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峋的发色就这样一直保持了下来。

面对这充满冲击力的颜色,李蓝内心却有股强烈的柔和感,不管怎么说,他的头发是跟她借钱染的,虽然关联并不算特别大,而且李峋至始至终也没有对她说一句谢谢,但是……这个没有任何其他人知道的“秘密”,让李蓝体会到一种久违的感动。

李峋慢慢长大,坎坷的身世让他早早成熟,且戒心非常强。

但不论多么早熟,他也毕竟还是个孩子,需要关心,后来他逐渐接受了李蓝的照顾,虽然嘴上从不服软。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蓝发现,随着李峋长大,以往平淡的生活,变得越来越乱。

李峋开始频繁地离开家,虽然时间都不长。家里当时在忙着帮李蓝大哥讨媳妇,根本没空管他,妈妈甚至觉得他走得好,毕竟少一个人少一张嘴吃饭。

后来,李峋不仅自己走,他还带着李蓝一起。李蓝胆子小,怎么都不敢往外跑,每次都是李峋生拉硬拽才出去。

城市的吸引力确实很大,李蓝在战战兢兢之中,也被外面的花花世界引诱。有一次李峋带她出去玩,他事先准备了很久,李蓝问他什么都不说,等到了之后,李蓝才知道他是来带她看一场演唱会。

李蓝惊呆了,那是李峋妈妈经常给她听的磁带里的乐队。李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都不敢进去,李峋连拉带拽硬给她塞进去。

一整场演唱会她都像在梦境里一样,激昂的音乐敲击耳膜,似幻似真。她追问李峋哪来的钱,李峋说不用她管

演唱会结束,李蓝在表演场地门口看到李峋跟一个男孩说话。男孩比李峋稍大,从衣着举止来看,他跟他们完全不是一路人。

说了几句话,男孩就坐着一辆小轿车离开了,走前还不忘回头喊了一句——

“考试时间你可别忘了啊!”

之后,李峋带她去会场旁边的小餐馆吃饭,在李蓝还在回顾乐队在演唱会上的精彩表现时,李峋对她说:“再过不久我要走了。”

李蓝以为他说的“走”,就是像现在这样,偶尔从那个家里跑出来,玩够了再偷偷回去,所以她点头同意。

后来李蓝才明白,他说的“走”到底是指的是什么。李蓝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而且她拼死拉着李峋,不让他干这种找死的事情。

在她看来,家里虽然有不好的地方,但好歹能够遮风挡雨,能够稳妥地生活。

李峋跟她聊了一次,他告诉她,他之前在城里无意间认识了几个人,他在他们家里看到了很多新奇的东西。

“你知道电脑吗?”李峋说,“他们家有那种很薄很薄的电脑。”

李峋说起新东西,眼睛直发光。李蓝本来就不熟悉这些,加上李峋因为兴奋,语速很快,李蓝更是什么都听不懂了。

但她至少听懂了最后一句——

“我也想要那个,但如果我留在这,我永远不可能有。”

那是李峋第一次跟她讲他在想什么,还有他想要什么。

李蓝完全不能接受,她不知道他说那些东西是什么,她只知道她弟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离开家根本活不下去。

李峋试图跟她讲道理,李蓝统统不接受,她没有李峋的口才好,叙述能力很差,不管李峋说什么,她只能反复地说“不行,反正不行。”

最后李峋勃然大怒,他跟李蓝大吵了一架。他的话很伤人,让她觉得很难受又气愤。

李蓝生了一场病。出乎她的意料,病中李峋一直陪在她身边。

病中的李蓝梦到了李峋母亲离世时的场景,她梦到她最后的遗言。

李蓝舍不得李峋,她有时甚至觉得就算以后她有小孩了,也不可能比爱她弟弟更多。她脑子不好,但不知为何,她跟李峋相处的点点滴滴,他对她说的所有话,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可她也知道,她也是“他们”中的一个。

李蓝病好之后偷了父亲买酒赌博的钱,让李峋连夜走掉,再别回来。

李峋离开前,留给李蓝一句话。

“钱我将来会还给你的。”

*

咖啡早就凉了,甚至服务员都已经轮过一次岗。

朱韵在思考。

她先想到任迪的话——他要攒钱还债。

什么债?

