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我觉得不知道爸爸妈妈是谁还好过一点。”建汉说:“我爸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在街上全身乌漆麻黑、跟人讨酒喝?想到这一点就觉得很难受,肚子饿一点也就不算什么了。”

建汉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

“你会不会怪你妈妈跟别人跑了?”我问,我忘了有没有问过建汉这个问题。

“怎么可能?要是我妈妈继续待在我爸爸旁边,迟早会被我爸拿拖鞋打死,她又不是蟑螂,干嘛无辜死在我爸拖鞋底下。”建汉说,又想了想,继续说道:“不过当初她没把我一起带走,想到就很干。”

“至少你的人生没有谜团。”我揉着因为空腹剧烈蠕动的肚子,说:“老子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个无解的方程式,我为什么跑到这里来?我爸妈是怎样的人?我还有没有机会知道我爸妈是谁?我看连天都忘记了。”

这一连串关于人生谜团的伟大问题,就像斩不断、烧不烂的荆棘藤蔓一样,死命地缠住这座孤儿院,里面有众多院童终其一生都无法挣脱这堆荆棘藤蔓,面对自己被遗弃的命运,即使有一天他们终于走出这个孤儿院也一样。

听虎姑婆院长的得意手下杜老师曾经说过,看门的王伯伯就是这类人的佼佼者。

当王伯伯还是九岁的王小弟时就被他妈妈送到这里来,在门口时王小弟他妈摸着他的脸哭着说:“宝宝,等妈妈找到工作以后,一定会偷偷把你接出去的,你要勇敢在这里等妈妈,知道吗?”

王小弟就这么眼巴巴地等着他妈妈,直到他十八岁考上大学后依旧不敢离去,是的,你猜到了,王小弟怕他妈妈到孤儿院偷偷相认时会找不到他,于是便赖在院里不肯去念大学,这一赖,就赖成了管理员,从王小弟变成了王伯伯,四十年就过去了。至今王伯伯还在等待他的妈妈接他回家。

而我,则完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回到家里”,一点线索也没有,所以我只好靠许多幻想来支撑一个回家的梦想:

我是有钱人家的私生子吗?有一天会有一个穿着燕尾服看起来爆有钱的欧基桑拿着我想都不敢想的高额支票给虎姑婆院长,然后打开劳斯莱斯的车门告诉我回家的时间到了?

我是某个超级英雄的儿子吗?我那超级英雄爸爸是为了要保护我,所以将从小我藏在孤儿院里?总有一天超级英雄爸爸会救我出去,将我训练成他的英雄接班人以维持蜘蛛市的和平?这个超级英雄是谁?音波侠?闪电怪客?牛角人?穿墙鼓手?

我当然知道这仅仅是幻想罢了,但我决不相信虎姑婆院长所说的那一套:“义智,孤儿院就是你家。”

干啊!这里会是我家?如果这就是我家,我的命运未免太过乖违!

我看着这间阴暗小房,只要表现爆烂的小朋友就会被关在这间“不乖房”,在漫漫饥饿长夜中练习忏悔的技术,这中间只有两杯水可以喝,所以忏悔的效果非常的好,整个孤儿院里只有我跟建汉会不断进出这间房间,流连忘返。

只因为我们有秘密武器,我们才有胆量一天到晚进来。

“哈啾!”

秘密武器来了。

我跟建汉立刻翻下床,将脸凑到铁门下的小木板门,木板门打开透着走廊上的微光,两个饭团从木板门后塞了进来。

我跟建汉兴奋地挤在小门边抢着饭团,两人头撞在一起,咚的一声。

“抢什么?是不是又要比长高了?”门后的骂声又轻又低。

我看着门后那双杨柳般细致的眼睛,嘻嘻一笑:“谢谢心心姊姊。”

“谢什么?饭团有毒!”心心姊姊跪在走廊的地板上,两只眼睛毫不留情地瞪着我。

建汉接过饭团,也是笑嘻嘻地说:“心心姊姊,又麻烦你了。”

“知道麻烦我,以后就不要这样惹人生气。”心心姊姊将木板门关上,蹑手蹑脚走了。

我跟建汉背靠在铁门上,拿着饭团大啃,虽然饭团早已冰冷,但肉松与海苔在嘴里化开的滋味十分甜美,我们狼吞虎咽一下子就全吃完了。

“心心姊姊人真好,每次都帮我们到厨房偷饭团出来。”建汉的手指摸着脸,搜寻黏附在脸上的饭粒。

“说不定我会跟你一起被关,只是因为我想吃心心姊姊偷的饭团。”我自言自语,咀嚼着嘴里残余的肉松香。

“心心姊姊偷的饭团,不知为什么总是特别好吃喔。”建汉摸着肚子。

“所以我决定了,干脆跟心心姊姊结婚吧。”我说,这件事只有建汉知道。

“屁你个头,我迟早要跟心心姊姊变成老公老婆。”建汉说,这件事只有我知道。

我们两个都是认真的。

我们彼此知道,外面的星星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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