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神秘棋客
小船靠岸,华安安轻轻跳上台阶,正和祝子山碰了个脸对脸。
祝子山惊喜地问:“小华,怎么样?午饭吃了吗?”
华安安摇摇手,一脸倦怠,说:“下了一晚上棋,赢了。我什么都不吃,我要睡觉。”
祝子山跟着他回到楼上,问:“怎么没见老费?”
华安安把自己摔到床上,用枕头压住脸,说:“比赛还没结束,他还在做证……证人。”
华安安睡了整整一下午,天黑的时候,还觉得困意未消。他睡得极不踏实,中间醒来,觉得房间里阒寂无声,阳光晒在身上,暖暖的,惬意极了,就有睡着。这一下午,梦就没有断过。一会在b区的山洞里做实验,晕眩的像掉进无底深渊;一会又来到围乙赛场,朱领队的嘴脸夸张到变形,冲他直眉立眼;一会又在处州城外的江面上泛舟独行,江水茫茫,他感到无边的寂寞。
祝子山点亮蜡烛,硬把他拽起来,他忽然看见香香在桌边站着,就冲香香傻笑了一下。
祝子山说:“人是铁,饭是钢,不吃可不行啊。吃完晚饭再睡。”他扭头对香香说,“你看,下棋也是很累人的。”
香香说:“他是实心的人,不会偷奸耍滑呗。”
华安安笑着说:“难道你哥哥会偷奸耍滑?”
香香一撇嘴,说:“他在棋盘上的损招才多呢。”
两人不知不觉说上了话。香香这才发现,华安安并不是沉默寡言、冷峻严厉的人。”
第二天,华安安心想,照老费的估计,比赛今天该结束了。我得去看看。
祝子山盘算着有五两银子入账,觉得腰杆也挺直许多。一听华安安要去青龙场,他也想跟着去。成天闷在楼下河边,他也无聊。
华安安说:“咱俩都去了,谁留下照看香香?”
祝子山开玩笑说:“要不,把你媳妇也带去?”
两人正在说笑,店伙计推开门,探头问:“这里可有一位华安安客官?楼下有位少爷要找您说话。”
华安安和祝子山都觉着奇怪,他们初来乍到,怎会有人认识华安安?可能是老费托人来传口信的。说不定,是送银子来的。祝子山兴奋的直搓手。
两人来到楼下店堂,见一位十七八岁的俊俏后生背着手,正在欣赏店堂里的挂画。后生白皙俊俏,眼波流转,顾盼生辉。衣着华丽淡雅,腰间金丝吊带,吊着两块玉佩。真如玉树临风,潇洒沉静。
香香端着洗衣盆下楼,就停下来看他们说话。
后生拱手作揖,语声悦耳清脆。“华先生棋艺了得,有人想和您请教两局,不知意下如何?”
华安安和祝子山都有些失望,原来是要求下棋的。
华安安看这后生有点眼熟,突然想起昨天在青龙场见过他。当时,后生正在记录棋谱。华安安不由得心里一动,这里人的水平可不低呀。尤其是这种人还抄棋谱回去研究。
他犹豫了一下,不知怎么回答。
后生轻轻一笑,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银子,说:“那人是诚心讨教,有信物在此。”
祝子山看了一眼华安安的反应,索性自己大大方方接过银子,用手一掂,足有二两。他笑着说:“下棋交流,是顶好不过的事。小华,你就陪这位下几局吧。”
后生笑吟吟地拱拱手,说:“不是我讨教,我只是受人所托,来请华先生的。”
华安安见祝子山一副见钱眼开的财迷样,就说:“行啊,不过,我水平有限,输了棋,你们可不能笑话。”
后生伸手摆个请的姿势,让华安安先出门,自己朝祝子山拱拱手,也疾步跟出来。门外停了一只带篷的小船。
祝子山和香香望着华安安乘着小船远去,香香不无酸意地说:“那人是个女的。”
祝子山点点头,却自言自语:“下棋是比卖菜挣钱快呀。”
后生伫立船头,嘴角含笑望着前方。华安安问他:“咱们去什么地方?”
后生说:“白鹤观附近,仙人桥。”
华安安奇怪的问:“是什么人想和我下棋?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后生转过脸,淡淡地说:“华先生昨天杀败徽州唐爷,当先挫了他的锐气。我昨天抄了棋谱回去,请教我的老师。我老师说,你的棋艺独特,处处占着先机,令人耳目一新,很想向你请教两局。因此,我一大早就从青龙场一路打听,这才找到花满楼。”
华安安吐吐舌头,心想,那一定是位潜心研究棋艺的人。依这俊俏后生的风雅气度,水平绝对低不了。今天怕是遇到高人了。还好,已经收了他的银子,就算输了,他也不好意思往回要吧?