李蓝在他身上花的那点钱对现在的李峋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他说的债,恐怕是人情债。

朱韵看着坐在对面战战兢兢的李蓝,这是个典型被生活磋磨得毫无锐气的人

“其实一开始我就知道他肯定要走的。”李蓝呢喃着,“他恨我们家,恨得要死。”

朱韵不语,李蓝低声说:“我从来没想过让他还我什么钱。可现在爸爸没了,妈妈也爬不起床,大哥得了病,医院说需要花很多钱,我家根本拿不出来。我妈逼着我跟他要钱……我真的没办法了。”李蓝怔怔地低着头,“我家现在变成这样,一定都是报应。”

朱韵凝视着这个消瘦的女人,她饱受岁月摧残,处处透着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疲惫感,甚至连痛苦都是迟钝且单调的。

李蓝擦了擦脸。

“对不起,我乱七八糟讲这么多……”

朱韵摇头。

李蓝小声说:“家那边没人愿意听这些。”

“也许他没有那么恨你。”朱韵忽然说。

李蓝:“你不认识她,不了解他。”

朱韵心说我觉得我还是了解那么一点点的……

李峋很傲,有时几乎达到了偏执的程度,很多时候他都不会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他不会被任何人威胁,没人能强迫他做事。如果他真的恨,那无论李蓝使出什么样的招数,也不可能从他这拿到钱。

更何况他还每月开销那么大,养着一个注定赔钱的乐队……

故事一讲完,好多事也都能解释通了。

人心都需要慰藉。

“谢谢你听我说这些。”李蓝看起来也拿不出什么谢礼,左思右想,轻轻啊了一声,“我给你、我给你看看我弟吧。”

!?

朱韵本来还在进行伦理道德方面的深沉思考,一听李蓝的话,差点蹦起来。

李蓝从布包里掏出一张塑封好的照片,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照片微微褪色。“这是家里唯一一张全家福,是有一年过年的时候照的,你看这个……”

李蓝想要指给朱韵看,可朱韵哪用她指,在李蓝把照片拿出来的一瞬间,她的目光自然而然有了落点。

“这是你弟弟多大的时候?”

“九岁。”

朱韵深吸一口气,好可爱啊……

儿时的李峋很瘦,但骨架好看,他小脸紧绷,对着镜头隐隐透着冷笑,那种桀骜不驯目中无人的性格在这么小的时候就可见端倪了。

朱韵眼睛都忘了眨,一直看着,一直看着,好像这样就能把他们认识的时间推前十年一样。

照片里,李峋孤孤单单,他离其他人都有些距离,只有李蓝站在他身后。

“你弟弟很喜欢你吧。”朱韵说。

李蓝摇摇头,“他喜欢的是像他妈妈那样的女人。”

朱韵看了李蓝一眼,默不作声。

又过了一会,快要门禁了,朱韵去前台结账,回来时,李蓝说:“我还能坐在这吗?”

朱韵一顿,然后说:“能啊

。”

临走前,她又偷偷帮李蓝买了份牛排套餐,嘱咐服务生说:“她要是问,你就说是店庆赠送的。”

离开咖啡厅,一路上朱韵都在回味着这段谈话,晃荡到基地,一推门,看见高见鸿。

朱韵这才惊醒,她好像给人家放鸽子了。

朱韵连忙过去道歉,“对不起,我那边——”

“没事。”高见鸿收起桌上的书本,“我刚才跟吴孟兴聊了一会,他好像对竞赛也挺有兴趣的,明天咱们再一起谈谈。”

朱韵点头称号,高见鸿起身,“那我先回去了。”

“李峋呢?”

“刚才出去了,应该很快就回来吧。”

高见鸿离开后,基地只剩她一个。朱韵把门关上,来到李峋的座位。她把桌角下那个中心体育场的袋子打开。

不出所料,里面果然是演唱会的门票,时间刚好是这周末。

他要带她去?

就在这时,走廊传来走路的声音,朱韵将袋子放回原位。

李峋回屋,看见朱韵在,挑挑眉。

“还在这干什么?”

朱韵摇摇头,“没什么,我收拾一下东西马上就走了。”

李峋坐到座位里,也不开机,冲着朱韵懒洋洋发问:“晚上去哪了?”

朱韵心里一跳,告诉自己要冷静。

“有点事情,出去了一下。”

“是么。”

“嗯。”

朱韵脸色平静地从桌子上随便抽了两本书装包里,一抬头,看见李峋冲她勾手。

朱韵走近两步,李峋顺势向前探。

她站着,他坐着,这样侧脸探身,他的耳朵刚好贴到她的胸口。

……

!??!?!?!?!?!?

天越来越热,衣服越来越薄,隔着一层棉麻,朱韵的肌肤能清晰地感觉到李峋脸颊的轮廓。

文胸被他压得有点紧。

一股热气从后背开始,蔓延到四肢,耳后。

她无法退后,因为李峋的右手就在她的腰上。

她快不能呼吸了,一加一等于几来着……

就在朱韵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晕厥的时候,李峋仰头。他没有直起身,只是顺着她的胸口抬眼,自下而上地看着她,眉峰微挑,似笑非笑。

“心跳得这么快,看来是撒谎了啊。”

朱韵浑身发麻。

我心跳得快真的不是因为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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