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 大四下学期,叶絮回了南城,那时学校里的事情已经料理的差不多, 导师通情达理,不强求他们留在学校,说有事会再找他们,毕竟论文还没敲定。

叶絮回到南城后给一家影视公司投了简历,她有过几年写作历史,出过书卖过影视, 很顺利的就进入了公司,新人入职场要学习的实在太多,编剧和作者确实是两种身份, 她经朋友的介绍, 去了南城戏剧学院上课学习。

那位指导她的副教授年轻有为,听说小时候念书念的早,念完博士才27岁,今年是在这里任教的第一年。

他叫林熙, 他说熙是光的意思。

叶絮对林熙的第一印象是这个人不好亲近, 戴着副金丝边眼睛, 眼睛是那种较深邃的内双, 眼角有一颗泪痣,上课时没什么笑意, 清清冷冷的,但他讲东西都讲的非常通透,看法很独特。

叶絮不是正式的学生,一个星期会去上两节课,因为她和林熙有共同的好友, 所以林熙还算照顾她,借此,他们互相加了微信。

她发现他私下是个挺健谈的人,也会有点小幽默,或者毒舌,叶絮时常说不过他,每当此时他都会很温柔的笑她,朋友和叶絮说,她从没见过林熙这样,他以前就是一个毒舌王。

叶絮不是没察觉到,林熙会在周末的约她一起去图书馆看书,会在下雨的时候顺道送她一程,会在课上多看她几眼,趁着其余学生在写东西的时候,他会发微信问她:刚刚讲的听懂了吗?

叶絮会回复他:我要揭发你,不好好上课玩手机。

那天,林熙看完这条消息,笑了下,抬头说:“坐在最后面的那位同学,把手机收起来。”

全班同学齐齐回头看去,叶絮涨红了脸,瞪着林熙,一副下课后你等着的架势,而那个如清风一般的男人笑意更深了。

他真的和大学里的男生不一样,成熟稳重,样样都懂一点,读过许多叶絮听都没听过的书,两个人的兴趣爱好也算吻合,私下常常有说不完的话。

林熙看过她的书籍,他尊重她的每一个故事,看完之后还会和她讨论,他问她:“当时写的时候在想什么?”

叶絮笑笑说:“没想什么,该怎么写就怎么写,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总是带着一种很欣赏的目光去看她,他说:“能写完一本书真的很厉害,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叶絮:“你写了那么多论文,不都一样吗?我也觉得你很厉害,那不是一般人都能写的。”

他的论文上过全球最好的报刊,那是多少教授都梦寐以求的。

遇到一个愿意聆听的人,叶絮晚上和他打电话的时候会唠唠叨叨的讲很多,讲她新故事的大纲,讲人物背景和性格的由来,讲她想表达的东西,他都会非常的听着,给出一些意见。

她也同林熙讲过写文的压力,他告诉她,这是不可避免的,但你非常棒,有多少人都羡慕你,也有很多人支持你。

他总是不吝啬的自己的赞美,叶絮第一次觉得自己会写故事是件好了不起的事情,竟然这样被人欣赏。

其实也不是,梁嘉泓也曾夸奖过她。

那时她发过朋友圈,梁嘉泓点了赞,他说真的很棒,她从未在其他同学的动态里看到他说这样的话,他似乎真心为她感到骄傲。

和林熙相处的那些日子,叶絮通过朋友圈看到梁嘉泓去了瑞士滑雪,去了西藏旅行,去了国外看足球赛,他也终于坐在了观众席里亲眼看了科比的访谈。

他总是在凌晨分享一首歌曲,总是在凌晨发一些酒吧里的劲歌热舞。

她知道,人在夜晚的时候总是特别脆弱,他需要这些东西去填满夜里的寂寞,这样他才不会想那个女孩,不会控制不住的流眼泪。

其实林熙的出现有让她短暂的忘记梁嘉泓。

虽然林熙唱歌很一般,家庭背景也一般,但这个人是吸引她的,从头到脚都有让人心动的点,比如那双好看的眼睛,比如细长的手指,比如他自律的生活和学识,叶絮也曾因为他的笑而脸红过,也曾常常在夜晚等他下班等他来找她自己聊天。

