揍,但还是梗着脖子看他阿爹和阿翁,“我,我的想法就是这样了,阿翁,要么您就打死我,要么就成全我吧。”

郑苠有点头疼,扶着额头坐了半晌,“真是你那表叔将你带的如此不羁。”

郑凌小声道:“和雁哥儿有什么关……”

“他不是来了么?”郑苠忽然一招手,“训儿,你去将他叫进来。”

郑训一愕,“阿爹,他并非我们郑家人,此事叫他进来不好吧?”

郑苠闭着眼,“叫他进来。”

郑训只得应喏,出去将云雁回请来。

云雁回呵呵笑,一边跟郑训走一边说:“该不会劝不动郑凌,要把我叫去打一顿泄愤吧。”他相信那天晚上他对郑训说的话郑家全家都得知道了。

郑训有点无语,把云雁回带了进去,云雁回执晚辈礼,问了声好,只是未做亲戚对待。

郑苠手指敲着桌子,说道:“凌哥儿和你娘一样倔,我是劝不动他了。只是,凌哥儿是长孙,他若要进翰林画院,旁人不说,旁支近亲会如何看?”

郑凌一喜,又露出些无奈的表情来。不错,有时候人不止是为自己活着,还要为了很多其他事物,为旁人的眼光而活着。即便他阿翁、阿爹有意,也碍着旁人不能成全了。

郑苠其实是认可了郑凌的行为,但是他现在大概是认为郑凌的理由还不够充分,他希望还有一个能让自己下定决心准许的理由,也许一直在煽动郑凌的云雁回能给出这个理由。

而且从他目前的事迹来看,他很擅长这个。

云雁回不过顿了两秒钟,还真的给出了理由,憋着没说你们就是太要脸了,不要脸一点事情早解决了。

“家母这几年在家也没做别的事了,都在缂一幅描绘了市井繁华的画卷,正是凌哥儿绘制的大相国寺第一届美食节。如今原画保存在大相国寺,称赞者不知凡几,缂丝作品也已收尾。听闻官家闲暇时也好笔墨,知院可将原本与缂丝本一起送呈官家,少说,也能补个画院的翰林待诏吧。兼职做着,日后再慢慢辞去鸿胪寺的工作。如此一来,凌哥儿既非画工,而是天子画师,他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说起来,虽然几代宋朝皇帝都喜爱书画艺术,但是翰林图画院的画家们似乎是在徽宗时期地位才大大上升的。

都带着翰林二字,但是翰林院和翰林学士院的地位可谓是天差地别,翰林学士是四入头,非进士不入翰林。翰林图画院则属于翰林院的一部分而已,另有其他各种技者的单位,包括琴棋书画经术天文等等,专供皇室、朝廷需求。

不过,在今时今日,也并非所有画院的人都不受重视,人们看轻的其实是“画工”,以其入工匠之流。翰林图画院大部分职位甚至是没有官职的,属于一品到九品以外的人员,甚至可以吏视之——唯有待诏、艺学、祗候三类能够出职做官。

而若成了画师,那就是艺术家级别的了,这翰林待诏,显然就是分水岭,非但能够出职做官的,再往上,还有如太宗时期常列官家左右的待诏高文进,这等已经是飞升成宠臣了。

所以说,还是那句话,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在哪也都要拼搏,且看你取舍了。

云雁回看郑苠陷入沉思,又说道:“凌哥儿的画技肯定是没毛病的,此画在大相国寺挂了数年,名气也有的,完全不必担心不入官家之眼——只要官家审美没问题。”

郑苠倒真的不担心郑凌的画工,他自己心里其实是清楚的。

更不用说,还有个很重要的,他们都很清楚的元素,那就是郑苹的缂丝作品。如此的缂丝题材绝对是独树一帜,加上郑苹高超的技艺,花费了数年功夫才完成,这副缂丝说是寸寸金也不为过。

用这样昂贵的载体来表现郑凌的画工,才更能让仁宗觉得值。

加上仁宗宽厚,郑苠这老臣去暗示一下,想都不用想,这位老好人肯定会顺水推舟的。

这样有些功利、钻营的方法,通常只有那些混吃等死的宗室才使用,郑苠自己还真是想都不会去想。

但是此时,郑苠心动了,官职也可以兼,若是以此为大好契机,不动声色转入画院,那便真是不失清贵,无愧家风,也不由旁人嚼口舌了。

郑凌看出郑苠意动,一个头磕下去,“求阿翁成全!”

郑苠闭了闭眼,“罢了……”

……

半月后,郑凌在家庙加冠,由他本家的长辈为主宾,得字飞波。又因其画与缂丝本上呈御览,被官家收入私藏,当日便被封为图画院翰林待诏。郑凌得偿夙愿,春风得意。

翰林图画院的进入方式有很多种,最普遍的是考试,这种通常是平民画家的进入法。还有世袭、荐入与补入的,世袭不消说,是师徒、父子之间的承袭。

荐入则是画艺高超或者有名望的画家被官员推荐进入画院,很多民间艺人都是这么被挖掘出来的,别说,大家可热情地给官家物色人才了。

太宗时期,有个街头卖药的,常常在包药的纸上画些小画,从鬼神到动物,各有趣味。后来被某官员在大街上发现,推荐给了太宗,大受赏识,直接授予翰林待诏,可谓一步登天了——说来搞笑,这放在郑凌身上却让他家觉得还有些没前途。

至于补入,和荐入有些相似,但并非官员推荐,而是从其他途径为官家得知,然后进入图画院。可以说和补入相比,是区别于官家在其中的主动与被动性。

郑凌的加封,便是介于补入和荐入之间了。

一时间郑家亲朋好友只有引以为豪的,莫不夸奖他,毕竟这代表的是官家的眼光。

缂丝本只说是郑家女眷所制,郑家有这手艺大家都知道,也得了厚赏。因此前郑家也帮过云雁回,加上是为了帮郑凌,所以此间却是隐去了郑苹与娘家的一段旧事。

郑凌加冠时,云雁回和赵允初作为朋友也出席围观了。

赵允初佩上了云雁回给他赶工做出来的莲花纹缂丝腰带,沾沾自喜,自觉天下第一好看,见人就忍不住摸腰带。

云雁回觉得带到郑家来真的是丢人现眼了,非常的班门弄斧啊……只希望赵允初不要告诉别人这是他缂出来的。

到了郑凌行冠礼时,赵允初就在旁边看,然后小声对云雁回说:“雁哥儿,等你加冠时,要是我能做正宾就好了。”

云雁回:“美得你。”

且不说他家会不会像郑家似的,还办什么冠礼,毕竟这年头就连很多大户人家都只简单地办冠礼了。这正宾可是得要德高望重,赵允初哪里德高望重了?把德和望去掉,他倒是真高!真重!上次喝醉了差点没把他压死!

这正宾还要给加冠者起表字的,天知道赵允初能起出个什么表字来。

赵允初哼哼唧唧:“那雁哥儿做我的正宾也行……”

他脑海中还浮现起了画面,若是在所有人面前,叫大家都见证,雁哥儿挽着他的头发,起个昵称……啊不,表字……

赵允初这基本属于胡思臆想了,云雁回翻翻白眼道:“好,我若是能做你冠礼上的正宾,我一定给你起个表字,叫甜甜。”

赵允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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