“你师傅一定是位高手。”华安安想探探风。
后生手中的扇子一展,微微一笑,说:“这个我可不知道。我从进了师门,从未见过师傅和人下棋。”后生一笑,嘴角轻轻歪向右边,显得格外俏丽、生动。
华安安心想,这真是个俏后生。“那你师傅从不和人下棋,只是研究棋?”
俏后生说:“我师傅只喜欢研究棋局。自从来到扬州,我就天天去青龙场抄录棋谱,拿回去给我师傅过目。我师傅看完棋谱,就一把火烧掉,只是说废物、蠢才。不知怎么,昨天看了你的棋谱,就想和你讨教几着,倒是没骂废物。”
华安安傻乎乎一笑,说:“你师傅有眼光,看出我的棋路与众不同。”他放心了,那位高人只是研究型高手,实战对弈恐怕不是自己的对手。
小船划了半个钟头,不知穿过多少座石桥,远远地,前面又是一座石拱桥,桥身上刻着“仙人桥”三个大字。
小船穿过桥洞,拐入另一条水道。水道狭窄,两岸树木茂密,几乎把水面都遮盖了。俏后生没法站立,就坐了下来。华安安隐隐闻到淡淡的异香,正是从俏后生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无意中,他又发现俏后生的耳垂上有钻孔。他突然明白了,这后生是女扮男装的女孩子。亏她装男子像模像样,把自己骗了半天。
艄公划了最后一桨,小船轻轻划出林荫水道,靠在一所宅院的后门外。
俏后生和华安安跳上岸。华安安从墙头茂密的爬藤和已经褪色的院门,判断这是一处古老的宅子。水道继续向花荫伸出延伸,但是已经窄的不容通过一条小船。看来,这条水道边,只有这一户人家。
俏后生轻轻拍打门环。院里的榕树上惊起一群飞鸟。
一个老仆人拉开厚重的木门,俏后生一招手,领着华安安走进院子。
这是一座后花园,地上铺满厚厚一层落叶。进门是一棵古树,根须苍劲,枝繁叶茂。一挂秋千在树下兀自摇摆。院子中间是一池绿水,红鲤在水中时隐时现。池塘旁边有假山,假山上落满青苔;有凉亭,亭子的木柱和雕饰上,金漆彩纹已经斑驳脱落。花荫浓郁,一丛青竹遮住了花园通向内宅的角门。
花园里的一切都显得古朴、苍老,幽静极了。
俏后生请华安安在亭子等候,自己快步轻盈,闪进青竹里,消失不见。
冷风落叶,啾啾鸟鸣,花园寂静得像沉睡了万年。联想起这几天香香说的狐仙故事,华安安觉得这里的气氛透着说不上来玄妙和古怪。他看树下的秋千空着可惜,就坐上去晃了几下。
过不多时,俏后生从竹林后面闪出身影,手里捧着托盘,盘里是茶盏和点心。老仆人拿根鸡毛掸子,把亭子里的石桌、石凳掸干净,又给石凳铺上两块棉垫。
俏后生看华安安荡秋千,小声惊呼,摆手让他停下来,说:“你那么高胖,小心扯断绳子。”
华安安处在这样幽静、荒芜的花园里,知道这是一位女扮男装的美少女,觉得心情愉悦,笑嘻嘻甩开秋千,又来到池边看水中的红鲤。他浑身轻松,自由自在,仿佛这就是他的家一样。
一位通身雪白衣袍的老人出现在院子里。除了两道浓眉,老人须发皆白。身上披着一领素雅的披风,衣袂飘飘,款步来到亭子里。
令华安安感到惊奇的是,这位老人没有剃发,而是在头顶挽出一个发髻,作道士打扮。
华安安见他气度恢弘,沉郁恬淡,如一位探寻宇宙奥秘的隐士,不由得肃然起敬,恭恭敬敬给老人施礼。
老人微微还了一礼,翩然落座。老人并不出声说话,而是对俏后生和老仆人打手势。他举止优雅,不疾不徐,但是目光灵动,闪烁出一种悟透天机掩饰不住的睿智。
“原来是哑巴。”华安安心想,真是一位伟大的业余爱好者。“我该不该让着他点?不能让他输的太难堪。”
俏后生摆好棋具,老人一伸手,请华安安先走棋。
华安安被老人的非凡气度震住了,自己是高手,反而显得局促、忸怩。
走了几步,华安安发现老人虽然须发洁白,就像年画上的老寿星,但是思维敏捷,出手轻快。几乎是华安安刚一抬起手,他的棋子就落在棋盘上。
华安安想请教老人的尊姓大名,但俏后生只是摆摆手,默不作声。
当华安安走出现代棋的着法时,老人停住手,俯下身仔细思索。看来他一时想不出答案,便又下出一步,看华安安怎样进行。
华安安每走一步,老人都凝眉沉思很久。即便是最普通的着法,他也眯起眼,盯着棋盘想半天。
“您是真谨慎呢。”华安安心想,“看来这一盘棋要下到天黑了。”
布局结束,甫入中盘。华安安判断形势,自己掌控了全局要点。三个字,白有望。
老人突然向俏后生做手势。俏后生问华安安:“我师傅问你,你是哪个门派?师承何人?”
