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突然会……”

宁语迟坐起身,靠坐在床头,卷发垂在她的胸前,掩映的锁骨纤细好看。

她大脑中有些乱,一时不太明白,好端端的,怎么就生出变故来。

是不是,连老天都不肯让她吃这碗饭。

老贾说:“我打听过了,不是说谎,他们公司内部确实是出了点事,就是赶在这个节骨眼上。”

宁语迟静了一瞬。

电话半天没声,老贾以为断线了,拿起来一看,手机还通着。

“语迟……?”

“知道了。”她将额前的长发理到脑后,用力平复几秒,很快恢复如常,“谢谢主任,为了我的事,让你费心了。”

“别这么说,也没帮上什么。”

从前在台里,老贾就很照顾她,想不到过了两年,她一无所有,他还会愿意帮她。

人在落难之际,对任何伸过来的援手,都应该加倍感激。

说到这儿,老贾又问:“你打算怎么办?”

宁语迟实话实说:“不知道。”

老贾不知想到了什么,说:“要是你真的认识裴总,还是建议你去找他。”

宁语迟想也没想就拒绝:“不了。”

当初是她要走,走得干脆,裴行舟也不曾挽留。

他的态度从始至终就摆得清楚,她在他身边,就是一个床伴;她不在,他也不会去追。

她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不值得他耗费任何心思。

当初离开大部分是因为心灰意冷,只有她知道,在内心某个角落,也有几分负气在里面。

幻想过他会不会大费周章找到她,哪怕凶狠地,勒令她跟他回去。

可是什么都没有。

她兀自做了一场,无人应和的少女梦。

后来梦醒,也没想过再回去,做人还是要有骨气。

不想再回到他身边,得他一句不咸不淡的回应。

她能想象得到,如果真的回去,他一定不会有丝毫意外,然后看一眼腕表,淡淡地说:“走多久又怎样,最后,还不是要回到我手里?”

心中钝痛延遍全身,前路茫然的绝望,更令她喘不过气,她吸了吸鼻子,默然挂断电话。

老贾听见手机里的忙音,放下一看,挂了。

心里想的却是:她果然跟裴行舟认得。

如果真的素不相识,她怎么会对他避之不及。行为上能骗得过别人,眼睛是最不会说谎的。

她的眼里,明明全都是他。

老贾摇摇头,刚要忙,发现程薇正在碎纸机旁,向自己这边看。

被人撞见也不尴尬,程薇穿过人来人往的过道,大方走过来,跟老贾打招呼:“主任。”

老贾脸上神色淡了几分:“碎纸机又坏了?”

程薇点头,笑着道:“是啊,跑您这儿蹭机器了。”

老贾随口开玩笑:“下次贴个二维码,不是我们部的,一律收费啊,10块钱一次。”

程薇说:“那我可能要包月了,看在同事的份上,给便宜点。”

玩笑话谁都没当真,沉默一瞬,程薇状似无意道:“环游科技原本是要捧语迟姐的吗,那这下黄了,还真挺可惜。”

老贾:“什么捧不捧的,最后定谁,还不是导演那边拍板。”

程薇:“唉,我还以为能继续跟语迟姐共事了呢,看来是没这个缘分了。”

老贾意味深长地道:“要真想续缘,办法多得是,就看你想不想。”

程薇:“主任您这话说的,我就是再想也没用,还得看老天。”

老贾笑而不语。是要看老天,可也别忘了,在这电视台里,还有一位能只手遮天的人物。

程薇打个招呼回去了,出了老贾的部门,她一边等电梯一边想,这老贾真是个人精。

不过,倒是给她提供了一个新思路。

*

今日宁语迟有课,裴家难得没再打电话来,告诉她裴今跑了。

这也是初次见面之后,她与裴今的第二次会面。

第一节课也没讲太多,主要是按照裴行舟的意思,向她介绍了礼仪在各种场合的重要,以及她将来主要需要注意的地方。

这次再来,裴今那头红发染成了黄的,仍然非常爆炸,烟熏妆浓厚,左边的头发有一些挑染成黑色,缀在耳边。

唇环鼻环,一个不少,耳朵上更是挂了一堆银耳钉。

到裴家时,她在沙发上等她,保姆站在一旁等候。

见她来,保姆打了声招呼,裴今也没看她,敷衍地说了声嗨。

“你好,裴同学。”她在裴今对面坐下。

裴今抬头,问:“你能走吗?”

“当然可以,不过要等上完课。”宁语迟语气柔和。

裴今说:“我不想上课,还有,我讨厌你。”

面对叛逆女高中生的直白攻击,宁语迟并没往心里去。她双膝并拢,优雅地坐在沙发上,说:“我也不想上课。”

“你可以不来。”

“这是我的工作,是我的责任,跟从我学习也是你的责任,我们都不能逃避。”

裴今耸肩,表示妥协:“那好吧,今天学什么。”

“先从站姿和坐姿开始。”

裴今翘起二郎腿,窝在沙发里,睁着一双眼睛看向她,烟熏妆太重,已经有点看不清她原本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

宁语迟站起来,说:“首先站姿,站姿最重要的,是手的摆放。注意看,你觉得这只手,哪一面对人比较好看?”