那段时间她仿佛回到了当初那个对爱情还满心幻想的十七岁,她已记不清了有多久没动心了。

那时候她和黄毅在一起,她都不会去吻他,总会把头撇向一边。

可那天在图书馆,林熙站在她身后,她转身抬头,目光触及到他凸起的喉结,薄薄的嘴唇,竟然很想亲他一下,当时她不好意思的走开了。

但回归梦深处,站在那里的人还是梁嘉泓,这让她有点难以面对林熙,曾刻意冷落过他一段时间。

可注定要在一起的人,兜兜转转总归是要相拥的,比如林熙。

……

而她也没想到会再见到梁嘉泓。

他总是各个城市之间流转,每个城市都有那么多大街小巷,他和她会去的地方也是两种不同风格,可那天他们就意外的在饭局上相见了。

那是叶絮参与的第一部影视ip改编剧,一共有6个编剧参与,论资历她是最嫩的,名字是排在最后,她的地位宛如这桌上的配菜。

当时已经七月底,酷暑难当,晚上七八点还是热的呼吸不顺畅,偌大的古风包厢里,空调徐徐吹着,叶絮还是紧张的出了一层薄汗,她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局,生怕自己说错话,于是她告诉自己还是不要说话好了,反正有那么多前辈在。

落座后,制片人说投资商等会就到,大家再等等。

叶絮看了很多小说和娱乐圈八卦内幕,都说这些投资商喜欢玩弄美女明星,背地里有些不可见人的勾当。

可那扇门被穿着旗袍的服务员缓缓推开时,她背脊僵住了,好似骨头一节节的硬化,心慌,不知所措,各种情绪在她的四肢百骸里翻腾。

他头发还是那样短,穿着一件白衬衫和黑西裤,衬衫袖口微微卷起了些,露出偏白的手臂,制片人迎了上去,他点头笑了笑,在一帮人的注视下落了座。

叶絮很快挪开目光。

他有认出她吗?也许没有吧。

男人的变化通常不会很翻天覆地,可女生化了妆,换了衣服发型,通常会变成两个人,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留着齐刘海,只会抹粉饼的女孩了。

片制人同他一一介绍,介绍道她时,制片人说:“这位是我们新来的编剧,叶絮。”

叶絮扯了个笑容,同他点了点头,他也这样回应她。

那顿饭她没有说一句话,听着前辈和其他工作人员说说笑笑,听着他和他们客气的聊天,她发现那些装模作样的说辞他熟练的不行。

席间有和他对视过几次,但两个人都会很自然的再看向别处。

她断断续续,装作无意的看了他好几次,终于,隔着满桌的菜肴和刺眼的灯光,看清了他的容颜,他的眼睛不似从前那样明亮,从前是深,沉,如今是沧桑,他的眼袋有些重,应该是昨晚没睡好。

她不在意他投资多少,不在意他是否还有意愿投资别的,她想想问他,还好吗?

可那些话她究竟是没问出口。

等到快散宴时,她拿捏住时机,说要去趟洗手间,她靠在洗手台那儿,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走廊那边传来制片人的笑声,他应该在送梁嘉泓。

她走出去,看到梁嘉泓站在门口,留给她的是侧影,制片人递上香烟,给他点烟,他熟稔的夹着香烟,不知道在说什么,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走廊的顶灯倾泻下来,他短短的头发被打上一层光晕。

好似在某一瞬间回到了她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

那年九月,教室后排,他倚着课桌,也是那样笑,笑得那样温和,可眼底是难以察觉的漠然和沉寂。

她愣在原地许久,看着他抽了几口烟,随手掐灭在垃圾桶上,转身离开,双肩比从前宽了一些。

她没有勇气和他说一句话,也不想再那样,就该是这样,谁也装作不认识谁,无声无息的掩盖过去,只做网络上的老同学,老朋友。

……

叶絮整理好东西,在酒店门口打车回去的时候,闷热了半个月的天终于下起了雨,风从四面八方刮来,大雨在风中沙沙作响,冲刷着热气,地面上冒出一阵青烟,她的凉鞋被倾斜雨的打湿。

同行的人说要不要送她一程,叶絮笑笑说自己已经叫了车。

林熙发她微信,问她今天是否顺利,外面下雨了,有带伞吗?

叶絮不知怎么就湿了眼眶,告诉林熙一切都很好,她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

她从酒店门口冲到出租车里头,几步路程就淋了个半湿,富丽堂皇的酒店在反照镜里越来越小,那些亮丽的灯光是这座不夜城的证明。

那他呢?他从哪个方向离开,又汇入了哪条路,今夜又要用怎样的方式度过?