华安安已经习惯了这种问题,他抬起脸说:“我师傅姓聂,没有门派,他从没有现身江湖。”
俏后生说:“我师傅说,你师傅是天纵奇才,堪比黄龙士。”
老人掂起一颗黑子,轻轻敲入白阵中。又对俏后生做手势。
俏后生说:“棋谱我记着呢。”又转向华安安,“我师父说,另开一局。”
华安安不解。“这棋没下完呢。”
俏后生说:“我师傅说,你已经输了,再另开一局。”
华安安哑然失笑,指着棋盘说:“战斗才刚刚开始,我怎么就输了?”
俏后生厉声说:“你这人好不罗唣。让你另开一局就另开一局。”
华安安心想,哪有这样下棋的?布局落后就不想下了,还硬赖人家输。不过,想想那二两银子,这样来钱更轻松,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两人重新开局。这次,老人执白先行。他完全模仿华安安刚才的走法,一步都不差。很明显,他想看华安安如何应对。
华安安看老人这样走棋,心想,您真是一位围棋研究家。他刚在青龙场下了一局棋,就被老人发现自己与众不同的棋路,足见这位老人对棋坛动向了如指掌,眼光独到,的确不是凡人。
布局刚一结束,老人掂起棋子,切断了黑棋一条大龙。这手棋似乎急迫了些。黑龙虽然遭到切断,但是周围地域辽阔,白棋没有相应的配置,很难从攻击中收到效益。
老人又向俏后生打手势。
俏后生打断华安安的思路,说:“华先生,您又输了。我师傅说再开一局。”
华安安百思不得其解。这位老人家仙风道骨,活神仙似的,怎么这样寻开心呢?不会是老年孤独症吧,找人陪他解闷玩?
两人再次开局,轮华安安先走。老人针对华安安的棋路,换了一种走法。华安安一走出现代棋着法,老人又慢慢斟酌起来,迟迟不落子。
和前两局一样,一进入中局,老人拍下一子,俏后生就宣布华安安失败,要求再开一局。
华安安很无奈,当他看到老人又学他的着法,试探他的应对之法时,他醒悟过来,这老人确实是在研究他的着法。他想不出老人是何居心,专门研究自己干什么?或许,老人是真的看出自己的风格与古棋截然不同,产生了好奇心?
他很想和老人探讨一下,可惜老人不会说话,俏后生又不好好翻译。
第四局,又是一到中盘,俏后生就宣布华安安输了。
华安安很不愉快。四局棋都是自己布局占优的情况下,被她判输,哪有这样下棋的道理?
他指着老人最后落下的那颗棋子,大声争辩:“凭什么我就输了?我要求把这局下完。”
俏后生和老人比划了半天手语,拿出四张棋谱,交到华安安手上,说:“这是你这四局的棋谱。如果机缘巧合,你能遇上范西屏或是梁魏今,就让他们评断一下,看你再走下去是不是输了?”
华安安把棋谱揣进怀里,说:“我只要求把这盘棋下完,数子定胜负。”
俏后生打手势,把华安安的要求做给老人看。
老人微笑着站起身,朝华安安一拱手,翩然离去。
俏后生埋怨华安安说:“你看你,这么执拗,把我师傅都气走了。”
华安安目瞪口呆,不知作何理会处。这老人脾气也太大了,见不得别人一点违拗之处。
俏后生从袖口里取出一块银锭,递给华安安,说:“好了,你可以走了。这五两是多下两盘棋的谢仪。”说着话,她把花园后门打开,对一直等候在外的艄公说,“你把这位先生送回花满楼。”
华安安怅然若失,不无遗憾的离开这个神秘花园和这个俊俏的假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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