“不知道,侧面吧。”

“很聪明。所以,侧放的手不管摆在哪里,都会对你的仪态进行加分。”宁语迟展示了几种手的摆放姿势。

她讲完,让裴今站起来,按照她方才教过的内容示范,裴今打了个无聊的哈欠,说:“学这些有什么用,我又用不到,就像老师你懂得多,除了教课能用,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吧。”

她存了心想把宁语迟气走,没想到,后者竟然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也学她的样子,一条腿交叠在另一条腿上,坐姿慵懒随意。

“说得对,确实没什么用。”

裴今有些意外,她以为她怎么也会教育她一顿,没想到她不但没反驳,反而还赞同她的话。

她打起精神:“那我们来聊天吧!”

“想聊什么?”

裴今身子向前探:“老师,你做过爱吗?”

宁语迟顿了一下,大方回答:“当然。”

“哇哦。那老师,有没有什么性.爱礼仪,我想学这个。”

宁语迟说:“做好保护措施,在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情况下,就是最好的礼仪。”

“那如果我想跟三个男人一起做呢?”

宁语迟点头:“也可以,只要你保护好自己。”

裴今诧异:“你不骂我?”

“虽然18周岁才算成年人,实际上年满16周岁,都可以作为成年人看待,只要一切你情我愿,能承担后果,没有一条法律规定不可以。不过,最好还是要等到18岁以后。”

她说得真挚,神情不似作伪,裴今缓缓靠坐在沙发上,内心忽然注入了很奇怪的感觉。

见她不说话,宁语迟也没再开口,静静等这个叛逆少女抛出下一个问题。

保姆为她端来玫瑰花茶,也给裴今面前放了一杯。

上完茶,保姆带着托盘下去。门口传来响动,保姆走过去一瞧,赶忙行礼:“先生回来了。”

“嗯。”

听见这熟悉语调,宁语迟心里升起不妙的预感。

她回过头,冬日薄阳照在他身后,衬得他高大挺拔,英俊逼人。

他穿了一身灰色条纹西装,出自意大利名牌设计师之手,穿在他身上成熟,矜贵,格外有味道。

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让人移不开眼。

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他向这边转头,宁语迟立即收回视线,假装没看到。

手指不由得陷进一旁的柔软靠枕。

他什么都没说,对沙发这一处的学习情况更是视若无睹,径直顺着旋转扶梯上了楼。

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不见,被抓的抱枕才逃过一劫。

好在裴今开口,打破了沉默的范围。

“老师,你对我……就没有什么看法吗?”

宁语迟抬起头,对裴今那张稚气未脱的脸认真凝视半晌,回答道:“有。”

裴今一脸果不其然:“说说看呢?”

“你的眼影晕染得不够好,所以显得没有层次感,没有对你的眼睛起到放大作用;眼线也画得不够好,应该多练一练;还有,唇膏的作用是修饰唇形,而不是单纯涂色,从妆容礼仪来看,你的妆面并不合格。”

裴今愣了愣,问:“那应该怎么化?”

宁语迟说:“你把你的彩妆拿出来。”

裴今连忙起身,没多久取出自己的化妆品,宁语迟瞧了瞧,进行点评:“海绵头容易手重,刷子对你来说更友好。你应该用这把刷子,把这里晕开……”

她一边在裴今的妆容上二次修改,一边讲解每一步骤的作用。

裴今听得认真,不过二十分钟,一个妆容精致的杀马特出现在了镜子里面。

黑色口红勾出了裴今嘴巴的唇峰,眼影层次加深,有了提亮感。

眉骨T区下巴打了高光,整张脸更加立体。

裴今没想到妆容能对一个人的改变如此之大,她惊喜地回过头:“老师你好厉害!”

宁语迟笑着说:“这是妆容礼仪的课程,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说到这儿,裴今的表情忽然有些别扭,她说:“老师,你对我好温柔,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温柔过。”

“你又没做错事,我为什么要骂你呢?”

“可是所有人都骂我脑残,说我脑子有病,整天打扮的跟鬼一样,连我妈都这样说。我讨厌他们,他们也讨厌我,没有人喜欢我。”

宁语迟说:“那也是他们的错。审美是多元性的,主流审美对非主流审美进行攻击,只能代表他们的狭隘,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裴今抬头,认真地看着宁语迟,她看了好久好久,郑重地开了口。

“谢谢。”

注意到宁语迟的茶杯空了,裴今立即拎起茶壶给她倒水。

倒满一杯,为表示自己的尊敬,她端起那杯茶,递到宁语迟面前。

“老师喝茶……啊,好烫好烫!”

