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屯——一个不大的城市,距法兰克福约半小时路程。它坐落在位于唐奴斯山的一条支脉的美丽地方,大概是由于它的矿泉水对肺弱的人颇有神益,所以在俄国享有盛名。法兰克福人到此地来毋宁说是为了消遣,因为索屯拥有美丽的公园和各种各样的“维尔沙夫特”①,可供人们在高大的椴树和槭树的绿荫下喝啤酒或咖啡。从法兰克福到索屯的道路沿美因河的右岸伸展着,沿途植满草木。马车沿平整的路面辘辘前进,而萨宁却在偷窥杰玛怎么与自己的未婚夫相处,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们俩在一起。她的态度平静而自然——但是比往常拘谨和严肃。克留别尔的目光恰似一个宽容的、能允许自己和属下分享一种有分寸而又拘守礼貌的快慰的上司。萨宁从他身上看不出他对杰玛的特别讨好和法国所说的“献殷勤”②。显然克留别尔先生认为大局已定,无须辗转奔忙或焦灼不安。然而那种宽容的样子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无论在午前沿索屯郊外的多林山岗和河谷长时间散步的时候,还是在欣赏自然美景的时候,甚至对这大自然本身,他也依然保持着这副宽容的样子,然而透过这种宽容的样子有时也不免要流露出上司通常的那种严厉。比如他指着一条小溪,说它流经山谷的那段过于平直,而没有转几个弯,以致大煞风景;他同样对一只鸟——碛——的行为表示不满,嫌它鸣声单调!然而杰玛倒没有枯燥乏味的感觉,看样子甚至还感到满意。但是萨宁从她身上却认不出原先的杰马来,并非因为她的身上投上了阴影——她的美色从来不是像四射的光芒那样溢于外表的——而是因为她把思想隐藏到了内心深处。她撑着阳伞,没有脱手套,稳重沉着、从容不迫地漫步,同一般有教养的女子散步的姿态一模一样,也很少开口。爱弥儿也感到拘束,萨宁更不用说。同时,那种老是用德语谈话的环境也使他有点窘迫。惟一不感到难堪的是塔尔塔里亚。它狂叫着去追赶迎面飞过的-鸟,从高低不平的地面上、树墩上、大水缸上一一跳过去,又一下子窜到水里,迫不及待地舔水喝,然后竦身抖落身上的水滴,于是又尖叫着向前飞奔而去,拖出红红的舌头,一直垂到胸口。对克留别尔先生来说,凡是他认为可以使一行人愉快的事他都已尽力而为了。他请大家到枝叶繁茂的橡树荫下坐下来,自己则从旁边口袋里掏出一本小书,书名叫《knallerbsenederdusollstundwirstlachen!》(《爆破筒——或你应当而且一定会发笑》),开始朗读充斥全书的诉讼笑话。他一共念了十二则笑话,然而听去却颇觉索然。只有萨宁一个人为了礼貌起见,总算龇了龇牙,再就是克留别尔先生本人,他在读完每个笑话以后总是例行公事般地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仍然是一种宽容的笑声。临近十二点时分一行人返回索屯,走进当地一家上等菜馆。

①维尔沙夫特,德文的俄语音译,意为营业设施,诸如饭店、酒馆之类。

②原文为法文。

该叫午餐了。

克留别尔先生建议把吃午餐的地点选在一个四面关闭的亭子里——“imGartensalon”;但是杰玛突然表示反对,扬言非得在户外花园里、菜馆前面的一张桌子上不可,否则就不吃饭,说老是看这几张面孔,看都看腻了,她要看看另外的人面。有几张桌子边已有新到的几位客人就座。

克留别尔先生宽容地服从了自己未婚妻的任性要求而去跟堂倌商谈了,这时杰玛却垂下眼皮、咬紧嘴唇一动不动地站着。她感到萨宁片刻不停、似带疑问地在看她——这,大概使她生气。终于克留别尔先生回来了,宣布说半小时以后就可开饭,于是建议先打会儿九柱戏,说这玩艺儿有助于大开胃口,嘿嘿嘿!打九柱戏是他的拿手;他一面甩球,一面做出一个个令人惊叹的矫健姿势,炫耀自己漂亮的肌肉和优美地举腿踢腿。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一个竞技家——而且体格是第一流的!他的双手是如此白净、美丽,而用来揩手的又竟是如此昂贵的金光十色的印度富丽雅绸帕!

午餐的时刻到了——于是一行人在桌子四周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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