她靠着车窗,望着窗外的景色,想了许多东西,又仿佛什么都没想,随而忽然记起,这已经是第七个年头。

都说七年人全身的细胞会换一遍,所以再难忘的人和事也会被新陈代谢掉,所以没有时间治愈不了的痛苦。

确实,她释怀了不少,也遗忘了不少。

她回忆起十七岁时那年和梁嘉泓的种种,可发现真的遗忘了很多,她忘了彻夜难眠是怎样一种痛苦,忘了分手时的绝望滋味,忘了很多他们一起做过的事情。

她点开QQ空间,从唐苗苗的相册里找到那张运动会的照片,她和梁嘉泓相视笑着,细雨蒙蒙下撑着同一把伞,身上穿的是再也回不去的高中校服。

她不由地想,这么多年,她真的还喜欢他吗?究竟是放不下什么?

叶絮回到住宅小区,却发现楼底下等着个人,他撑着黑色的雨伞,在抽烟。

叶絮不用想也知道是谁,除了林熙还会是谁,他对她无微不至的关心,他是个做的比说的多的男人。

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她小区等她。

林熙上前给她撑伞,叶絮喝了酒,眼里有些如这大雨般的醉意,可她一看都他就会笑,问他怎么来了?

他说:“担心你,怕你今天不开心。”

他和叶絮认识也有半年了,她的性格他早就摸清楚了,她是个有些天马行空的女孩,也是有蓬勃野心的,像今晚的饭局,她没有经验,会很容易滋生不快。

叶絮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故作轻松的拍他肩膀,“哪有那么多不开心,要上去坐一会吗?等雨小些再走吧,你吃晚饭了吗?”

“还没。”

叶絮拉着他上楼,“点外卖吧,我也没吃饱,我想吃鸡爪煲。”

那晚,林熙吃了饭,坐了会就走了,叶絮倒是兴致勃勃的给他看了很多自己收藏的小玩意,最暧昧的瞬间大概是临走时,他摸了摸她的脑袋,叮嘱她早点睡,他知道叶絮的睡眠一直都不好。

叶絮心底溢出一丝丝的暖意,乖巧的说好。

她知道自己对林熙是有感觉的,可为什么她还想着梁嘉泓,为什么一个人心里可以有两个人。

……

18年的秋天,叶絮的情绪突如其来的不对劲,这是她自己也想不到的。

那种情绪来的很莫名其妙。

后来她想,大概是身体在更替细胞,让她最后一次记住梁嘉泓,记住那么多年的拉拉扯扯,因为正好七年整。

那天,叶絮发了一条朋友圈,至于内容是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只是许多年未联系的一位朋友突然评论了,叶絮也回复了。

南城的秋老虎很热,当时叶絮一个人坐在房间的床上,神情倦怠,明明是炎热的的,她却蜷缩着,那是一种从脚底窜到心底的凉意,不知从何而起,也不知何时会停止。

这个九月她的情绪不怎么好,没有理由,她突然觉得一切很累,一切都不美好,于是把自己关了十多天,她试着努力调节自己,却在悲伤的情绪中越陷越深。

也是在这个九月,叶絮开始写了一个新的剧本。

写了几章,情绪没有得到舒缓,并且她越发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像个神经病一样莫名的哭着。

千家万户,星火万里,谁也不会知道有这样一个女人,在夜里辗转反侧,几度失眠。

就在这个时候,这位朋友出现了,他突然的评论让叶絮心底有一丝慰藉。

是陈景程,他们曾亲密到像兄妹,感情纯洁,真真不带一丝一毫别样的感情,也算得上是她高中唯一的男性好友。

可是自从上大学之后几乎没了联系,其实更多的是叶絮的原因,她总是喜欢独自一人,独自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也鲜少再去和高中同学联系,便都渐渐疏远了。

可有些人,是不论多少年不联系也不会觉得陌生的,陈景程对叶絮来说就是这样一个人。

叶絮难得的,主动给陈景程发了条微信消息,询问他在干什么?

聊了几句,扯到感情问题,叶絮问他,他说方便语音吗?

于是两个人开启了一段长达三个小时的语音聊天,语音的理由很简单,他在打游戏,却又想和她聊聊天。

陈景程感慨道:“妹妹啊。”

他那颇为老成的声音一出口,叶絮鼻子就酸了,好似一瞬间回到了从前。

她吸了一口气,压下涌出喉咙口的酸涩,低低应了声。

陈景程说:“你怎么主动找我聊天了?我们很久没联系了?”