裴今烫得倒吸冷气,宁语迟怕她真烫着,赶紧伸手去接。

可能是太烫了,裴今没顾上宁语迟是不是真的拿稳了,就提前收了手。

茶杯一翻,一杯茶整整泼在宁语迟的前襟。白色针织毛衫上,几片泡开的玫瑰花碎瓣贴在上面。

“啊!老师您没事吧!对不起对不起……”

裴今吓得站起来,连抽几张纸巾,递给宁语迟擦毛衫。

身上湿的地方又热又贴得难受,裴今看到她这副样子,说:“老师,你先换上我的衣服吧,把衣服留下,我帮你洗干净。”

宁语迟低头擦水,说不用。

裴今:“可是你这样湿着很不舒服啊。”

她犹豫一瞬,裴今又补充:“我哥让人给我买的衣服我都没怎么穿过,你这么瘦,肯定能穿。你先把湿衣服换下来,再让保姆给你吹干,不然待会儿你回去,路上风冷,你会生病的。”

宁语迟是觉得这样很不好意思,不过裴今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再推辞。

衣帽间在楼上,宁语迟进去之前敲了敲,里面没人。

时隔两年,从这里带走全部衣物时,没想过还有再进来的一天。

里面空间很大,中间有一堵墙,将这里隔成两个空间。这一半四面都是衣橱,挂着的衣服大部分是黑白灰色调,显然它们的主人是裴行舟。

中央是玻璃展台,里面的红丝绒布料上,陈放着一块又一块限量名表,宁语迟认得大半,都是裴行舟精心收集来的。

随便一个拿出去,都价值不菲。

她走到另一边,这里一半是裴行舟的休闲衣着,另一半颜色亮了不少,应该是给裴今准备的。

卫衣T恤都和她今天的穿搭不配,她想了想,抽出一件百搭衬衫。

她脱掉毛衫,穿上这件崭新的衬衫,才刚系上两颗扣子,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她心中一跳,下意识回头,赫然是裴行舟。

他换了一身西装,那张线条冷硬的脸在衣帽间流光溢彩的灯照下,更显得贵不可攀。

她赶忙拢紧衣领,想问你怎么在这里,话到嘴边又觉得愚蠢,这是他的家,他当然可以在这间别墅的任意角落。

她解释:“衣服湿了,裴今要我先穿她的衣服。”

裴行舟嗯了一声:“这里通我房间。”也是在解释。

“……”

走得久,她已经记不清了。

她说:“我马上出去。”

裴行舟问:“她学得怎样?”

宁语迟转过身背对他,手指一颗颗扣好纽扣,背影纤瘦窈窕。

他早就看过她身上每一处,没有什么是他不能看的。

他站在原地,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

宁语迟没回头,心里觉得怪,却还是回答:“不错,人也乖。”

她觉得,寒暄到这里,已经是结束聊天最好的时机。

裴行舟没动,用跟方才一样的口吻问她:“你呢,怎么跑出来干这个。”

宁语迟故作轻松道:“闲着没事,出来赚钱买两个包。”

裴行舟没再应声,转身走到中间隔墙前,拉开抽屉。

“过来。”他说。

语气熟稔,理所当然,仿佛时间还在两年前,他们还是从前的关系,一切都还没变。

宁语迟嘴边的那个不字,怎么都说不下去。

她系好纽扣,做了一番挣扎,终究还是依言过去,走到他身边。

抽屉里都是领带,其中最上面那一排,都是还在一起时,她送给他的。

只是,他一次也没戴过。

从前问他好多次,是不是不喜欢,他说喜欢。既然喜欢,却从不肯戴,就像对她这个人。

裴行舟扯了扯空白衣领,说:“晚上需要出席一场晚宴,帮我选一条。”

语气也和从前一样。

她的指尖在这些领带上虚虚抚过,手指停在一条宝蓝条纹的上面,拿起来,放在他领口比了比。

他比她高上大半头,她视线低垂,看到他光洁的下巴,还有修长的颈。

又挑了一条深红条纹的,和宝蓝那条反复比对。

做这些时,裴行舟的眼睛一直放在她那张美艳的脸上,面色沉静如水。

“就这条吧。”她选了深红条纹的。

裴行舟没什么意见,说:“帮我系上。”

她没回答,放下另一条领带,修长手臂绕过男人肩头,另只手臂环上去,她不由得凑近了他。

她身上好闻的玫瑰香气,在狭窄空间弥漫。

两只手在他颈后交接,从远处看上去,像她攀附在她颈上,仿佛亲密爱侣。

她睫毛长而浓密,偶尔轻眨,一直歪头盯着手上动作,神情专注得,好像这世上没有任何事值得她去分心。

她的手熟练翻起他的领口,指尖有意无意触碰到他脖子,擦出一点火。

她把领带放在衣领下面,手将领带理得整齐。

手指顺着领带一点点从颈后理到颈前,裴行舟突然按住她的肩,将她压在衣橱的隔断板上。

一厘米宽的板子,咯得她脊背疼。

她猝不及防,不由得惊呼一声。

她的手还抓着他的领带,她这一倒,带得他也跟着压过来。

裴行舟居高临下审视着她,明亮照灯在他身后,他的表情浸在暗影里,瞧不真切。

他们紧密相贴,呼吸起伏间,她听见他用冰冷的声音问自己。

“这两年,你为那个男人系过多少次领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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