叶絮坐在飘窗台上,望着高楼底下的夜景,轻轻的说:“是很久没联系了,就是忽然想和你聊聊吧。”

陈景程最近也不好过,他打算考一个消防兵,考试在月底,他为此天天锻炼,言语间还是有股迷茫感。

叶絮问他怎么不去南城市区工作,他倒也坦诚,一五一十的都说了。

半年前他遇到了一个女孩,曾经是他的学姐,他不知怎么就喜欢上了她,于是义无反顾的选择了跟随她,在南城东区那边租了个房子,就租她隔壁,择了一份普通的设计工作。

他还曾把女孩带回过家,连母亲都认为她是他女朋友了,还带她去玩去吃饭,身边的朋友都以为他们在一起了。

可他做这么多事情都是基于那个女孩那会失恋了,他陪着她一起走出来。

不过他的温柔体贴没有感动她,她大概真的不喜欢他,后来渐渐对他避而不见,陈景程自己也琢磨出了结果,可最突然的打击莫过于没过多久,女孩告诉他,她要结婚了。

于是他收拾了行李回去了,一直待到现在。

叶絮在电话那头苦笑,说:“你这是标准的男二啊,你怎么那么傻。”

男人的痛苦可能不会流露于表面,他在电话那头笑着说:“我能怎么办?”

叶絮安慰了他一通,随口问起过往的同学,李齐,刘靖,唐苗苗,邬天赐。

陈景程和一些都有联系,简单说了几句。

叶絮说:“那李齐呢?”

他只有李齐没有提。

陈景程笑了笑,说:“他挺好的,前段时间还一起打麻将,和其他几个哥们一起的,人还是那样,很幽默。”

叶絮也笑了,“他的确是个很幽默的人。感觉那时候大家说说笑笑真的很开心。”

“对啊,大家都吹吹牛逼,可开心了。”

叶絮想到当时的场景,不禁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却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打破沉寂的是陈景程,他说:“我知道那时候李齐喜欢你。”

叶絮笑了,“连你也知道?”

“太明显了,谁都看的出来。”

“那天,好像和梁嘉泓分手后没多久吧,我在上晚自习,他发我短信,问我和梁嘉泓怎么了,我说分手了,他说了一堆安慰的话。我到现在却只记得他似乎说什么喜欢我之类的话,我回绝了,我告诉他,我还是很喜欢梁嘉泓,他说他不会趁虚而入的。我真的很感激他,那时候的他对我来说,是为数不多的真心。”

陈景程:“还有这一出啊,不过当年看的出来,他真的很喜欢你。”

陈景程听到叶絮哽咽着说:“可我没办法,我真的太喜欢梁嘉泓了。”

陈景程打游戏的手停顿了,其实他有点不敢相信。

于是他问:“你不会现在还喜欢梁嘉泓吧?”

她说:“我不知道,我只是总会想他。”

陈景程也沉默了,到最后只有轻叹,他说:“他不适合你,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知道吗?还有,你这是心病。”

轮到叶絮沉默了,半响,她说:“是心病。”

陈景程一语击中要害。

那晚,她做了很多梦,记起了许多忘记的细枝末节,梦里不只有梁嘉泓,还有很多人,那是属于他们的一个时代,那可能是他们这一辈子最纯净的时候,那时候的他们敢爱敢恨,无忧无虑,还没被现实打磨的圆滑世故,还没真的面目全非。

她天不怕地不怕说着要永远喜欢他。

梦醒,她出了一身汗,她终于明白,其实她早就准备好过新生活了,她只是不甘心,只是憋着一堆话,只是心中太委屈,只是当时分开的太突然,让人难以忘怀,所以后来的岁月她翻来覆去的想他,心中积郁着。

而她对他所有的关心只是心疼他,心疼这个她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如今过的如此痛苦。

她的状态差,林熙察觉到了,那天早晨他突然出现在她家门,拎着她最爱吃的糕点,说:“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一起去公园?”

叶絮穿着一条卡通睡裙,脸没洗,牙没刷,眼睛又红又肿,她喉咙发酸,说不出话,只能点点头。

她想,林熙,你再等等我,等我治好这个病。

2018年秋,整整七年,她终于有勇气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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